第73章 073

    嘴唇被温暖干燥的手指抵住了, 无法再下落半分。

    火堆的薄烟不断散逸在秋夜清凉的山风中。但在这一刹,流动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住了。

    似乎没有料到会被拒绝, 裴渡皱眉,手撑在桑洱的脸颊两旁, 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

    看见他的表情, 桑洱心里突了一下在过去三年,她几乎没有拒绝过裴渡的亲近。难道说这次拒绝得太生硬了或者是一天下来拒绝的次数太多, 推进得有点过急了

    好在,桑洱的余光瞄到了火堆后面呼呼大睡的叶泰河,发现这家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立刻就搬了他出来, 诚恳地说“你看,叶泰河还在呢。”

    裴渡本还盯着她,一副不得答案就不罢休的模样,闻言,瞥了那边一眼。

    叶泰河离他们确实有点近。

    印象里,秦桑栀的脸皮是有点薄,会在意外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不像他, 压根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完全不知羞耻为何物。

    想通以后,从白天开始,就没有由来地缭绕在裴渡心间的躁郁不安,遽然淡化了几分。

    算了, 横竖她也跑不了。有什么想做的, 也不急在这一时。

    只是这个姓叶的太碍眼了, 下次绝对不要带着他。

    裴渡有点儿不情愿,像是已经叼上了猎物,却被主人命令着放下,但他还是慢慢直起了腰,坐回了原位,一声不吭地抱臂,看着火堆。

    按照往常的习惯,这会儿,桑洱应该会过来,哄他两句。再凑在他耳边,说点悄悄话。

    但裴渡坐了好一会儿,却只等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一低头,桑洱睡着了。

    裴渡“”

    这一夜,无风无浪,平安度过。

    第二天,裴渡的脸色一直有点儿微妙的臭。

    桑洱“”

    桑洱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裴渡时不时就会有小性子,所以也没有深想,好脾气地哄了他几句,顺了顺毛,裴渡的神色终于稍微好看点儿了。

    青雷谷中,幽深葱郁,怪石崎岖,常年缭绕着阳光晒不化的雾霾。无怪乎能孕育出那么凶暴难缠的妖怪。森林里,荒烟蔓草,茂密的荆棘拦着路,还长了不少叫不出名字的毒花。

    开路时,裴渡一不小心,被一根尖锐的花刺扎伤了指尖。

    这点小伤,对裴渡而言,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但看了一眼不远处背对着他、正和叶泰河在讨论几块法器残片该如何炼制的桑洱,裴渡抿了抿唇,忽然喊了一声“姐姐,我被扎到手指了。”

    “什么快让我看一下。”桑洱一听,连忙放下了残片,紧张地走过来,拿起了裴渡的手才一会儿的功夫,他的指腹就泛出了淡淡的乌色“得把这些血都挤出来才行。”

    感觉到伤口被挤压,裴渡的手指忍不住蜷了蜷,嘟囔“疼,还有点麻。”

    小时候差点死在暴烈的阳光和沾了盐水的软鞭子下;刺杀了董邵离后,躲在青楼,因为没有伤药,半个月下来,伤口捂得快烂了,还发起了高热但不管有多难受,裴渡都可以做到不掉一滴泪,一喊一句疼,甚至敞着伤口,谈笑自若。

    不是因为真的不痛。而是知道,即使哭了,也没人会在意。那还不如一直笑着,让那些想借他的痛苦和落魄来打击他的人,连嘲讽也没有地儿。

    一个满身是刺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示弱和撒娇。是因为他知道,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现在的自己,是有人关心、疼爱的。

    所以,再也不必时时刻刻都逞强。

    “那当然呀,这花刺是有毒的。”桑洱无奈一叹。手上的动作不停,却比方才又温柔了几分,哄道“你再忍一忍哦,很快就好了。”

    伤口又麻又疼,裴渡却没理,只专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桑洱。她低垂着长睫,认真地给他处理伤口,眸子里盛满了关切和心疼。他那持续了大半天的坏心情,奇异地开始放晴了,甚至有了一种微妙的痛快感。

    之前肯定是他想多了。

    她对他的态度,明明没有变,还是和以前一样。

    在谷底的瘴气里待久了,或许会有致幻作用,天黑前必须离开。给裴渡包扎好手指后,三人抓紧时间继续前行。途中还偶遇到了一群修士,双方交流了一些信息。

    与桑洱这方只有零星三人不同,对面的修士自称来自于一个姓宫的修仙世家。不仅人多,还准备了充足的武器符篆,阵仗大得很。被他们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的人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这人在家族里的地位,应该很不一般。

    桑洱猜测他是这家族的少爷。因为当年,秦家去执行除妖任务时,秦桑栀也是这样被一群人护在最安全的位置的。

    本以为只是偶然遇见。没想到一个时辰后,双方会在另一个地方再度碰头。宫家这行人还遇到了麻烦,正被一窝黑压压的毒蜂追赶着,狼狈地在森林里跑着,不断挥剑、结符。

    桑洱观察了一下,就暗暗摇头这些年轻人一看就是初出茅庐的新手,经验匮乏,竟然没有一个人带了赶走毒蜂的药粉。恰好,这些东西她身上都有。桑洱好心帮了他们一把,使出凤凰符,药粉烧灼,带着火星子绽开,在空气里散发出了一种独特而浓烈的幽香。肆虐的毒蜂闻到这味儿,霎时如潮水一样,逃之夭夭了。

    宫家一行人惊魂未定地停了下来,其中不少人都已经被毒蜂蛰伤了,手臂、脖子等地方,浮现出了鲜红可怖的血肿。

    桑洱和叶泰河赶紧跑了上去“你们没事吧”

    裴渡也慢吞吞地跟了上来,显然对救人的事儿兴味索然。

    状况尚好的几个门生,面露感激,朝三人道谢。看见最后方的裴渡,几个女修的脸颊都微微一红,说“谢谢”时,还瞟了他好几次,比看叶泰河还多。

    桑洱“”

    这个看脸的世界,要不要这么现实

    明明是叶泰河出力更多,裴渡顶多就是帮忙递了几张凤凰符。现在却是后者更受重视,前者直接被晾到了一边去。

    好在叶泰河人比较傻不,心比较大,没有在意,已经蹲下来,开始救人了。

    帮人帮到底。桑洱抬手,用手肘怼了怼裴渡。

    经常一起外出除妖所养成的默契,让二人无须言语沟通。裴渡从乾坤袋里倒出了解毒的药粉,桑洱挨个分派给了伤员“来来来,一比十地和清水混合,喝下去就能解毒了”

    这时,叶泰河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秦姑娘,你过来看看这个人吧,他是最严重的,我解决不了”

    桑洱走了过去,发现伤势最重的人,居然是那个被保护在中间的小少爷,白净的脸庞已被毒蜂蛰成了馒头,难以想象在两个小时前,这是一个还算俊俏的少年。

    看来,这位小少爷是个不错的人。没有仗着身份地位高,就拿普通门生来当挡枪的肉盾。

    “少爷,少爷你千万别有事啊”一个门生腿软了,跪在旁边,声音染了哭腔,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叫魂。

    “”桑洱无奈道“先不用哭,有我在,他不会有事的。”

    桑洱让人扶起晕厥的宫少爷,凑了上去,伸手捏住了宫少爷的下颌,拇指压在其下唇处,轻轻掰开了他的嘴巴。

    看到这里,站在后面的裴渡无法再置身事外了,直接上来,挤开了旁边的门生,说“姐姐,我替你固定住他吧。”

    “也好。”

    在迷蒙中,宫少爷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人捏住了。第一只捏着他的手颇为温柔,但很快就换了一个人,力气比第一个人大得多,捏得宫少爷红肿的眼皮一抖,勉强撑开了一条细缝,迷蒙间他看见了一张清丽的年轻面容,她端着一个杯子,正在认真地喂他喝一种微苦的水。

    宫少爷的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却没力气,深深地看了桑洱一眼,他就晕过去了。

    药粉吃下去后,毒蜂蜇伤的地方,痛楚果然减轻了不少。宫家一行人连连道谢,还非要桑洱留个名字,以后好登门拜谢。桑洱差点嘴瓢出一句“红领巾”,但一想到身边的裴渡和宓银是认识的,桑洱还是忍住了,只深沉地留下了一句“不必”。

    太阳快要下山了,在天幕彻底暗下去之前,桑洱三人及时地撤出了青雷谷。

    青雷谷与泸曲相距不算太远。马车代步,需要三天路程。御剑的话就更快了。

    半路上,叶泰河与他们告别,转向另一个方向,回自己的师门去了。临别前,他还热情地约定下次再一起出去。

    叶泰河走后,马车里,就只剩下桑洱和裴渡两人了。

    桑洱本来以为,前几天晚上,她拒绝亲吻的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裴渡压根没忘记,一直在这里等着她。

    叶泰河不在了,桑洱就再也没有了借口。裴渡将她堵在了角落里,狠狠地亲着她,咬她的下唇,亲了个够本。碾压嘴唇的力度,带来了轻微强制的疼意,但又一如既往地,没有真正地弄伤她。

    舟车劳顿,回到熟悉的家后,裴渡睡了长长的一觉。到天色昏黄时,他才醒来,浑身骨头都懒洋洋的,大字型地躺在床上,望着穿过窗纸、洒在木柱上的夕阳余晖。

    差不多到饭点了,秦桑栀应该差不多来叫他了吧。

    这种彰显了宠溺与重视的特殊待遇,已经断断续续地存在了三年。

    肚子饿得有点瘪了,裴渡也躺着没动,神思飘摇了片刻,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脑海中,浮现出马车里的一幕幕,莫名地,嘴角竟然牵动了一下。

    落不下来。

    只是,他在房间里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了,也没有人来。

    裴渡饥肠辘辘,终于坐了起来。

    难道秦桑栀也睡过头了

    也行。今天就换过来,他去叫她吃饭好了。

    就在这时,走廊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却不是裴渡熟悉的那一道。

    “裴公子,您醒了吗”门外响起了一道怯生生的声音,正是府中的一个小丫头“饭菜已经热好了,您要我端进来,还是去”

    话还没说完,她眼前的门就刷地一下,被打开了。

    裴渡双手扶着门框,微微低头,盯着她,问“姐姐呢”

    “小姐小姐今天中午就出去了。”小丫头磕巴了一下,回忆道“她说,她要去东街那边。”

    裴渡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东街那边

    早上才回到泸曲,桑洱困得一直打呵欠,但她根本没敢睡觉,中午就跑了。

    跑是逃跑的那个跑。

    在幽闭的马车里,没有了外人,裴渡像是食人花成了精,逮着她亲了又亲。亲得她满脸通红,浑身发毛。

    这让桑洱产生了一种诡异的联想加入她是一根棒棒糖,被这么个亲法,早就被舔得没有甜味了。

    这种被人亲得太多、吓到跑掉的感觉,还有一种非常微妙的熟悉感。

    桑洱“”

    仔细想了下,这本书里的备选男主,似乎都是接吻狂魔。

    这是巧合吗难道闷骚的作者就喜欢这一口

    本来已经开始实行“奉旨变心”的计划了,这几天被摁着吻了又吻,气氛都冒出了粉红的泡泡。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所以,桑洱也不完全是为了躲开裴渡的“亲亲攻击”才跑的。在深思熟虑后,她决定做一些大胆的事,去补上进度,坐实人设她要去东街的青楼里,寻欢作乐。

    入夜以后,泸曲的街上,华灯亮起,行人如织。

    裴渡脸色阴沉,朝东街走去。

    一路上,年轻的姑娘与他擦肩而过,都会忍不住脸颊绯红地回头多望一眼,发现了他是往东街去的,都心道这俊俏的小公子,应该是去那边寻乐子的吧。

    可是,为什么他的脸色会这么难看,仿佛还有点咬牙切齿吗,仿佛不是去寻快活的,而是头顶飘了点绿,跑去捉奸的

    裴渡并不知道,在别人眼中,他已经被扣上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他只觉得自己心口塞进了一个炸药桶。前些天在马车上酝酿出的有点儿甜丝丝的心情,如今已被憋闷取替了。

    裴渡知道,秦桑栀曾经是东街的常客,最爱流连各大欢场。但最近三年,在他有意无意的阻挠下,她已几乎在那种地方绝迹了。

    当然,秦桑栀是一个念旧情的人,她对青璃、周涧春等人的照顾并没有停下来。即使她很少去了,也不会有人欺负她以前捧着的人。

    在去年,青璃和周涧春纷纷离开了栖身之地,不干旧业了,在别处开了个小商铺。铺子的位置,还是秦桑栀帮忙选的。

    对此,裴渡虽然心里不舒服,不喜欢她把太多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但想到秦桑栀已经改变了那么多,总不能逼她逼得太紧。所以,这些小事,裴渡就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万万没想到,秦桑栀今天竟然会光明正大地回去阔别已久的地方。

    再结合她这几天来的,那些挑不出错处、却还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疏远感的微妙变化,裴渡的步伐猛地一顿,心底冒出了一个念头

    已经三年了,秦桑栀是不是已经腻了他了

    分明是一闪而过的想法,却开始在脑海里,生根发芽,长成附骨之疽,凌迟着裴渡的思绪。

    在他来到之前,与秦桑栀有密切来往的男人,也就两种。

    一种是秦跃这个类型的,另一种,就是青璃、周涧春那一类人。

    三年前,决定要勾引秦桑栀、将她的心抢过来后,裴渡一开始也模仿过他们,以讨好她。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必如此。

    因为秦桑栀对他太好了。根本不需要他额外做些什么。

    也许,对她来说,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或者说,没有完全到手的人,就是最好的。

    这让裴渡有了一种矛盾而别扭的心思。

    感觉到了无声而温柔的感情入侵,所以,别扭地对抗着她,不想让她如愿。同时,又在本能地渴望着亲近她、霸占她,不愿意让别人来瓜分这个人。

    在一段关系里,一直被捧着宠着的人,看似是更强势、更有掌控权的一方。但实际上,这段关系的话语权,是攥在主动出击的那个人手里的只有她能决定一段关系的开始和结束。

    一旦她决定了抽离,中断关系,被剩下来的那一方,是束手无措的。

    裴渡站在花楼的门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

    他不许。

    秦桑栀是他一早就定好的猎物,她的眼睛只能看他一个人。她不能喜欢别人。

    花枝招展的老鸨瞧见一个俊俏公子站在门外,还以为来了客人,忙扬起媚笑,出来招呼他。

    可一打照面,看见对方阴鸷的脸色,老鸨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这,这哪里是客人,分明像是来闹事的啊

    还没等她说话,裴渡就已经越过她,直接进去了。

    “哎,哎公子,您要去哪里呀有话好好说呀”

    老鸨想拦着又不敢,只能紧紧地跟在裴渡后面,徒劳地叫着。

    桑洱在朦朦胧胧间,听见走廊外面传来了叫嚷声。还没睁眼,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先前的记忆。

    在来之前,桑洱的想法是非常狂的来花天酒地,买笑追欢。

    但实际来到了这地方,看到一屋子不断搔首弄姿、朝她抛媚眼的妖娆小妖精时,桑洱的脑阔就开始疼了,犹豫了起来。

    裴渡有多喜欢圈地盘,她是知道的。

    这些年,他时不时地,就会对她表露出一种扭曲的占有欲。桑洱倒没有多想,只觉得这肯定是因为裴渡不想让人半路偷摘果实,掺和他的绝情蛊计划。

    在场这些柔弱的小妖精,若是对上裴渡,恐怕还没说话,腿儿就开始打颤了,搞不好,还会被迁怒。

    总不能为了坐实花心的人设,就害这些nc变成炮灰吧。至少在一开始不该那么激进。

    变心,也要一点一点地来才行。

    于是,桑洱就随便点了一个人来唱曲儿。

    在场的小妖精都知道“秦小姐”这号人物她已经好久没来了,坊间传闻是被家里的人套牢了,让他们扼腕叹息这么一个有钱又有势、貌美又大方、还没有变态嗜好的金主,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不容易,今天终于盼到她出现了,众人都拼了命地展示自己。

    被桑洱随便点中的少年,名叫青柳,满脸喜出望外。

    他的年纪比青璃要小一点,相貌却比不上青璃。虽然小曲儿唱得不错,却一直不受重视,在楼里出不了头。

    今天,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来了。只要讨好了秦桑栀,还愁以后没有好日子过吗

    一关上门,青柳就开始表演,一首曲儿,唱得柔情婉转。

    谁知却是对牛弹琴桑洱被亲怕了,觉都没补就跑了出来。听着柔和的琴声,她不由自主就被催眠了,歪在了软塌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青柳“”

    青柳放下了琴,有点儿哀怨地瞅着她。这机会毕竟来之不易,他还是希望能更多地表现自己。于是,青柳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打算给桑洱按摩一下头,让她感受一下自己的手法。

    青柳小心翼翼地坐到了软塌头,伸出手,将桑洱的头托起,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桑洱睡得很沉,依稀感觉到有人在碰她,眉头微皱了下,却没有醒来。

    青柳满意了,微微一笑,开始着手按摩。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房间的两扇门,忽然被人踢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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