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137

    伶舟和他的宫殿、行止山, 桑洱都很熟悉。但对于“秦桑栀”这个马甲来说,这一切都很陌生。若她一点也不好奇,那就太不自然了。

    所以, 等裴渡和伶舟的对话告一段落, 桑洱就佯作疑惑, 看了看伶舟, 又看向裴渡, 询问道“裴渡, 请问这位是”

    裴渡的肩微微一绷, 敛起了凶狠的表情,才回过头来,语气倒没有露出什么异样“他叫伶舟, 是我找来为你调理身体的朋友。”

    在裴渡的口中, 伶舟被描述成了一个可以医死人、肉白骨的魔修,且他们目前借住的这座小木屋,也是属于伶舟的。

    裴渡知道,秦桑栀并不介意相交之人的出身是黑是白。以前, 她即使知道他是魔修,也未曾对他表露出偏见、轻蔑和敌意。

    果然, 听了他这番说明, 她的面上闪过了一丝惊讶,但没有深究与怀疑,还主动对伶舟道了谢。

    “不客气。”伶舟望着她,平静地说“请吧, 秦小姐。”

    小木屋坐落在绿林环绕的小山坡上, 距离伶舟的行宫不远。

    结界之内, 没有任何妖魔拦路和滋扰。桑洱跟在他们身后, 踏过萋萋芳草,散步似的,穿过了林子,就见到远处的空地上,伫立着一座熟悉的宫殿。

    拾级而上时,桑洱低头,望着那一级级阶梯上眼熟的石纹,心情有点儿复杂。

    莫非她和这个地方真的特别有缘分

    从小妖怪10桑桑,到小妖怪20小耳朵,再到现在的秦桑栀这已经是她第三次以不同的身份,踏进这扇大门了。

    行宫里静悄悄的,没看到宓银迎出来,估计她不在行止山。

    裴渡和伶舟,虽然称不上是推心置腹的关系,但也算是交情不错,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作为裴渡带来的人,桑洱自然也不会被怠慢。

    在伶舟的安排下,她住进了一间采光和布局都相当不错的卧室里。房间旁还连了一个小浴房,除此以外,不与任何建筑挨着,外头环绕着一个小花园。

    上一次,她以小妖怪20的身份来到这里,宓银也只是随便指了一个空房间给她住而已。这回的待遇,显然要好多了。

    而且,桑洱发现,这个房间距离伶舟住的寝殿,还有他平时活动的区域,都挺近的。

    当然,在明面上,桑洱还是装成了第一次来这座宫殿的模样。由于不熟悉环境,她的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了陌生与客气,看到房间,她还走了进去,好奇地环顾了一周。

    伶舟微微眯起眼,在后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那挑不出破绽的一举一动。

    “伶舟公子,谢谢你,这个房间很好。”桑洱一边说,一边回头,正好撞上了伶舟的视线。

    熹微的日光穿过屋檐,斜斜打下,在他冷峻的眉骨下落了一团影子。双瞳容纳了昏翳,比往日更暗不见底,一直望着她。

    桑洱微微一僵,心弦仿佛被什么拨弄了一下,就见他也走进了房间,淡淡应道“我说了,不必客气。”

    裴渡没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暗涌,走了上来,拉开墙边的木柜,有些讨好地说“这里的东西都是我为你准备的,你可以随意使用。除此以外,还有什么需要的,或是不满意的,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桑洱的注意力被裴渡引了过来,方才那点儿异样感,一瞬就消散了“我知道了。”

    发现桑洱对他没有像对伶舟那样客气地说谢谢,裴渡似乎有些高兴,嘴角一翘,露出了两颗小虎牙“那你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他关门离开了。窗纸上的两道影子,一前一后地走向了长廊尽头。

    四周安静了下来。

    桑洱揉了揉眉头。

    俗话说,一回生,两回熟,虽然裴渡什么也没透露,但作为一个被复活大户,桑洱也能猜到,多半是她这具身体状况不佳,裴渡一个人无法搞定。伶舟作为帮他招魂、复活的经手人,让她住进宫殿,估计也是为了随时随地监测她的状况而已。

    有一具稳定的身体,对她也有莫大的好处。那就顺水推舟地接受这一切吧。

    昨天晚上,为了给裴渡换药,桑洱半宿没睡觉,打开柜子,认真扫了一圈。裴渡给她准备的衣服鞋袜,料子都是极好的,一摸就知道价格不菲。桑洱找出一件顺眼的,去旁边的浴房洗漱了一番。

    桌上放了点心。桑洱洗完澡,吃了几块当做午饭,就回床上补眠了。

    一觉睡到傍晚,裴渡带着晚饭回来了。伶舟却不见踪影,看来没打算一起吃饭。

    桑洱发现,如果她不开口,裴渡就又有当侍卫的趋势,就无奈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

    裴渡似乎挺开心的。

    饭后,时间已经不早了,裴渡的房间不和她的挨在一起,按理说该走了。他却似乎还想继续守着她,磨磨蹭蹭,不想走。

    这个房间大倒是挺大的,不过,桑洱望了望四周,陈述了一个事实“这里只有一张床。”

    美人榻太短了,对裴渡这个身高的人来说,不太够用。他现在可是伤患,还是睡正儿八经的床更好。

    裴渡挺直了腰杆,眼巴巴道“我可以搬一张床过来,或者睡在地上,随便哪里都行,我就想和你待在一起。”

    顿了顿,他觑着桑洱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唤出了那个称呼“桑桑,可以吗”

    昨晚,在迷迷糊糊间,他终于踏出了那一步,第一次叫她桑桑。当时,她并没有拒绝他这样喊她。

    但清醒的时候念出这两个字,和迷蒙时的感觉是很不一样的。这回,裴渡竟久违地感觉到了紧张和忐忑,还混杂着一缕羞赧。

    桑洱摸了摸脖子,注视着裴渡。

    以前的裴渡,是无拘无束、顽强而又鲜活的少年郎。谁的面子他都不给,自由自在地游走在市井里。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总会让她想到那些画地为牢、自套项圈、乞怜人类爱意的流浪狗。

    她可以主宰他的情绪。将他扫地出门,或是留在身边,全在她一念之间。

    也对,在小木屋的时候,裴渡就连她在门口晒个太阳,也要寸步不离地跟着。现在,换到了更大的地方,裴渡会变本加厉地粘着她,似乎也说得通。

    想到裴渡腹部的惨状,桑洱终究有点儿心软“好吧,你留下来也可以,但不要打地铺,你肚子上的伤口还没好吧。”

    裴渡眼睛一亮,被她简单地关心一句,已是大喜过望“那我马上去准备”

    担心桑洱收回前话,他急匆匆地走了,很快,就从其它房间弄了一张小床过来,架在了房间一角,模仿了小木屋的结构,他守在外,桑洱在里。

    搬到宫殿的第一个夜晚,安然度过。

    而裴渡的粘人,在这天晚上,不过只展露了冰山一角。

    这座宫殿里里外外都是结界,安全得很,裴渡却几乎一天到晚如影相随。就连桑洱安安静静地看书、不打算说话的时候,他也还是会坐在她旁边,一点也不嫌无聊。

    而且,自从第一次喊她“桑桑”得到了回应,裴渡仿佛得到了准许,如今在私底下,这样唤她的频率大大增高。

    每天晨昏,伶舟都会过来,查看桑洱的情况。裴渡也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大剌剌地在站在旁边,一直盯着他们。

    为了调养身体,桑洱每天都得喝黑漆漆的药,她也尝不出来里面有什么药材,只觉得苦中带点腥甜。不过,喝了之后,确实感觉到身体在好转。

    一晃,就过了十天。

    山巅之上,初秋的凉意来得比山下更快。中午有太阳时,还是很炎热的。清早和傍晚,却已有了几分风凉水冷的寒意。

    多亏了伶舟,桑洱这几天的精力好多了,不会一天黑就昏昏欲睡,但血液循环还是不太好,如今还没到真正的冬天,她的手脚就很容易变冷,得抱着暖炉才行。

    这天夜里,桑洱沐浴以后,点了灯,穿着袜子,踩在软绵绵的脚踏上看书。渐渐地,她就感觉到双脚有点儿变冷了,蜷了蜷脚趾,双腿也往身体的方向缩了缩。

    失策了。本来还觉得刚洗完热水澡,浑身上下都泡得热乎乎的,不会那么快变冷。小暖炉压根没添火炭,也没放在手边。

    桑洱瞄了远处一眼,又看了看书页。

    算了,正看到了精彩处,多看一会儿再说吧。

    裴渡坐在她旁边的小木凳上,察觉到了她缩腿的动作,愣愣地问“桑桑,你的脚冷吗”

    桑洱随口应了一声“嗯”,忽然感觉到,脚踝被一双手圈住了,牵引着往下伸去。

    她一惊,眼睛终于从书上移开,发现裴渡默默地挪了挪小木凳,坐到了美人椅的正前方,打开衣服,将她的双脚塞了进去,让她踩着他的大腿来取暖“这样会不会暖一点”

    活人的体温,还是包围式的温暖,自然会比冷冰冰的小暖炉更管用。桑洱下意识地点头,反应过来,就想抽回腿来“裴渡,你不用这样”

    裴渡却突然抱紧了她的小腿,不愿松手,抬眸望着她,执拗道“我就想给你暖脚。你就当我想找点事情做吧。”

    裴渡不肯松开,桑洱担心自己动得太厉害,一个不小心会踢到他的肚子,让他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裂开,只好妥协了。

    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确实很暖和。人的手足又是共通的,才一会儿,桑洱就觉得,自己的手也跟着暖了几分。努力忽略那是人的大腿,她让自己投入到书本里。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感觉到,自己膝上一沉。

    裴渡是侧对着她坐的,搂着她的小腿。不知不觉间,他就将头靠上了她的大腿,以一种温顺又眷恋的姿态。

    桑洱的身体微微一僵,捏着书的手一紧,但是,并没有推开他。

    模模糊糊地察觉到了她的接纳,裴渡眷恋的感觉更甚,枕着她的膝,慢慢闭上了眼。

    他真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在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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