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139

    早已被时间长河埋葬的人,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桑洱呆呆地看着他“小、小道长”

    江折容正在擦着手上的水珠,闻言,又看了她一眼“嗯”

    语气和神态, 都温柔又耐心。

    桑洱有些恍惚,看了四周一圈。

    窗明几净的厨房, 乌木色的陶瓷水缸。灶台上烧着一锅汤,烟气袅袅, 馄饨在沸腾的汤汁上打着转儿。

    她认出来了。

    这里是云中城, 江家双子外祖母的祖产。江家败落后, 他们就迁居到了此处。

    她跟着江折夜离开行止山后,也住进了这座府邸里,这正是他们当年的生活片段

    按理说,如果她是做梦的人, 只会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 而不会头脑清晰地意识到这是假的。

    不用说, 这肯定和伶舟寝殿外的怀梦藤有关系种了那么多,一天到晚被它们包围着, 除非不呼吸, 否则,想不中招真的很难。

    那么,这个梦境到底是单人模式, 还是多人模式

    她是梦境的主人, 还是被拽进来的客人

    伶舟收回他的两缕心魂后, 也会得到江家双子的记忆。这意味着他可以自由地游走在江家双子被融合前的记忆里。

    所以, 这个梦境, 不管是她开启的还是伶舟开启的, 都是说得过去的。

    算了, 先不管是谁的主场了。最保险也最省力的做法,就是照着过去的自己来演。

    虽然未必能一字不差地重复对话,但只要她的性格没有脱离小妖怪10的框架,应该是可以过关的。

    谁又能保证,自己的梦一定是百分百写实的呢

    在瞬息之间,桑洱已经想好了对策,蹦蹦跳跳地从走廊跑到了灶台旁,好奇地看向锅里“我们今天中午吃馄饨吗”

    “不是你自己说的么今天中午想换换口味。”江折容失笑,用锅勺拨了一下馄饨,每一颗都皮薄肉嫩,被装进了碗里。

    这段生活太温馨日常了,要抠细枝末节,反而不太记得了,桑洱连忙找补,摸了摸头,嘿嘿一笑“对对对,我都不记得了。”

    江折容抬了抬眉,就将两端热腾腾的馄饨放到了桌子上。

    他的背影清瘦,青竹一样,秀美又有风骨。阳光在暗蓝衣袍上晕出了一片暖融融的光晕,有一种让人怀念的岁月静好的意味。

    上一次在怀梦藤的梦境里,桑洱没试过吃东西。这次终于有机会体验一下了。没想到滋味儿会那么真实,滚烫和鲜香的味道淌在舌上,是江折容的手艺没错了。

    桑洱连馄饨带汤全吃完了,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江折容起身收拾碗筷,说“桑桑,我先把碗洗了,你回去歇一歇,等会儿去花园里等我吧。”

    桑洱不明所以,但还是先应了一声。

    半个时辰后,她在花园里等来了江折容,才知道原来他们约好了,今天要一起出门采买。

    府中不见江折夜的踪影,他应该是离开云中,出去除祟了。怪不得江折容连做饭也只做了两人份的。

    基本可以确定了,这个时期,是她刚到云中城不久的事。

    云中城的大街,熙来攘往。但若仔细看去,每一个路人的面孔都是模模糊糊的,光天化日下,有一丝丝诡异。

    江折容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异样,手上挎着菜篮,一边和桑洱有说有笑,一边挑选小摊子上的蔬菜。

    路上,桑洱试着在脑海里面发号施令,去影响梦境的走向。

    但是,不管她发什么指令,梦境都不听她的操控,依然自顾自地按着节奏发展着。

    破案了。这个梦境开启的是多人模式。

    她不是梦境之主,只是被拽进了伶舟的主场里的客人。那就只能小心点儿,别让伶舟看出破绽了。

    一条街走下来,江折容手里提着的东西越来越多,桑洱则由始至终都是两手空空的。

    想到江折容的身体不好,即使是在梦里,她也想抢一些过来“小道长,我也来拿一些吧。”

    但探手的动作,却被江折容轻松地躲过了,他笑了笑,摇头说不用。

    桑洱不死心道“那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江折容柔声道“桑桑,你和我在一起,什么都不用做。”

    在云中城的那段日子,似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对话。但这也很像江折容会做的事。

    明明是随意又平淡的语气,不知为何,桑洱却听得心口一热。

    她垂下眼,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憋了一句话“小道长,你也太见外了,平时不让我做家务就算了。上街提东西这种小事情,我还是可以的啊。”

    看出了她的不满,江折容略微犹豫了一下,就好脾气地说“好,那你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

    原来前面有个老头在卖糖葫芦,江折容叫她去买一根糖葫芦。桑洱奉命上前,钻进了孩子堆里,很快就完成任务,跑了回来“小道长,买好了,你吃吧,我给你拿着”

    江折容却说“你吃。”

    桑洱“”

    “你帮我吃。”

    桑洱“”

    敢情这就是江折容所谓的“帮他一个忙”

    就在这时,有人擦过了他们身边,一不小心,勾住了江折容的外衣,一下子,就将他的衣裳拽得下滑了几分,露出了雪白的中衣。

    江折容一愕。桑洱看到还有人要走过来,就将他拉到了路边“先过来。”

    桑洱将糖葫芦叼在嘴里,打横咬着,空出了两只手,给不方便的江折容整理好了衣裳。一抬头,才看到江折容脸红了。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桑洱连忙后退了一点儿“弄好了。”

    “那我们继续往前吧,跟着我。”

    话是这么说,他耳根处飘起的红晕,却一直没有消除。

    真是难以想象,这么容易脸红的江折容,在后期,居然会做出把她关小黑屋那种事儿。

    桑洱“咔嚓咔嚓”地咬了一口糖葫芦,跟在他身后,经过一个拐角,忽然,眼前就暗了下去。

    桑洱睁大眼眸,一愕,猜测这是场景的转换了。

    可等了一会儿,眼前仍没有亮光起来。渐渐地,她才发觉不是没有光,而是自己的鼻梁上搭着一条类似于眼罩的东西。

    她这是醒了吗怀梦藤的梦境结束了

    桑洱眨动了一下眼睛,却看到了灿烂的阳光从眼罩的缝隙漏入,而自己的眼睛却没有感到不舒服。院墙之外,传来了爆竹的响声。桑洱的气息骤然一僵。

    不,这个梦境还没结束。

    只是换到了另一个场景里。

    仿佛是在应和桑洱的念头,前方传来了一阵很轻的足音,轻微地摩挲过草地。

    桑洱的心脏一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没人比她更清楚,马上要发生什么事。但是,为了让梦境持续,她只能微微战栗着,忍着不动。倏然,一个湿润而温热的吻落了下来,有人俯下来,含住了她的唇。

    桑洱的身子有点发抖,手腕被压在了脸侧。这个吻在一开始,就如她记忆里的一样生涩和小心,慢慢地,就开始变味了。却不是往粗暴凶狠的方向去,而变得分外细致和深入,勾缠她舌下的软肉,仿佛是想验证一些事情。

    桑洱气息不畅,双颊也涌出了苦闷的红意,低低地呜咽了一声。

    为什么这个时段的江折容,竟仿佛预先知道,触碰她的什么地方,能逼出她的反应

    这是她的错觉,还是心魂归体后反过来对梦境的影响

    而且,不知是不是缺氧的缘故,让她分不清时间流逝,总觉得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桑洱才动了动腿,去蹬江折容。

    这一踢,却蹬了个空。

    桑洱惊喘了一声,醒了过来。

    眼前一片漆黑,触到了身下那冰丝般柔滑的床褥,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已经醒了。

    怀梦藤的梦境结束了,是天亮了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蒙着眼睛”这一点,让梦境和现实连接在了一起,桑洱的身体莫名有些酸软,梦境的影响还没消除。她支着手肘,缓缓地吸了口气,爬起身来,想到怀梦藤会在皮肤上留印,桑洱忍着眼睛的不适,掀起了眼罩的一角,飞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却没有看到任何印记。

    桑洱又问“系统,我的脖子和脸上都没有月牙印吧”

    系统“没有。”

    看来,那个月牙印记,这一次应该是留在了被衣服挡住的地方,那就无所谓了。

    见光了一会儿,眼睛就有点不舒服。桑洱将丝绢拉回了原位。

    平时一到早上,伶舟就会出现。桑洱叫了一声“伶舟”

    一出声,她就发现,自己的耳道里如同被积水灌满了,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无光也无声,仿佛被遗弃在漆黑安静的世界里,谁也无法泰然处之。恐慌一瞬间就攫住了桑洱的心,她大喊了一声“伶舟”

    同时,她摸索着,试着下床,但没有了方向感,一不小心就摸空了。好在,在即将滚到地上的那一刻,她被一双有力的臂弯及时地接住了,被搂入了一个怀抱里。

    耳朵嗡鸣了一下,声音又争先恐后地涌了回来。桑洱揪住了来者的衣裳,嗓音有点惊悸“伶舟”

    “是我。”

    上方传来了伶舟沉稳的声音。没有一刻,会比现在有他来旁边,更让桑洱安心。

    桑洱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膝弯一暖,被他抱了起来。他的拥抱有点紧,气息也有点沉重,但桑洱这会儿还惊魂未定,没有意识到那些差别。被他放到床上,桑洱仰起头,拉着他“我刚才听不到声音了。”

    片刻后,她的面颊似乎是被他的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别害怕。”

    “有我在,你会好起来的。”

    因为桑洱现在什么也看不到,又受了一次惊吓,到了中午时,伶舟端了食物进来,竟亲自用勺子喂她吃。如果是尉迟兰廷,甚至是裴渡,做这种事儿都很正常,唯独是伶舟,桑洱从来没想象过他也会有“屈尊降贵”地喂她吃饭的一天,浑身不习惯“我自己吃就行了。”

    伶舟的声音有点哑“你看不见,会烫到自己。”

    同时,勺子已经送到了她的唇下。

    桑洱“”好吧,他的顾虑也有道理。

    桑洱有点难为情,但还是张了嘴,蒙着眼,吃完了一顿饭。

    床榻上的少女裹着薄薄的单衣,披着发,蒙着眼,唇瓣显然嫣红得有些过分了。

    若她能照镜子,便会发现,自己的嘴唇有些红肿,仿佛不久前被人反复亲吻过。只是,因为没有制造出细小的伤口,所以,她丝毫没有感觉到刺痛。

    梦和现实,是有一道壁的。

    显然,这不是能从所谓的梦境里面,带出来的痕迹。

    五感削弱后,桑洱很多事都做不了,仿佛一个难以自理的稚子。而平日里能接触她的就只有伶舟一人,她很多事情都要依赖他。而自从上一次她差点滚下床后,伶舟如今在她旁边的时间,大大增多。

    也许是相处的时间变多了,桑洱隐约感觉到,伶舟对自己的态度变好了,没有一开始那么疏离和冷漠。

    而怀梦藤的梦境,自第一天起,就一直如影随形。

    之后的四五天,桑洱一直都在断断续续地梦见了她和江折夜、江折容一起生活的记忆,还有和伶舟隐居在桴石镇时的事儿。

    最开始,她梦见的都还是一些比较日常又开心的事儿,比如给伶舟梳毛,一起吃饭,在江家府邸里喂鱼,和江折夜一起上街

    但渐渐地,这些梦境就开始染上了玫瑰色。交替出现的,都是一些亲吻的画面。偏生她一直无法拒绝,只能被带回过去,不断地重温那些暧昧的画面。

    头几次,桑洱还会担心月牙印记会让她露馅。不过,她忍着眼睛不舒服,查看了几次,都发现衣服外的皮肤没有月牙印记。

    而且,桑洱发现,每一次她掀开丝绢,都会影响她的五感的恢复。上次突然失去听力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五感是相通的。所以,前几次跟系统确认了手和脸、脖子上没有印记后,她就没有再天天拉下丝绢了,免得耽误自己的康复。

    这一夜,行止山下起了雨。

    滴滴答答的雨声,响彻山间。桑洱卧于席上,微微蹙着眉。

    那夜夜纠缠于她、欲断不断的梦境,又一次降临了。

    梦中的她,正在被江折夜扣着下巴,抵在墙上亲吻,脸涨得通红。

    梦外掐着她的下巴、吻她的唇、来仔细地辨认熟悉感的,却另有其人。

    窗外的怀梦藤悄然盛放。

    但在这一刻,为她铺开了甜美又虚幻的梦境的,却不是这些妖异的植物。

    它们只是幌子。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这座寝殿的角落里,那一只浑身漆黑、却被黑雾捆了起来、对前方的半魔卑躬屈膝的丑陋魔物。

    那是一只梦魇。

    到了第七天的夜晚,桑洱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慢慢地向好恢复。

    五感已经恢复了四感,就只剩下眼睛还没完全恢复了。

    这时,殿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来的人却不是伶舟,而是裴渡。

    裴渡悄然走了进来。

    他仿佛一个被迫戒断的瘾君子,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她。他茶饭不思,觉也睡不好,但为了不影响她的康复,他一直忍着没有来打扰法阵。

    今天早上,他实在没了耐心,去逼问伶舟时,得知法阵很快就可以收拢。为了准备收尾的事情,伶舟下了一趟山。

    既然他能离开寝殿,说明她的状态,应当已经稳定了。

    裴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只是想过来见一见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能熬过这一晚。

    寝殿里很安静。

    裴渡来到门口,不必走进去,便看见了窗边那张美人椅上,她躺在上面闭目养神。

    修仙之人的视力自然是极好的。裴渡神色微微一缓,目光定住,浑身便是骤然一僵。

    她那秀气的鼻梁上,搭了一条黑色的丝绢。只露出了半张脸。那张美丽的唇,呈现出了糜烂的艳红色,显然曾长时间地被人以唇舌蹂躏、深吻过。

    那是吻痕。

    却不是他留的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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