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谈判难

小说:我妻薄情 作者:青青绿萝裙
    既然决定多家合伙, 程丹若就不再逐一见客,直接把两位商号的东家约到了一个时间。

    谈话地点还是在三堂,不过, 这次她是在东次间见的客。

    东次间的格局也很规整, 北面是炕,中有炕桌,搭着大红的靠背引枕,下面是两把交椅,面前各有一脚踏。

    程丹若坐上首,两位东家谦让一番, 最后是宝源号的东家坐了下手第一位, 年轻些的昌顺号坐了次座。

    丫鬟上茶,玛瑙在她身侧立定。

    竹帘高高卷起,微微的凉风穿进屋里。

    程丹若仔细观察两位客人。

    宝源号的东家年纪已经不小了, 须发皆白,穿着上好的绸缎, 腰间系的玉佩, 身上悬挂的佛珠, 无一不是上等精品。

    大约是见惯了风雨, 也可能背后有更硬的靠山, 他看起来从容不迫, 并没有多少商户见到官眷的敬畏和讨好。

    而昌顺号的东家,看起来就年轻得多了。

    大概三十多岁,留着短短的胡须,穿着棉布道袍, 头戴方巾, 手拿折扇, 看起来就好像一个普通人家的读书人。

    但程丹若莫名直觉,那把扇子恐怕是古董扇,看着就很贵的样子。

    她不动声色地扫视过他们,口中仍旧说着场面话:“今日请两位过来,是想聊聊羊毛的事。”

    宝源号的东家仗着年纪,率先道:“夫人想赠衣于军士,乃一大善举,我们宝源号必定鼎力相助。”

    老狐狸净说废话,看来是想掂量掂量她的能耐了。程丹若点点头,笑道:“贵号仁义。”

    又看向昌顺号的东家。

    昌顺号的东家倒是更文绉绉一点:“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夫人贤良慈善,乃大同百姓之福啊。”

    程丹若忍住不耐,笑道:“过奖了。”

    她放下茶盏,决定不多浪费时间:“织毛衣并非易事,如今是夏季,织好也该冬天了。我希望尽快收得羊毛,不知两位可能帮我?”

    宝源号的东家慢吞吞地问:“鄙号一定竭尽全力,就是不知道夫人想怎么帮呢?”

    程丹若不语,看向昌顺号。

    昌顺号的东家道:“其实,现在这个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他道,“立夏前,天气炎热,农户多愿意替羊剪毛,可在秋季,羊需要厚毛过冬,恐怕收不上多少。”

    她道:“不错,但秋冬也是牛羊肥时,宰羊留下来的毛,也能勉强够用了。”

    昌顺号的东家说:“那也得尽快,不知夫人是何章程。”

    程丹若不紧不慢道:“二位进衙门的时候,可曾听见孩童的声音?”

    昌顺号东家捧哏:“确实,莫非是夫人家的子侄?”

    他们早就打探过谢家夫妻的情况,知道程丹若并没有孩子,否则今天提的礼物就不仅仅是金银珠宝了。

    但他比宝源号的东家更上心,知道程丹若是本地人,那么,娘家子侄也是很值得讨好的嘛。

    “是衙门吏员的子女。”程丹若揭开谜底,“十岁以下的,无论男女,皆可送到夫子院里读点书,识两个字。”

    衙门的社学很简单,又关乎所有胥吏的切身福利,所以,谢玄英一吩咐,不出几日,下头的人就把事情安排妥当,效率与平时不可同日而语。

    她说,“毛衣需要一人从头织到尾,我纵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全包揽。正好,各家孩子在此,妇人们抽个下午过来,也能织上一段时间。”

    话说到这份上,再不开口就晚了。

    宝源号的东家不装了,开口道:“恕老朽直言,这恐怕也织不了多少。”

    “织多织少,都是心意。”程丹若滴水不漏。

    老狐狸拨弄手里的紫檀佛珠,脑筋转得一点不慢。

    宝源号创办已有三十年,经历过不知多少风风雨雨,早年靠山倒了,差点被人蚕食殆尽,他隐忍不发,终于找到新的靠山。

    随着那位大人高升,近年来,宝源号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但后台再硬,也不如现管,他一直很注重和父母官的关系。

    毛巡抚那里,早就打点过了,以前的常知府家底薄,没少送金银器物,大家也相安无事。

    等到谢知府上任,后台专门叫人提了一声,他就有数,仔细打听了来历。

    确实惹不起。

    所以,今年的中秋礼,他打算亲自操刀,务必送得妥帖厚实,最好能趁机搭上关系。

    这可是侯府公子,还这么年轻。

    巴结好了,儿孙都不用愁,舒舒服服享富贵就是。

    然而,线还没搭上,掌柜传来话,说了毛衣的事情。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别说生意有大赚头,能和谢知府攀上交情,亏本都要做。

    但谈生意嘛,不能太巴结,不然当官的扒皮抽筋也没手软过,他想先看看这位年轻夫人的本事。

    目前看来,人家心里有数,早有安排,不是给钱就能打发的人。

    要打起精神喽。

    宝源号的东家端起茶,啜口提提神,才摆正姿态:“毛衣能御寒,取用的又是北边常见的羊毛,只做几件衣裳未免大材小用。”

    “噢?”她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宝源号东家道:“鄙号愿意与夫人合伙经营。”

    摆明态度,开列优势,“我们宝源号做丝绸起家,别的不说,丝织作坊就有数家,有上百织娘,且布料相关的,我们都做熟了,不止京城,南京杭州也有咱们的料子。”

    程丹若颔首,先赞了两声宝源号的底蕴,但也表示:“毛线纺织与丝绸不同,用的不是织布机,只能手织,恐怕无论有无经验,都得从头学起。”

    宝源号东家老神在在:“那也是衣裳,万变不离其宗啊。”

    她笑笑:“这话也有道理。”

    他们二人在谈,昌顺号东家也在心里飞快盘算。

    今天来的宝源号东家,就是大东家本人,不管能不能谈成,诚意已经有了。但他们昌顺号却不一样。

    昌顺号背后,是太原程家,但经商的是四房一系。

    他是昌顺号的东家没错,可头顶还有长房的人,他们虽然不经商,但有人在外头做官,总要顾虑一二。

    尤其他父亲过世,自己的辈分矮了一辈,分家时,为了保证自己能顺利继承大部分家业,不得不舍掉两条茶叶的路子。

    比起宝源号,昌顺号的需要更为迫切。

    “我听说,大人最近在忙开荒的事?”昌顺号的东家状似无意地说,“大同抛荒已久,接下来数年间,恐怕都是要以农耕为主。”

    程丹若转过脸,等他继续往下说。

    “农户家即便养羊,数量也不多,恐怕收起来有难度。”他道,“不如和胡人做生意,既不误田里的事,价格也贱些。”

    听到这话,程丹若就知道,对方在鞑靼那边有路子。

    也是,比起布料,茶叶于胡人更是刚需,且货物小而隐蔽,方便走私。

    “如今开了互市,确是多了路子。”程丹若一碗水端平,也肯定了两句,但随即话锋一转,“羊毛从哪里来,又是谁来织,都不重要。”

    她望着他们,微微笑:“重要的是,两位商号的东家千里迢迢过来,应该不是同我喝杯茶而已。”

    昌顺号东家积极表态:“不错,我们想同夫人合作,一道做这毛衣的生意。”

    宝源号东家没有马上跟,反而客观道:“羊毛织衣若能做成,乃百姓之福。但老朽托大,说句不中听的,您是女眷,又是官眷,总不能亲力亲为,有个跑腿的总是方便得多。”

    程丹若直接挑明:“那宝源号是想帮衬一把,还是不想呢?”

    到这份上,宝源号东家只能说:“愿尽绵薄之力。”顿了一顿,看向昌顺号的东家,“你父亲在世时,我也打过交道,可不是我有意在夫人面前,下你们昌顺的面子,宝源号我做得了主,你行吗?”

    昌顺号东家不卑不亢:“您老放心,这不止是我们昌顺号的意思,也是家里的意思。”

    他点明自家优势,“好叫夫人知晓,我有一族兄,正在云贵做巡河佥事。”

    巡河佥事是属于按察使司的一个下属职位,专管河上的司法往来。

    宝源号的东家露出淡淡的不屑:被分配到云贵,太原程家的能量确实一般。

    但昌顺号东家十分镇定,宝源号后台再硬,那也不是自家人。程家可是切切实实供出了两榜进士,现在是五品官,不代表以后一直都是。

    当然了,要是……他看向程丹若的目光热切起来。

    他们已经打听过了,这位姑奶奶可是御前待过的人,如今又是侯门媳妇,前途一片光明。

    可惜这会儿不是提的时候。

    昌顺号东家定定神,肯定道:“虽说比不得知府大人,但好歹是自家人,行事自然方便。”

    宝源号东家道:“云贵之地四季如春,怕是用不着羊毛衣。”

    眼见二人针锋相对起来,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程丹若总要适时调解。

    她露出几分疑惑:“两位稍安勿躁,其实,依我之见,宝源号深谙纺织,昌顺号人脉广阔,各有所长,为何不能携手合作呢?”

    “这……”昌顺号东家迟疑。

    “嗯……”宝源号东家皱眉。

    两人看起来都不大情愿的样子,但却借着掸衣服和喝茶的动作,隐蔽地和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果不其然。

    是的,他们并不奇怪程丹若提出这样的建议,在得知对方今天也会露面时,两人就已经猜到了她的打算。

    而这样的表态,无疑也令他们心头一松。

    程夫人和其他官眷一样,对做生意并不了解,否则,就不会贸然提出这样天真的建议。

    不过收羊毛,做毛衣而已,和养蚕(找茶农)、织布(炒茶)有什么区别?自家能独占的利润,凭什么要分给别人?

    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的反馈。

    宝源号东家缓缓起身:“夫人,老朽年近七十,虽家业不丰,好歹能让子孙有碗饭吃,原不必再操劳费心,此次前来,乃是看在夫人一片仁心的份上,可生意不是这么做的,请恕老朽不能奉陪了。”

    程丹若讶然道:“是这样吗?”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累您白跑一趟。”她淡淡道,“无功不受禄,玛瑙,东西还给老先生,再包几两银子,算我给老先生来回的车资。”

    而后,不等宝源号东家反应,就看向昌顺号,“阁下意下如何?”

    昌顺号东家见老狐狸吃瘪,暗暗吃惊不说,盘桓在嘴边的话,也没那么坚定了。

    “此事确实不妥……”他没敢把话说死,“还望夫人再多加考虑一二。”

    程丹若说:“两位恐怕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她放下茶盏,清晰明白地告诉他们:“这生意你们肯做,咱们就好生商量,不肯做,我也绝不勉强。”

    略微一顿,更坚决道,“虽然二位年长于我,可恐怕这件事,轮不到你们来教我做事——送客!”

    说罢,拂袖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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