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发抚恤

小说:我妻薄情 作者:青青绿萝裙
    四月初的一天, 程丹若见了上门的张鹤。

    她以审视女婿的目光,打量他数遍,微微一笑“高松来了, 坐。”

    “不敢。”张鹤垂手立在厅堂, “下官有话要说。”

    程丹若也不喜欢绕弯子, 道“好, 你说。”

    “下官今年二十有三,原是安徽人, 母家姓张,由外祖父、外祖母抚养长大,但因生父之故, 年少离家,已与族中断了联系。前些年两位长辈相继过世, 便再也不曾回去。”

    张鹤平淡地介绍自己的出身,不卑不亢道, “在下孤家寡人,若非公子提携,不过是一浪荡子弟,如今侥幸得了官位,也算安定了,便想成家立业。”

    程丹若道“这也是应该的。”

    “下官想求娶夫人身边的玛瑙姑娘。”张鹤单刀直入, “还望夫人允准。”

    程丹若反问“为什么是玛瑙”

    “玛瑙姑娘秀外慧中,待人和气大方, 行事妥当,是少有的好女子。”张鹤简明扼要,“下官对她颇有好感,也认为她会是一位贤妻良母。”

    程丹若道“玛瑙自然样样都好, 偏有一样叫人遗憾。”

    张鹤正面回答了她的疑问“都说英雄不问出处,但在下囿于身世,总有事不如人,若说不在意,自然是假话我心里在意得很。”

    “这倒是稀奇了。”她道,“你是怎么想的呢”

    “高娶自然好,可我卑而妻尊,她难免嫌我,我难免疑她,夫妻一体,如此怎能长久”张鹤道,“不如俱是不如人,不相疑也不嫌弃,好生过日子。”

    程丹若提醒他“你没有父母族人提携,岳丈于你有莫大助益。”

    “这都是说不准的事。”张鹤记起了自己救下的母女,“疼女儿的人家,未必心甘情愿嫁我,不疼女儿的岳丈,女婿更是外人。”

    程丹若一时沉吟。

    她听出来了,张鹤因为从前的经历,心中多少自卑,可自卑之外,又有自傲,认为自己就能打拼出前程,不屑于一个高攀岳家。

    张鹤道“还有一重缘由,恐冒犯夫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程丹若忍俊不禁“且说来,我倒是想听听你怎么个冒犯法。”

    “谢夫人宽宏。”张鹤正色道,“公子神仙之质,玉璋之德,显贵之身,当初执意娶夫人,难道旁人眼中就匹配了吗然则公子未至而立便任巡抚,夫人之功当居首位。可见娶妻未必看门第出身,人才是最要紧的。”

    顿了一顿,又道,“妻凭夫贵,无论出身如何,若嫁了我,便是我的妻子,富贵随我,贫贱也随我,又何必在意呢。”

    这马屁是一拍拍了俩,着实高明。

    但程丹若听罢,仍旧没有首肯“你的心意我已知晓,先下去吧。”

    张鹤闻言,并不纠缠,低头拱手“下官告退。”

    干脆得走了。

    程丹若端起茶盏。

    玛瑙自屏风后绕了出来,替她换成温茶“这茶冷了,夫人仔细胃凉。”

    程丹若笑笑,接过热茶抿口,问“你也听见了,怎么想”

    玛瑙仔细想了想,道“奴婢有些受宠若惊。”

    “还有呢”

    “还有些高兴。”玛瑙熟知她脾性,直陈心意,“别人取中我,我也怕他们看重的是我在夫人跟前的脸面,可张大爷是官儿,能看上我这做奴婢的,怎么都该有七八分是取中我这人。”

    她唇角微扬,“他嘴上说的是爷如何,其实是说我有几分像夫人呢,我心里实在高兴得很。”

    程丹若中肯道“平心而论,这门婚事是打着灯笼都没处找的运道,可人嘴上说得再好听,嫁过去就难反悔了。”

    “嫁给谁不是这样呢”玛瑙笑了笑,竟无多少惧意,“我如今还是奴婢呢,难道会比这会儿还糟么。”

    程丹若一想,还真是这个理。

    但她还有顾虑,警告她“人心易变。”

    “奴婢知道。”玛瑙点点头,“穷汉有钱了还要讨个小,可既然人人都会变,总不能因为怕他变了,就不嫁人了吧。”

    程丹若以前还真是这么想的。

    不成亲,就不会受制于人,只是后来,谢玄英改变了她的想法。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程丹若吐出口气。

    玛瑙不是她,她对婚姻有憧憬,张鹤这样的丈夫,怎么都比管事小厮好,错过了怕是要生怨恨。

    她叮嘱道“先别说出去,等你放良了,让他上门来求再说。”

    玛瑙的眼中闪过光亮,她咬咬唇,按住起伏的心绪“是,奴婢省的。”

    傍晚,谢玄英回家。

    他瞅瞅玛瑙,丫鬟的眼神比平时更亮,再瞅瞅程丹若,正搂着麦子梳毛,表情平淡,就知道结果了。

    “高松不是负心薄幸之辈。”谢玄英道,“你尽管放心。”

    “或许吧。”她放开不耐烦的麦子,给了它一巴掌,“他似乎是那种不屑负心的人,这股傲气有点像你。”

    谢玄英挑眉“像我”

    程丹若瞧他“你不觉得吗”

    “高松娶妻的眼光像我。”他道,“不问出身,只求真人。”

    程丹若道“不一样,他看上了玛瑙,却不是对她动了真心。”

    “天长日久地真心相待,自然就会有真心。”谢玄英瞥她,“就像某人。”

    程丹若怔了怔,居然没法反驳。

    春风送来窗外碧桃的芬芳。

    程丹若收好腿上的毯子,上面都是猫毛,叫小雀拿出去打理,又道“玛瑙要嫁人也得下半年,上半年事情太多了。”

    她努努嘴,“隔壁的新门开好了,挑个好日子,里外打扫干净,就让韶儿和爱娘搬过去。前院让金先生看着,后院就让梅蕊当家,她们也好松快点。”

    一天到晚在监护人的眼皮子底下,打双陆、看话本都不痛快。

    谢玄英道“还是得物色个合适的先生,让金先生去考个秀才。”

    金仕达只是个童生,连秀才都不是,实在不行。

    程丹若愁死了“没人啊。”

    谢玄英道“等我巡视寨堡回来,再去清平看看。”

    “好。”

    四月很忙。

    谢玄英记挂着抚恤的事,等名单统计完毕,便组织人手发放抚恤金。

    当天,军营的空地上人山人海,帐中的骨灰盒堆如山叠。

    没多废话,李伯武开始念名单。

    “王二狗,贵州卫大石千户所,三十二岁,杀敌五人,攻城三次,抚恤银二十两。”

    三个士卒走了进来,领头的说“我是王二狗的上官,这是他的两个同乡,王柱子和吴有桥。”

    师爷拿出一张纸“画押,上官左边,领钱的右边。”

    他们老老实实地摁手印。

    有人递给他们一个木盒,上面写着“王二狗”三个字,旁边一人递过纸包,是二十两银子。

    两个同乡一个接骨灰,一个接钱,正打算告退,抬头差点腿软。

    “谢、谢将军。”

    没错,捧出骨灰盒的就是谢玄英本人“拿好,别摔了。”

    “是是。”他们低头哈腰,诚惶诚恐地退下。

    细雨霏霏,营帐敞开,数千军士立在外头,人人都看得清楚,一时肃然。

    李伯武继续念名单,骨灰盒就这样一个个被接走,慢慢的,人们听见了似有若无的哽咽。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可谁能想到回来的,已经不是活人,只是一捧骨灰。

    帐子的角落里,几个中年人互相交换了眼色。

    他们是本次捐款的大户,原以为今天走过场,晚点就能和巡抚大人套近乎,可看这情况,怕是没工夫睬他们了。

    都是机灵人,没有人出声,只安静观察。

    没多久,就弄明白了七七八八。

    抚恤银的数目不等,遵照生前的军功定的数,多的二三十两,少的也有五两。但不管多少,至少需要两人画押,一人领钱,一人见证。

    他们熟知本地的情况,暗暗点头。

    十里八乡的军户子弟都是认识的,这么大的阵仗,亲人定能知道亡者有抚恤,若没见着钱,一定会闹个明白。如此,昧下钱财的可能就小了许多,谁都不想被父老乡亲戳脊梁骨。

    流民和军户略有不同,不少人有亲属,确认身份便可领走。

    夷民则不逐一发放,交给他们领头的人拿着,由他们回去自行解决。

    剩下的则是没有亲人也没有乡亲的流民,由官府出面统一安葬。

    “赵员外,算算这花销,数目可了不得了。”其中一位富户小声道,“和咱们捐的数目差不离。”

    赵员外年纪不小,须发皆白,手中盘着菩提珠“难得、难得。”

    另一个则低声问起了主意“费大爷,您看咱们要不要再捐点儿”是不是数目不够啊。

    费大爷瞧着四面八方的视线,暗暗得意,说出自家夫人的消息“听说程夫人要建学,机会有的是。”

    “不愧是费爷。”众人奉承了起来。

    “咳。”说累了的李伯武清清嗓,端起茶。

    他们立即噤声。

    帐中又恢复了肃穆。

    雨变大了。

    杜功掸掉肩头的雨珠,将斗笠放在一边,接过了谢玄英递来的两个骨灰盒。

    一个属于同村兄长的骨灰,一个属于他的部下。

    他双手接过木盒,里头轻飘飘的,一点不重。

    杜功知道这是为什么,战场条件有限,柴火也有限,尸首不是一具具火化的,而是堆在一起焚烧,混着抓一把就算装殓了。

    大家都知道,但都不是很在意。

    不曝尸荒野就很好了,死后能有个盒安身,能给家里一个念想,足矣。

    还有一个荒唐的家伙,居然说“这样挺好,我家里没人了,以后能分点兄弟的香火,不至于做孤魂野鬼。”

    然后,他就变成了这盒骨灰。

    杜功轻轻叹了口气。

    他收拢怀抱,带走了两盒骨灰,还有两份抚恤银。同乡大哥的,给他小妹子,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嫁到外村去的妹妹,生怕受了欺负。

    部下的,就留着为他认个干儿子,买两亩田,逢年过节上柱香。

    如此,他们应当瞑目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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