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牛甩甩尾巴, 不高兴地喷着鼻息。
程丹若蹲下,烛光照亮母牛身下垂落的乳房。
上面长着红色的水疱,中间凹陷, 周围有些许红晕, 看状态,似乎是即将破溃的模样。
牛从感染牛痘到出现丘疹水疱, 大概是半个月, 而脓包破溃愈合,差不多也是半个月。
张家口看到病牛, 买下一路驱赶过来, 也要大半个月。
幸好来得早, 再晚两天, 水疱破了,脓浆溢出, 可就没法派上用处了。
程丹若暗暗后怕, 又暗暗庆幸。
但喜悦只有一刹那, 随之而来的便是高度紧绷。
只有一头牛,只有一点点即将失效的牛痘,该如何利用
程丹若安抚地顺摸着牛背, 思考下一步的动作,少顷,决定一鼓作气“把这头牛牵走,再找五头健康温顺的小母牛给我。记住,必须非常健康,没有任何生病的迹象。”
管事们松口气,赶忙应下。
“对了,把它们洗干净, 用皂角洗,蹄子也要清理,毛也剃了,做完一个送过来一个,我等着。”她详细地交代,等他们确定听清楚了,才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慢吞吞地走回院子。
她简单洗了个手,拿出药箱,神情有些凝重。
牛痘和天花疫苗之间的距离,远比大家想象得更遥远。
比如新中国广泛接种的天坛株疫苗,其实从人体提取出来后,先在猴子身上传了两代,然后兔子传了五次,再到牛传了三代,才降低了病毒的毒性,安全给人使用。
程丹若哪有这条件
她只有初代牛痘。
牛痘和牛痘疫苗之间还有漫漫长路。
“夫人。”竹香端上晚膳,“您还没有用饭。”
程丹若回过神,忽然想到一件事“有个事情要你做。”她比划,“你找人裁些布,做个粪兜子,一会儿装点草木灰,给牛系上。”
小母牛就是这个好,做个月事带就行,公牛啧
竹香一点不问,放下菜盘就麻溜地逮人干活去了。
她们到牧场是轮班,这回轮到她和黄莺。黄莺这丫头想法简单,女红活计却越做越好,有她在,半晚上就能做完。
程丹若趁机吃了晚饭。
味同嚼蜡,吃点什么都不知道,把配菜的冬瓜都啃了。
好在下人的效率很快,她刚吃完饭,他们就送来了一头洗过澡的小母牛,毛已经被剃得七七八八,光秃秃的,正不安地乱晃。
但小牛体型小,容易控制,两个小厮就能控制住,将它的前后腿绑起来,捆在室内的柱子上。
程丹若道“给它套上兜。”
竹香大着胆子凑过去,飞快给母牛系好兜子。
母牛因为害怕,几乎下一刻就尿了。
程丹若安慰它道“别怕,不会杀你的,乖一点。”
她安抚了牛,却没对它动刀子,反而看向了痘牛。
下人控制住它,它也开始“噗噗”拉稀。
但程丹若没有受到影响,眼里只有它身上的脓包。
“先处理你。”她自言自语。
镊子夹起一块干净的小纱布,擦了擦脓包附近,动作轻柔,唯恐给戳破了。水擦了还不够,再用肥皂水擦,擦完再上酒精。
尽量确保无菌后,针筒放到烛火上烤了会儿消毒。
针头刺破脓包,抽取脓液。
她很小心,一次只戳破一个脓包。
接下来就是种痘。
程丹若看向小母牛,拿酒精棉擦拭它腹部的皮肤,随即手持手术刀,小心切开皮肤,在它身上画出三四个“井”字伤口,要不深不浅,恰到好处才行。
她第一刀因为太紧张,只划破了表皮,没出血,后来几刀才维持住了分寸。
感谢这段时间剥鸡蛋的练习,让她的手足够沉稳。
血液溢出。
程丹若擦掉血,拿过一块纱布,将脓液注射上去浸润,再以镊子夹起,仔细涂抹在伤口处。
她做得十分仔细,花了许久才涂好。
“把它牵到后院的牛棚里。”程丹若为了实验做足准备,其中就包括在后面搭建单独的牛棚,让人清扫干净,以备育苗。
下人应声“是。”
再等待下一头小母牛。
不多时,第一头小母牛“哞哞”地被牵了进来。
程丹若还是同样的操作,抽取脓液,划破皮肤涂抹。
第三头、第四头也是如此。
第四头特别些,她没有只选择腹部,在其他地方也试了试,差点被撅牛蹄。
第五头,脓包已经用完,只划破皮肤制造伤口,便让它和痘牛关在了一处。
其他的四头母牛分棚饲养,令下人彻夜照看。
做完这一切,程丹若才囫囵洗漱,草草睡下。
次日,她洗漱完就直奔牛圈,观察情况。
牛棚都很干净,草料都很新鲜,但这还不够,布兜子里已经积存了粪便。
她立即叫人过来更换,并道“千万留神,不许让粪便掉出来,尤其不能碰到腹部的伤口。”
涂抹脓液的伤口不能包扎,只能暴露在空气中,容易被粪便和尿液污染,甚至不干净的草料和人的触碰,也可能传播细菌。
但现在没有无菌室,风险不得不冒。
程丹若思考了一会儿,决定派人守住大门,除了照看的下人,旁人不得进出,尽量减少污染。
你们要加油啊。她望着牛棚里的小母牛,暗暗祈祷。
出苗要五天。
程丹若告诉自己要耐心等待,却根本静不下心,干脆抱着捡漏的心态,又去检查了一遍其他的牛。
无果。
果然科研靠的是万中无一的运气。
她无可奈何,只好再让人去找有经验的牧民,最大程度保证五头接种的母牛的存活率。
然后,没别的事能做了。
她度过了这辈子最坐立难安的五天。
每天起来看看牛,回屋枯坐,晚上失眠,翻来覆去睡不好觉。
不过三天,眼下就出现了黑眼圈。
但苦等是值得的
五头牛中,有三头牛出现了红色丘疹,是牛痘的前兆。
她喜不自胜,不再随意外出,反而洗了个澡,头发用布巾包起,尽量减少身上的污染。
丘疹一点点鼓胀,慢慢出现了脓液的影子。
这时候的牛痘是最适合接种的,按照真正的疫苗制备,现在就可以宰牛了。
但程丹若哪里舍得,还是老办法,先在患处消毒,之后用针头抽取脓液,再次选择五头健康的小母牛种痘。
传两代,应该能减弱一些毒性。
如此十天转瞬即过。
草原被秋意渡染,碧绿的草叶逐渐发黄。
猎物为了冬天的储藏,纷纷出来猎食,一个个吃得肥美有加。
程丹若每天除了发呆就是骑马,抑或是为之后的实验筹备。
谢玄英写信来,问她要不要趁着秋高气爽,他带着大米小米过来打猎。他们可以打些雁子野兔什么的,撒上辣椒烤来吃。
程丹若觉得,这封信已经和陌上花开没什么区别了。
但她没有任何心情,每天都焦急地等待结果,分不出心神。
牛痘太重要了,重要到她茶饭不思,度日如年。
她写信说,自己的药物实验有了进展,暂时没空外出,也不会马上回家。
谢玄英马上回信,说他和姜元文参加诗会去了,又去了曹次辅家赏菊,帖子下到家里,他说她犯了秋咳,已然回绝,不要担心云云。
他这般体贴,程丹若没什么好说,全副心神都沉浸了下去。
剩下的两头牛中,另一个同住而未接种的牛没有异常,所以只一共收获四份,第一批接种了十八头牛。
十一头牛出现了牛痘的症状。
看上去病毒被减轻了。
程丹若等不下去,这回不再接种,而是收集了脓液,分别装进琉璃瓶。
这就是最原始的牛痘疫苗了才怪。
将琉璃瓶放进冰鉴冷藏,程丹若又马不停蹄地做了一个培养皿。
脓液一滴,调配的盐水若干,涂抹在器皿上,等到一到两天,再放到显微镜下观察。
虽然显微镜倍数有限,看不太清楚,可确认一下还是必要的。
确认的也不是牛痘病毒,而是细菌菌落。
万一这牛身上有什么特别的细菌,给人打了,很容易生病虽然程丹若没有信心辨认出所有的细菌,但看了总比不看安心一点。
等待的间隙,也不是枯等,她迫害起了家兔。
雪白的兔子剃毛,注射疫苗,观察结果。
没有出现奇怪的情况,疫苗就算能用。
十一组疫苗,三十六只兔。每组三只兔子,各组只要有一只兔子出现异常,比如皮肤溃烂坏死等,就弃之不用。
如此,淘汰掉了七组。
程丹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吃坏了虱子咬了冻着了但既然有问题,她只能忍痛舍弃。
可能是第一代取脓液的时候不稳,导致毒性太强,也可能是接种过程中消毒不到位,又或是草原上别的病菌
她忖度着,谨慎地在显微镜下观察了剩下的五组疫苗。
按照细菌菌落的繁衍程度,从安全到危险排序。
最终,一组看起来还凑合的疫苗横空出世了。
换言之,可以给人试试。
牛痘疫苗给小儿注射效果最好,但程丹若没有信心。
一来,幼儿致死率很高,很难判定是否是牛痘疫苗所制,一来,初始疫苗携带的细菌太多,危险性大,不适合给幼儿注射。
第一个赌上命的,当然应该是她自己。
她将牛痘的全部资料整理好,附上详细的实验流程,并每个环节都写了注释,力求完整。
然后,才尝试首次疫苗注射。
手臂洗干净,酒精棉消毒。
手术刀切割井字伤口,涂抹牛痘脓液。
接种过程非常简单,非常原始,但能不能对抗天花这个敌人,就看今朝了。
程丹若打完疫苗,忐忑地躺回了床上。,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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