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次辅随手挖的坑不大, 但很棘手。
所以,谢玄英决定绕着走。
他骑上马, 保持均衡的速度过去, 不慢也不快,然后不出所料,到丁字库时, 锦衣卫已经走了,门房、小吏全都被带走, 只余下两个小旗看守仓库。
谢玄英进去转了圈, 对方没有拦,任由他进出。
他没待多久, 立马去乙库。
乙库是攻城器械,云梯、床弩、战车之类的大型物件。
果不其然,锦衣卫就在这里,带头的是段春熙麾下的千户,见着谢玄英, 冷冰冰问“谢侍郎来得正好。”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奉都督之命搜查武库,请兵部衙门配合。”
谢玄英道“兵部的仓库, 兵部自会审查,不劳锦衣卫费心。”
“这是都督的命令。”千户强硬道, “谢侍郎不要让我们难做。”
谢玄英道“锦衣卫奉的是皇命,我并不想妨碍各位,可今日是兵部自查,希望锦衣卫不要插手我们衙门的事。”
说着, 瞟了乙库的人一眼,“愣着干什么开仓库,我亲自点查。”
乙库的屁股也不干净, 可比起锦衣卫,谢玄英这个兵部侍郎肯定算自家人。他们自然听他的“是,大人稍候。”
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开了其中一间门仓库,却牢牢将锦衣卫挡在外面。
谢玄英开始点查。
“毡布拿开。”
“这些搬到旁边。”
他不断发号施令,把人指挥得团团转。
换平时,小吏们肯定多有怨言,可锦衣卫在门外眺望,他们巴不得做出干活的样子,任劳任怨。再者,他们也不觉得谢玄英是在认真查,他账本都没拿呢,查个啥肯定也是装样子而已。
可惜,谢玄英是真的在清查。
他把账本背下来了。
粗略数过,他暗暗松了口气。
损耗不多,毕竟是攻城重器,下头的人贪财也惜命,没敢乱往外卖。这要是少了几台攻城战车谢玄英想想都头皮发麻。
他仔细查了所有的器械,心中大致有数,这才招来库房小吏“走了没”
小吏苦着脸“在门口候着呢。”
谢玄英道“打发掉他们。”
小吏也不想被锦衣卫搜,虽说器械的数量没问题,但它们大多不太好用了,也缺失了部分值钱的零件。
他从后门溜出去,买了些酒菜,谦卑地请锦衣卫用饭。
对方没理他。
他又塞钱。
还是没理他。
趁此空隙,谢玄英清点了其他的仓房,每个都掀开来看了看,确认无误后,方才用“你们无能”的眼神,扫视了一遍小吏,自己出去了。
“本官已核查完毕,锦衣卫想听,不妨随我去趟兵部衙门。”他如是说。
千户沉默了下,拱手道“今天给谢侍郎面子,我等明日再来。”
话毕,按刀离去。
门后的小吏见锦衣卫铩羽而归,纷纷拍马屁“大人高明。”
谢玄英没理他们,自行离去。
待回兵部,姚大低声告知“段都督亲自来了,提走了朱郎中。”
谢玄英蹙眉,不悦道“廖公就这么准了”
姚大赔笑。
“罢了。”谢玄英没为难他,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他径直进去,叫来胡郎中,用不大不小的音量道“锦衣卫明天还会来,今晚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把事情给我办好了。”
胡郎中赌咒发誓“下官一定办妥。”
“再出岔子,你自己看着办。”谢玄英佯作不耐,“滚。”
胡郎中立马滚了。
朱郎中被带走,他就是武库司一把手,现在不抓紧时间门收拢权力,难道等老朱回来吗
谢玄英转身进屋,将其他官员的视线隔绝在外。
他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捻捻手中的清凉珠,缓缓吐出口气。
事情比他想的顺利。
踏出兵部衙门时,他就看见了锦衣卫的人,这就是在锦衣卫上过班的好处,人头熟。
锦衣卫一直盯着兵部,所以,丁字库的锦衣卫是故意避开的,不想和他撞见。乙字库的则是故意留下的,专门为了和他对峙。
这样,他既有机会核查最要紧的乙库,也能避开曹次辅的陷阱。
与此同时,段春熙得知曹次辅离去,亲自上门提走了朱郎中,打压了廖侍郎的威信,间门接送给他一个人情。
这就是锦衣卫镇抚的厉害之处。
老辣精明,不显山不露水。
可是,段春熙为什么要对他示好呢
因为嘉宁的事,得罪了齐王,丰郡王那边又很不妙,才想和他结盟也不对。
谢玄英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分量还远不及段春熙,双方并不是平等的关系。甚至他在锦衣卫时,还受过对方的照拂。
是因为丹娘将为皇子接生,笼络他们夫妻吗好像也太牵强了。
有问题。
谢玄英默默记下了疑点,但不急着调查。他还有别的事要办,首先就是拿老朱送上来的银票,把库房的其他缺口补上。
如此,便能在兵部同僚心底留个仁厚长官的印象,以后办事就容易了。
谢玄英在衙门与上司同僚斗智斗勇,程丹若的日子就平静多了。
她先布置了家里,窗户上贴满吉祥葫芦的红纸,四处熏艾草,驱赶毒虫鼠疫。这在现代人看来很陌生的事,当下却极有必要。
昨天晚上回来,她在墙根下看到了一条蛇。
四合院再高端,也无法掩盖它是平房的事实。
此外,城隍庙端午有集市,她去完太医院,直接出正阳门,到城外赶集。大约在钟鼓楼和顺德门一带,大夏十三省,十三座城隍像,宛如远程开会。
这里的庙市很多,程丹若喜欢逛一逛,买点小物件,比如古代的熄灯器,测量空气湿度的道具,榨油的工具,各种矿石颜料。
现代人见都没见过,压根不认识。
她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对这个时代并不了解,脱离了熟悉的环境,很多唾手可得的东西,在农业时代完全是另一种样子。
走一走集市,才能更了解这个时代,明白眼下的人们在怎样努力地生活。
逛完集市,买了些有用无用的小东西,回家又要忙裹粽子。
她不用亲自动手,可端午是大节,三节两寿的三节之一,应该给亲朋好友送端阳礼。晏家的、陈家的、谢玄英座师家的、他以前学武的师父家的都需要她亲自写帖子拜贺。
幸亏如今有姜元文在,写了抄就行。
练了这么多年,程丹若的字仍然工整有余,风骨不足。
她曾经想临谢玄英的字,这家伙的书法已经十分有模样,飘逸灵动,可她就算手把手学,也没学会,还是一笔一划写更容易。
抄完帖子,谢玄英回家了。
“今儿这么早”她看看怀表,才四点钟。
这人最近加班厉害,晚上八点回来算早,偶尔还要三更才回。亏得六部高官在内城可随意通行,不然被逮到宵禁外出,御史就能参一本。
谢玄英道“结束了。”
程丹若挺感兴趣“最后什么结果”
“老朱下狱,有人保就是革职,无人保,多半就永不叙用。”谢玄英坐到罗汉床上,剥桃子吃,“昌平侯认了私卖火器的罪,被陛下勒令闭门思过一年,罚俸三年。”
程丹若“这和罚酒三杯有什么区别”
“陛下不过是想寻个由头,收了昌平侯的兵权。”他道,“昌平侯识趣,自不会赶尽杀绝,再说,私卖的火器都有去向,没犯陛下的忌讳。”
皇帝疑心昌平侯,主要是怕他在带兵期间门,偷昧火器弹药,有不轨之心,但昌平侯贪墨的火器是真的卖掉了。
“炮卖给了欧罗巴,火铳、火箭之类的卖到了南洋。”他简单解释,“那边乱得很。”
程丹若当然知道南洋乱得很,现在是16世纪末,正是大航海时代,西班牙在海上还有极强的统治权,荷兰即将或是已崛起,过不了多久,英法就要登上舞台。
他们暂时没有能力打大夏,可为争夺海上霸权和殖民地,彼此打得厉害。
向大夏购买火器,自然是为了互殴。
这近看是对自家没什么妨碍,还能让他们内斗,可从长远计
谢玄英见她不说话,多解释两句“昌平侯自陈,对倭寇、朝鲜这样邻国,应能打则打,而对欧罗巴、南洋等小国,可多交好,他们贪图利益,借金银之利驱使他们与倭寇相争。”
总得来说,钱,昌平侯贪了,卖国,他没这想法,相反,对于抗倭,他有自己的思路雇佣西洋人和东瀛人打,坐收渔利。
所以,皇帝放过了他。
程丹若问“西洋人的炮到什么地步了”
“火器不利,船倒是不错。”谢玄英中肯道,“能远航的船只不多,大夏已经很久没有造过远洋船了。”
她问“我们的火器卖给他们,他们造出更强大的火器,反过来和倭寇结盟,一起打我们怎么办”
谢玄英“会吗”
不怪他诧异,自古以来,中原最大的对手都是蒙古胡人,海客不过疥癣之疾。
程丹若“两百年后吧。”非要说的话,确实还是北方更凶险,建州女真才是心腹大患。
不过,凡事都该防范于未然。她忖道“我用丝绸瓷器,雇他们去新大陆抢,不是,买东西,可行吗”
谢玄英“你想做海贸”
“新的大陆,有新的良种,都很有用。”她如实回答。金鸡纳树在美洲当地是神树,砸钱怕不行,得坑蒙拐骗。
但她要的是种子,不是母树,不损害当地人的利益。
程丹若道“昌平侯暂时失势,他们没了倚仗,会走谁的路子”
“多半是父亲。”他道,“西洋人分不清我们的官职,只看爵位。”
洋人对大夏半懂不懂,官大官小都不会看,得罪了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会认爵位,因为他们也有。
程丹若“我觉得,亲生父子没有隔夜仇”
谢玄英丢掉桃核,翻白眼“我刚忙完,又使唤我。”
“不急不急,过完端午再说。”她岔开话题,“昌平侯这么快认了,倒是出乎我的预料。”
辛辛苦苦打了五六年,升官发财泡汤不说,还被处罚,这么大一个侯爵,认怂也太快了。
“此时留京才是明智之举。”谢玄英道,“我想,是有人说服了他。”,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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