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事过于刺激, 程丹若不太想掺和,奈何皇命难违,打工人没得选。
次日一大早, 她早早起床, 换衣梳头,预备进宫。
皇宫就是这点麻烦,再简便都要穿正装, 繁琐得很,她坐在梳妆镜前,一边撸猫一边思考对策。
就在这时, 小雀急急忙忙进屋“夫人, 宫里来人了。”
她眼皮子一跳“什么事请他们在正厅稍候。”
“公公说, 娴嫔娘娘凌晨忽然发动了, 请娘娘速速进宫。”小雀回答。
程丹若“”
她立即道, “戴狄髻,不插头面了, 快去拿些吃的给我。”
丫鬟们着急忙慌地替她换衣服, 原来的大衫不穿了, 改成最简便的长袄,脂粉也不用上, 头油也免了。
以最快的速度穿戴妥当,程丹若塞了两口糕点,清点药箱用具,确认无误后立马奔出门。
马车也不坐,直接策马到北安门,下马入宫。
娴嫔果然已经发动了。
她一边检查,一边问周葵花“怎么回事之前有早产的征兆吗”
周葵花摇摇头, 低声道“娴嫔娘娘这胎怀得很安静,若非听见了胎心,我还以为羊水并不见多,肚子不大,半月前还好好的。”
程丹若颔首。
娴嫔的身子骨比田恭妃弱,母体营养不足,胎儿体型偏小也合理。
既然胎心正常,论理是能顺利生产的,可现在忽然早产大概率是母胎应激反应,导致宫颈过早成熟并诱发宫缩。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八个月的孩子,器官基本发育成熟,好好照顾或许能活下来。
至于娴嫔先活下来再说吧。
她走进宫室,产房清扫过,却没有完全预备好,看起来略有些杂乱,宫人进进出出,视无菌为无物。
程丹若的脸微微扭曲了一瞬“慌什么慌原地站定,留两个人接应,其他人到外头候着。”
承华宫是上回生产的主场,宫人太监受过培训,被她一斥,勉强镇定下来,珠儿和萍儿留下了,其余人退出房间,在外头端水送饭。
程丹若给娴嫔把了脉,再拿听诊器数胎心。
结果不太好。
“娘娘,娴嫔娘娘。”她轻声呼唤,“醒醒,听我说。”
“程、程夫人。”何娴嫔竭力撑开眼皮,“孩子求求你”
“你信我吗”程丹若问。
何娴嫔虚弱地笑了笑“夫人在我、我微末之际,就不吝、不吝援手,您人品、贵重,我从未从未怀疑”
“那就放松下来。”程丹若拿过湿润的布巾,给她擦擦汗,“我们就按照足月的样子生,来,跟着我呼吸。”
何娴嫔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全程围观了田恭妃的生产,对过程十分清楚,虽然痛不可言,却没有慌乱,努力遵照耳畔的提示调整呼吸的频率。
可还是好痛,好痛啊。
强烈的痛感之下,她不得不转开注意力,让自己不要太在乎肚子。
昨日的画面不期然地浮现。
萍儿避开人,谨慎地告诉她“奴婢打听出来了,何娘子暂时留在了景阳宫,洪尚宫派人看着她。”
何娴嫔问“我娘没事吧”
“老夫人在景阳宫闹了一场,说了很多、很多对恭妃娘娘不敬的话。”萍儿小心道,“永安宫那边已经请了太医。”
何娴嫔合上眼,心生绝望。
她了解自己的母亲,泼蛮不讲理,从前在镇上,整条街的妇人凑一块儿都骂不过她。
但何月娘知道,母亲泼辣全是为了家里。
父亲懦弱,赊账的簿子积得老厚,也没胆量去客人那里要钱,明明自家的日子也过得不容易,别人却更像债主,拿话搪塞“都是乡里乡亲,再绕两月罢”“亲戚一场,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都是亲戚,你看,我拿这两捆柴抵了这些东西如何”
每每如此,家里自然入不敷出。
这时候,全靠何娘子拿着菜刀冲到别人家里,连挥带砍“再不还钱,老娘割了你的驴蛋反正孬种没种,多一个不多,少两个不少”
他们畏惧母亲的蛮横,不得不还钱销账。
等到她大一些,流露出不同于旁人的美丽,家里的麻烦就更多了。
帮父亲看店,总有不三不四的人说着污言秽语,去亲戚家串门,表兄弟们会没完没了地堵住她说话,胆子大些的还直接摸她的手。
她吓得跑回家告诉母亲。母亲勃然大怒,冲到亲戚家里,一手一耳光,把表兄弟们打得七晕八素,直到他们不敢再骚扰她为止。
因此,在何月娘心里,无论母亲多么糊涂,都无法怨恨她。
家里全靠母亲,才能在镇上立足,可世人全说母亲坏话,说她这样的美貌,奈何却有这么一个泼妇母亲。
何月娘恨极了这种人。
他们懂什么没有母亲,她怎么能有今天
虽然虽然何月娘也希望,母亲能慢慢懂事一点,不要惹祸上身,但同时又忍不住责怪自己母亲不就是这样吗难道你也嫌弃她了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你的样貌骨肉都出自母亲,谁都能嫌弃她,独你不能。
一念及此,便无比内疚。
何月娘只好告诉自己,母亲保护你十余年,现在,靠你为何家撑腰了。
如果她再得宠一点就好了。
如果“如果是娘娘诞下皇长子,就好了。”萍儿替她叹息,“不管怎样,陛下总会给太子外家几分颜面。”
何月娘没有接这话。
是啊,都怪她不争气,要是第一个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即便不是男孩,是个公主,今时今日也长成了,看在她的份上,陛下也不至于重惩何家。
又或是说皇长子没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不
堪堪想到此处,何月娘便如芒在背,完全不敢往下深想。她怎么能盼着大郎出事呢那是鸾娘的孩子,她的外甥,不,鸾娘不是田家的女儿,不是吗
何家给了她吃穿,田家给了她父母,可在关键时刻,她选择了程家。
她看中了程夫人的本事,选择认这个堂姐,而不是她这表妹。
是鸾娘抛弃了她。
“娘娘。”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唤回了她的神智,何月娘眨眨眼,集中精神,“孩子、孩子”
撕裂般的疼痛几乎让她晕厥。
好像有一把刀在她肚子里搅和,肠子一寸寸断掉似的,冷汗顿时沁出后背,连都没有了力气。
太疼了。
怎么这么疼
“呼吸,听我的指示呼吸,吸气”程丹若戴着听诊器,掐表数胎心,“宫口已经开了,用力,马上就好了。”
“痛”何月娘的眼角沁出了泪,“娘。”
原来,生孩子是这么痛的事情吗
母亲当年是怎么生下她的呢
何月娘记得,小时候她顽皮,母亲就会骂她“真是生来讨债的。”
她一边替她缝补衣裳,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起生她的事。
“我生你的时候可是个大冬天,你奶那个老货比绣房的锥子都刻薄,谁嫁到她手上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爹又是个没出息的,她大冬天的让我去外头挑水,屁都不敢放一声偏你姥姥死得早,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娘家人是一个都指望不上”
何娘子咬牙切齿,“那老太婆是真敢赶我出家门,你说我怀着你,腊月在外头和让我去死有什么区别只好担着水桶出去,那天可真冷,你没经过,和下刀子一样,我身上那破袄子是你爹的,里头全是芦花呵,老太婆对亲儿子也狠得紧,谁让你爹不是最大也不是最小,中不溜呢一点不心疼。”
她看了眼瘦瘦小小的女儿,咬断手里的线,骂骂咧咧,“那个井盖又冷又冰,比冰砣子还扎手,我为了把它搬开,跌了一跤,当时就见了血。天黝黑,风像刀子扎我身上,我还以为要没命了,没想到你爹还算有良心,借了他大哥的棉袄出来找我,可他那么小一个,哪里搬得动我,我只好在井边把你生了。”
说到这里,何娘子想了一会儿才道,“那天是十五还是十六,月亮亮堂堂的,天上一个,井里一个,我记得可清楚了。”
那时,何月娘不懂母亲的心情,不满地嘟囔“爹说了,是十四、十四”
她有点生气,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竟然会记错日子,可现在,她似乎理解了。
在这样强烈的疼痛下,时间是那么漫长,一个时辰就好像是一天,一天好像是一年。太疼了,实在太疼了,每一刻的痛苦,都要靠莫大的意志力去坚持。
这还怎么记得时辰呢
何月娘终于理解了母亲,因此也更加痛苦。
她最需要娘的时候,娘亲不在,相反,母亲比她还要无助。
“我一定要、要把孩子生下来。”何月娘喃喃自语,突然又有了力气。
鸾娘不会救母亲,能救母亲的人只有她。
孩子,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只要孩子活着,就能向皇帝求情,让他饶恕何家。但若是没了孩子,陛下绝不会轻绕她,更会迁怒母亲,认定是她胡闹才害了皇嗣。
“夫人,保孩子。”何月娘紧紧抓住身边的人,“求求你,保我的孩子,我没有关系”
她凄然地笑了,“我没有关系。”
程丹若的心蓦地一沉。
何月娘精神涣散,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情况,她作为医生却太清楚了。
凌晨发动,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七个小时,宫口开也有近半个时辰。孩子却被卡在了产道中,再不出来,可能就会硬生生憋死。
但何月娘的力气已经见底了。
“娘娘,别说傻话,用力。”她温和又严厉地催促,“不要胡思乱想,已经能看到孩子的头了,再努力一下就好。”
何月娘微垂眼睑,细眉还紧紧皱着,反应却已迟钝。
她浅昏迷了。
程丹若骤然变色“拿产钳来”,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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