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是个大节日, 对上班族来说尤其如此。
程丹若的排班一直跟着内阁走,十天一休沐,早就累得够呛, 就指望端午三天假期呢。
今天回到家, 想到明天不用早起,浑身舒坦,什么事都不急着做,先沐浴洗去满身疲惫,再坐在窗下吃樱桃。
外头的庭院中, 丫鬟小厮提着木桶,来来去去储水。据说端阳日不能汲水, 以避井毒, 故而提前一天,将家里的水缸全填满才行。
湿漉漉的水飞溅, 麦子嫌恶地抖抖胡子, 跳到了屋檐上。
大米和小米却很喜欢,两只狗溜达来溜达去, 在青砖地踩出一串串脚印。
吃完半碟樱桃,谢玄英也回家了。
“去了燕子胡同”她问。
他点点头, 坐到她身边也拣了一颗塞“给老师送节礼, 差点没能脱身。”
程丹若忍俊不禁“人很多吗”
“快比得上正阳门了。”谢玄英道, “除了送礼, 就是问恩科的事儿。”
她道“人之常情,多开一科,多少进士。”
谢玄英提醒“你明天去可得小心了。”
端阳归宁是老传统,她明天肯定要去燕子胡同,届时围着她的人少不了。
“欸。”程丹若叹口气, 自我安慰,“幸好不用去陈家了。”
陈老太太死了,死在泰平一十九年的冬天。说实话,老太太中风多年,硬是熬到过继给老一的陈知恭娶亲,才不情不愿地咽了气,她也很佩服。
可惜,人终有一死,老太太还是被阎王召走。
陈老爷万般不愿也只能丁忧回乡,这会儿还没到除服的时候。
程丹若不恨陈老太太,只是每次见到她,都不免回忆起过去的日子。
她不想再往回看。
“上午去燕子胡同,下午去城隍庙吧。”她提议,“五月不是有集市么,我想去逛逛。”
城隍庙在端午有大集,上香的人多,百货云集,非常热闹。
她久居深宫,总觉得被困在围墙之中,看不见真实的人,因此迫切地希望能离百姓近一点,感受一下烟火气。
谢玄英一口答应“行。”但补充,“走得了才行。”
程丹若给了他的肩膀一下。
“痛。”他说。
她横过眼波,又补两巴掌。
谢玄英吐出核,吓唬她“当心我明天告诉老师。”
程丹若“幼稚。”说着,捞走盘中的樱桃,一颗也不留给他。
但谢玄英反应也不慢,立即捉住她的手腕,去掰她的手指。她不肯松手,却忘了樱桃不是核桃,用力一攥,皮破汁流,顿时淌满手背。
嫣红色的半透明汁水沁在白皙的肌肤上,比单看更可口。
谢玄英就抬起她的手,贴住嘴唇,轻轻吮吸。
程丹若想笑,又觉得不卫生,还有点痒“放开,我要洗手。”
谢玄英瞄向浴室“进去洗”
“我洗过了。”她忍不住笑,“没瞧见我头发还是湿的”
他这才留意到,悻然松开。
程丹若赶紧去洗手,他则进屋换衣服,预备沐浴。丫鬟们提来膳食,盘碟摆满炕桌,都是时鲜货。
豆角、丝瓜、蒜苗、鱼虾、稔转,春夏吃的都是新鲜水灵的食物,清淡却不失滋味。
“你多吃点。”出孝那天,程丹若十分仔细地为他检查了身体,判定瘦了,勒令他尽快吃回原样,“今天的羊肉不错。”
春夏也是羔羊肥美的季节,蒜苗炒羊肉片,再加点黑胡椒,味道就很好。
谢玄英吃了两口,还是把筷子对准了虾。
白灼虾蘸酱油,足矣。
程丹若看看自己碗里的樱桃肉,深刻意识到了为什么这人长肌肉,而她多的是脂肪。
两人各吃各的用过了晚膳,在花园里溜达两圈当散步。
顺便聊聊正事。
“恩科总裁难选得很。”谢玄英起头,“你怎么想”
程丹若“唔”了声,没接话。
会试主考官名为总裁,有正也有副,具体几个人看情况。庆天第一科,杨首辅肯定想为总裁,即便不是自己,也是他的人。
如此,新科进士便都要称他一声“座师”,自此为其门生。
杨党势大,很多人都不希望他们再扩张势力,谢玄英亦是如此。
他在内阁举步维艰,在外更是孤家寡人,迄今没有几个帮手,自然也想借机多收拢一些好苗子。
“你想要吗”她问。
谢玄英摇摇头“难。”
杨首辅忌惮他的成长性,曹次辅和他同在兵部,快成竞争对手,更不会给机会。
老大老一压着他,他只能和座师薛阁老抱团,但薛阁老态度也暧昧,似乎和谁关系都不错。再者,主考官多为六部尚书,他才为侍郎,皇帝不钦点,根本使不上力。
“总裁不成,副总裁也行。”她道,“大家都有份也成。”
谢玄英思索少时,慢慢点了点头“我明天找老师商量商量。”
“这事不急,反正要等到明年春天了。”她道,“还是陛下开蒙迫在眉睫。”
他问“你不是答应元辅不插手吗”
“我没插手啊。”程丹若见凤仙花开得正好,忍不住摘了两把,打算回去染个指甲,“我只是提醒你一下。”
谢玄英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
一场会试,除了主考官、副考官还有同考官,同考官多为翰林,也就是极有可能成为经筵官的人。
经筵就是给皇帝上课。
这里头能做的文章就多了。
晏鸿之起复后,他的学生姻亲就被纳入其中,交际圈又扩大一层,如何弯弯绕绕地达成目的,让各方势力都能接受,颇考验为官的手段。
“知道了。”他说着,稍微有点介意,“我又不傻。”
谢玄英不在意妻子涉足朝堂,却很在乎自己能不能立足。他要成为她的倚仗,而非靠她提携。
就好像“世兄和世妹”不能是“世姊和世弟”一样。
绝对不行。
“我可没这么说。”程丹若对他的心思洞若观火,却并不反感。因为谢玄英的要求是对自己的,不是对她的。
严以待己,只会让人觉得安心。
“真的就是提醒一下。”她一本正经,“我们的陛下可不是什么乖学生。”
谢玄英挑起眉头“知道了。”
“那回去了。”她将手中的凤仙花递给远处的丫鬟,“去拿明矾来。”
端午染指也是习俗。
不过,程丹若以前要诊脉,现在要抱幼儿,指甲很短,染红了也不好看,只打算染脚趾。
丫头们做这个已经十分熟稔,将凤仙花捣碎,加入少量明矾,小心涂抹在十个脚趾处,再拿叶子包好,系线固定。
睡前洗净,差不多就留住了,但颜色不是纯正的大红,而是夕阳般的橙红色,鲜亮明艳。
她赤脚踩在床前的脚踏上,问他“好看吗”
谢玄英的答案从无意外“好看。”
程丹若不由笑了。
谢玄英出神地看着她的侧脸,不是错觉,这两个月,她笑的次数逐渐多了,好像一朵枯萎的花,在雨露阳光下慢慢恢复润泽。
近三十岁才拥有十六岁的笑容,真是他心中怜惜,轻轻抚住她的脸。
程丹若以为他在暗示,稍稍清了清嗓子,侧头贴住他的掌心。
谢玄英回过味,也不打算解释,直接将她拥入怀中。
初夏时节,不冷也不太热,正适合亲昵,又是刚出丧期没多久,想念得很。
唇齿无需言语,直接交融便是。
帐中悬挂着栀子花篮,甜香覆盖了彼此的气息。
程丹若再度确信了一件事。
个体和群体之间,可能存在极大的差别,就好像有的人迈过三十大关,但各方面都没有下降的迹象,维持得很好。
肌肉的轮廓还是很清晰,胸膛还是柔软又结实,皮肤紧绷光滑,连眼角都没有纹路。
虽然她也没有。
大概是养尊处优的关系
总之,很好。
各方面都好极了。
隔日,程丹若快九点才出门。
缘由不必多说,因为难得不用早起,两个人又加了顿饭,直接导致起晚。
眼看城隍庙铁定泡汤了,干脆就只安排去晏家,不慌不忙慢慢来,倒也安适。
燕子胡同门庭若市,马车长长排了半条街,进进出出都是送节礼的人。有余家艾家这样的老友,也有晏大的朋友,但更多的还是国子监的学生。
晏鸿之被征辟后,一共担了两个职务。
詹事府的工作因为小皇帝只做了两个月的太子,形同虚设,不过尊荣,但国子监司业的位置却是实打实的。
晏鸿之教惯了学生,时常去国子监上课,有学生被他的学问吸引,也有江南子弟本能地亲近,数月来访客不断。
边小郎就是和同窗一起来的。
他拜了谢玄英为师,可谢玄英忙于公务,不可能像晏鸿之一样教书,把他塞进了国子监上学,隔段时间叫来家里,考教一一功课,再布置点文章。
晏鸿之到国子监教书后,自然照拂徒孙,他也跑得勤快。
监生的成分复杂,基本上分为贡生和监生两种,前者是地方的优秀人才,后者则多是官宦子弟、功勋之后。
边小郎是谢玄英的学生,左钰的女婿,本人读书刻苦,不是靠家族恩荫的绣花枕头,大家都乐意和他来往。
今日他说去晏家,七八个同窗都来了。
可巧,在门口碰见了程丹若夫妻。
“先生。”边小郎先看见了谢玄英,毕竟这么大个美人骑马而来,谁也不可能忽视,忙下马问好。
同窗们也跟着下马,一边作揖一边抬眼偷觑。
谢侍郎名不虚传,青年权贵,神仙中人
谢玄英颔首“你来见老师”
“是,学生和同窗们一起来的。”父亲早亡,母亲病重,边小郎很小就随祖父在外走动,很懂人情世故,不等他们开口,便主动引荐。
谢玄英扫过视线。
他们纷纷垂首问好“拜见少司马。”
谢玄英颔首“见完老师别贪玩,莫误功课。”
边小郎立马紧张了起来,刚想答应,就见马车上出来一个人“大过节的,你扫不扫兴”
他吓了一跳,同窗们也吓了一跳。
刚才他们都没留意这辆马车,普普通通的青幔,还以为是路过呢。
“见过师母。”边小郎登时绷直了背脊,“学生原就打算下午回去读书。”
程丹若搭住谢玄英的手,小心提起裙摆下车“用功也不在一日,悦娘好吗我听说她怀孕了”
边小郎脸色微红“回师母的话,因未满三个月,不曾声张,并非有意隐瞒。”
“难为你周全,早点回家也好。”程丹若听懂了,朝他笑笑,眼波掠过其他人。
他们明显更紧张了,挤眉弄眼,互相丢眼色。
咱们是上前拜见,还是回避啊
年轻妇人,自然该回避了
可这是边秀的师母,不拜见长辈说不过去。
话说,这就是宁国夫人
完全看不出来。
说书的竟然没说错,宁国夫人仁简和善。
监生们的脸色五彩缤纷,程丹若也在和谢玄英使眼色。
你马上升辈分了。
你也是。
程丹若“”,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