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0. 小朋友 一点亲缘

小说:我妻薄情 作者:青青绿萝裙
    齐王离宫的事, 朝廷内外一致通过。

    藩王早点滚蛋本就是政治正确,没人会反对,虽然住到谢家有些微妙, 可世宗遗命, 让程丹若照看他,也说得过去。

    当然, 更重要的是祝沝身体不好, 大家怕他单独居住容易出事,没人背锅, 遂默认。

    程丹若也留心, 早有安排。

    她和安陆侯家的花园租约到期了,没有再续租,直接砌了新墙, 圈起来变成一处独立别苑。

    如此,祝沝是住在别苑, 不算住在他们家中。

    珠儿和其他奶娘、内侍也一道迁出, 继续服侍他。可以说,祝沝只是换了一个地方, 身边人一个没换。

    程丹若还从宫里“薅”走了个女官,打算让她教小朋友认字。

    安全起见,四书五经都不用读,认字就行, 假如喜欢读书, 就学点诗词歌赋, 不喜欢,不管是学琴棋书画,还是听戏养宠物, 都没问题,做一个不需要文化的富贵闲人就行了。

    程丹若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做一个善良的人。

    不要残害百姓,不要横征暴敛,善待别人。

    照理说,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他和祝灥不一样。

    祝灥三观成型之前,他很少被人拒绝,更多被人鼓励,想要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是对的。但祝沝体弱多病,被从小管到大。

    他想在地上乱爬,奶娘总会抱起他“殿下不可,仔细伤着。”

    他想在冬天出去玩,珠儿就会劝他“外头冷,殿下不能吹冷风。”

    故此,祝沝应该更好教,也用不着废太多心思。

    但凡事都有例外。

    在程丹若心里,祝沝是乖巧版的祝灥,她对体弱多病的患儿抱有医生的怜悯,也仅限于此。

    鲁王不残暴吗承郡王不离谱吗老齐王不狠毒吗

    藩王和皇帝比起来差一点,却还是人上人。

    她对他们兄弟的态度,没有本质区别。

    可于谢玄英而言,似乎并非如此。

    春日的一天,她提前下班了,仆人说谢玄英已经回家,她却没看见他。

    一问,却说是在南山桃园。

    南山桃园就是收回来的大花园,因为祝沝多病,恐他早夭,谢玄英专程取了南山和蟠桃的意象命名,想小朋友活得久一点。

    他突然去了别苑,出什么事儿了吗

    程丹若担心,跟着过去了。

    春光明媚,碧桃满枝,蝴蝶和蜜蜂在花丛中起舞,假山流水,潺潺清澈。安陆侯的家眷在花园里住了十年,维护得很好,真像是家中的一处世外桃源。

    她走在花园里,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脚步。

    远处传来似有若无的话音。

    她不由驻足,侧头张望。

    只见粉嫩的桃花树下,谢玄英抱着祝沝,让他勾上头的花枝“桃红柳绿,树高草低,世间万物都是不同样的,不必拘泥于外貌,而是应该看其品性。”

    祝沝抿住嘴巴,不说话。

    “每个人生来不一样,有人眼睛大,有人眼睛小,甚至有人看不见,有人高有人矮,还有人没有腿。”谢玄英耐心道,“假如人人都像殿下,非要把别人变得和自己一样,那瞎子就要把别人的眼睛都刺瞎,瘸子把所有人的腿打断,殿下愿意看不见,愿意走不动路吗”

    祝沝飞快摇头。

    “你不愿意,其他人也不愿意。”他道,“珠儿她们照顾殿下尽心尽责,殿下却要画她们的脸,岂不让她们伤心你不想要的事,别人也不想要,这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

    祝沝辩解“她们没有哭。”

    “她们喜爱殿下,想让殿下高兴,这才愿意忍受痛苦。”谢玄英轻声道,“容忍是一种美德,殿下应该学会忍耐和宽容。”

    祝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为什么我、只有我是这样的”

    谢玄英想想,走几步绕到湖上的九曲桥,将他放下“殿下看这里,湖里有很多金鱼,但每条都不一样。这条头上有黑斑,你看其他的鱼,是不是没有一条和它一样”

    祝沝趴在阑干上,探头张望。

    “这条腹部有一根线,其他的也没有。”谢玄英道,“这条的红色与众不同,这条尾巴有红点。”

    他一口气指出十来条鱼的特殊之处,而祝沝无论怎么对比,都找不到第二条拥有这样特征的鱼了。

    “样貌天生,谁都无从选择,所以,评价人更重要的是看品性而不是外貌。”谢玄英道,“有句话叫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殿下可知其意”

    文盲祝沝茫然地摇了摇头。

    “孔圣人有两个学生,一名宰予,貌美,一名子羽,貌丑。”谢玄英简单通俗地说了这个著名的小故事,告诉他圣人从中得到的教训。

    祝沝听得半懂不懂,只知道是在说有个人长得丑,却也得到了圣人的称赞。

    他觉得好多了,又趴在阑干上看鱼。

    程丹若转过芳菲的蔷薇架“你们在赏鱼”

    “姨母。”祝沝很熟悉程丹若,知道她会给自己带礼物,虽然偶尔要喝药,但珠姑姑和奶娘都说了,她是为了他好。

    他很喜欢这半个长辈,毕竟除了她之外,他所知的长辈只有田太后了。

    田太后对他不坏,可是“兄长皇帝”的母亲,他也不喜欢。

    程丹若摸摸他的脑袋,表现出超乎平常的亲切“要不要捞一条带回去,放在你屋子里”

    祝沝还没养过鱼,一时心动“可以吗”

    他见过兄长养的狗,也想要一只,可姑姑和奶娘都怕扑了他,也怕祝灥生气,劝他别养。

    “可以。”程丹若招手,叫来门口等吩咐的丫鬟,让她们取水桶和渔网,“你还小,捞不动,让你姨夫给你捞。”

    谢玄英微微讶然,抬眼看她。

    她佯作不觉,又道“一会儿再去书房挑鱼缸,你姨夫也喜欢养鱼,有好多漂亮的鱼缸呢。”

    谢玄英更惊奇了,但当着祝沝的面不好表露,点点头“不错,但你要好好照顾它,这也是一条生命。”

    这回,程丹若看了他一眼,神色微妙。

    谢玄英“”

    她摇摇头,接过丫鬟送来的捞网和水桶“你要养哪一条”

    祝沝盯向湖面,视线在红色金鱼和黑斑金鱼中徘徊,表情犹豫。红色的金鱼完美无瑕,颜色犹如朱砂,亮眼璀璨,黑斑金鱼却和他有点像。

    “选哪条都没关系。”程丹若说,“美和缘分都很好。”

    祝沝迷惑。

    “不必顾及他人的眼光,”谢玄英道,“千金难买心头好。”

    祝沝咬手指,好半天才指向黑斑金鱼“这个。”

    漂亮的金鱼人人都喜欢,但这条黑斑金鱼大概只有他不会讨厌。

    “好。”程丹若递过网兜。

    谢玄英弯腰,捞起了那条特殊的黑斑金鱼,放进水桶中。

    祝沝忽然就和它产生了联系,说“兄长的狗有名字。”

    “你也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祝沝苦思冥想。

    “不着急,先去挑鱼缸。”谢玄英问,“殿下是自己走去,还是让臣抱着。”

    祝沝身体虚弱,出入多被人抱,反而更想用脚走“自己走。”

    程丹若暗吸一口气,和颜悦色“那要拉着手。”

    她递手,示意他牵住。

    祝沝听话得拉住她的手。

    程丹若忍耐一刻钟,见小朋友气喘急了,才问“姨夫抱好不好路很远。”

    祝沝答应了。

    谢玄英一把抱起小家伙。

    祝沝看什么都新鲜,四处张望,但出了园子,外头仆人如织,他又畏惧起来,把头埋在谢玄英的颈边,遮住自己的脸。

    仆人见到主人,立马避到两边,垂首而立。

    没人看见祝沝的脸。

    一路到了书房,谢玄英叫人搬出库存的鱼缸让他挑。

    祝沝看来看去,选了个绘有花蝶的瓷缸。

    谢玄英帮他把金鱼装进去,叫来柏叶捧好,亲自送祝沝回南山桃园。

    程丹若没去,说要去看看菜地的番茄。

    祝沝稍微有点遗憾,但不多。小男孩天生崇拜父亲一样的男性,他才认识谢玄英没几天,可他仪容绝世,气度超然,飞快博得了他的好感。

    他开开心心跟谢玄英走了。

    程丹若“啧。”

    她摸摸墙根下年迈的大米和小米,拍拍新加入家庭的西施犬粟米,慢慢溜达到书房后头的菜园子哦不,准确地说是“耕织亭”。

    这其实是一处景致,种着丝瓜、葡萄、番茄之类的果蔬,坐在八角亭中,能感受茅屋耕织的朴素乐趣。

    谢玄英年纪越大,文人的农耕情怀就越浓。

    他不可能真的致仕种地,就在书房后造了这么一处景。

    程丹若觉得很好,把番茄种这儿了这是龙子化送来的种子,其他都死了,只有一株苗顺利生发,居然真的是她心心念念的番茄。

    眼下这会儿,番茄还不是食用作物,而是观赏植物。

    但没关系,到她这儿早晚也会变成农产品。

    水壶洒出的水流均匀地浸透土壤,小心避开了还算脆弱的茎叶,叶片舒展,朝向温暖的太阳。

    背后传来脚步声。

    “你今天怎么了”谢玄英见她在看番茄,自己就看葡萄藤,“突然对齐王殿下这么亲切”

    程丹若好整以暇“你觉得呢”

    他沉默了会儿,小心翼翼道“你这个年纪生子,我是不赞同的。”

    程丹若“什么叫这个年纪”

    谢玄英愕然,走近她问“你真这般想”菜园无人,他却还是压低嗓音,“难得母亲都不催了,你何苦折腾自己”

    “谁说我想生了。”她白他,“瞎操心。”

    他松口气“你突然性情大变,我怎能不胡思乱想。”

    “没这回事。”程丹若再度否认。

    她的异常三分为祝沝,小朋友的确挺可怜的,七分却是为面前的人。

    看见他在树下耐心教孩子,她就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谢玄英待子侄后辈都很好,但祝沝十分特殊,他是祝棫的儿子,又不像祝灥是皇帝,藩王和重臣的差距固然有之,却不深。

    这个孩子对他来说不一样。

    他从祝棫身上得到父爱,是否情不自禁地偿还给了祝沝。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满足他的遗憾呢。

    这几乎是老天给谢玄英的机会,让他能回报祝棫,弥补童年缺失父爱的自己。

    正好,祝沝没有父亲,缺失了一个将他教养成人的长辈,何乐而不为。

    “我只是可怜二郎。”她轻描淡写,“过两日休沐,我们带他去庄子上看看,如何”

    谢玄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搭手在她肩头“你只是可怜二郎”

    “不可怜二郎,可怜你吗”程丹若瞥过眼,原话奉还,“你这把年纪了,还和小孩子比。”

    谢玄英悻然“小心眼。”

    “我没有心。”

    他建议“家里池子这样多,再养只鸭子吧,和你作伴。”

    “鸭子会拉便便。”程丹若望向他,“到处都是便便,踩一脚就是黄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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