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拜完佛祖,回屋吃晚饭。
饭毕,白芷向她回事,道“奴婢已经同郝妈妈说过了,她说一来一去甚是不便,自己再吃两剂药便好,问姑娘可否后日启程”
后天就是第八天了,于情于理也该回去。程丹若没什么意见“就这样吧。”
白芷松了口气。
程丹若假装没有看到。
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今晚是个机会,希望能打探些消息,否则回到陈家,又是四四方方的鸟笼子,再难脱身。
“时候还早,我去趟老先生那儿,你留下,稳住郝妈妈,莫叫她起疑心。”程丹若吩咐。
白芷赶紧看天“快入夜了”
“我会尽快回来。”她不容置喙。
白芷只好噤声,眼睁睁地看着她独自往别处的禅房去了。
晚风悠悠,夕阳满山。
程丹若扶正银簪,踏进了禅房,里头已经点起灯来,美如画的年轻公子,正服侍用完饭的晏鸿之服药。
“程大夫来了,可是怕老朽不按时用药”晏鸿之玩笑。
程丹若笑笑,亲切道“您的身体好些没有”
“好多了。”
“我再给您把次脉。”
晏鸿之这把年纪,着实不必避讳什么,笑着伸出手腕。
程丹若细心切了脉象,又看了看他的伤口,确实已经愈合,便道“伤口已经无碍了,只是,今后得千万小心些,夏日多蛇虫,夜间莫要外出。”
又同他说今日看过的病人,“等闲无事,不要靠近水边,水中多虫蛊,容易感染人身。上午来的老人家同您差不多年纪,腹中全是水,鼓如孕妇,不好治呢。”
晏鸿之亦有所耳闻,只是被一个姑娘家如此嘱咐,不免好笑。
“是是,程大夫所言,我都记下了。”
程丹若这才放过他,取出昨夜默写的初中数学知识点什么叫直角,什么是补角和余角,三角形的内角和外角,多边形的内角和
林林总总,都是一些基础但必须的内容。
只有学会了这些,后面才能做几何。
当然,她也有私心,一上来就放大招,怎么能显出自己的本事
晏鸿之接过来,细细看了。西洋算数与国内的算学大有不同,注重理论而非实际运用,表达十分抽象。
好在这些都是浅显的定理,与所学一一对照,便也能理解个七七八八。
“倒也多有助益。”晏鸿之如此评价。
程丹若一听,便知道牌打小了,便取出另一张纸“这是我出的题,用的便是这西洋的理论。”
九章算术里有勾股定理的题,只是非常简单,她在原题的基础上改了改,增加了难度。
这回,晏鸿之的表情便严肃多了。
“程大夫,你袖中还有一张。”谢玄英突然开口,“可否一看。”
程丹若不意他眼尖,瞅见了底牌,顿了顿,才笑“当然。”
这是二元一次方程。
他看了眼,马上认出来“天元术。”
目前计算方程,最复杂的莫过于四元数,既是设立天元、地元、人元、物元四个未知数,也就是四元方程。
但这太过艰深,能够习得天元术,已经非常了不得了。
他暗自惊叹,却没想到程丹若比他还要震惊。
她没想到自己小觑了古人,以为能拿方程就能唬住,这下可好了,人家早就见过类似的。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装x不成反被秀。
尴尬。
良久,晏鸿之看完三张纸,才道“程姑娘博学,这些算法我未曾见过,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程丹若却当他宽慰,竭力维持平静,道“您过奖了,我不过是闲暇算着玩,献丑了。”
“不不,姑娘太自谦了。”晏鸿之沉吟少时,道,“我有一好友,醉心于算学天文,若能一窥此法,必有帮助。不知可否抄誊一份,必有重谢。”
“当然可以。”程丹若一口答应,却也诚实道,“只是,这不过是我随意默写之物,并不完整”
“无妨。”晏鸿之连连摆手。他可不好意思骗人家的家传绝学,抄写已经是占了大便宜了,因而道,“学问无价,姑娘善心,老朽却不可倚老卖老,平白无故骗你的东西。”
他看着程丹若,抚须道“姑娘若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妨说来,老朽虽年迈,倒也有一二得力的学生。”
程丹若顿住。
她明白,晏鸿之应该看穿了她有意无意的示好,不过出于同情,没有拆穿罢了。
在这样的人精面前,装傻反倒落于下成。
她点点头,开门见山“我想请问老先生,是否知道江南一带,有什么地方能够允许我这样的人出家清修的”
晏鸿之愣住了。
他以为程丹若所求的,不是打探亲族的消息,便是询问当年造成寒露之变的罪魁祸首,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要出家。
“姑娘青春正好,缘何意欲出家”他惊诧不解。
程丹若自然不会和古代士大夫说,我不要嫁人,我命由我不由丈夫。她巧妙地找了个理由“不过是恩孝两难全罢了。”
忠孝两难全,为君主效力,就不能侍奉父母。这是古代男子普遍遇到的问题,他们也非常有经验,知道该如何抉择当然是做官重要啊。
“可否细说”
程丹若摇头。
可不能细说,子不言父过,同理,也不能言恩人的过失,刚才说一句,已经是极致,再说下去,反倒会叫他们认为她薄情寡义。
果不其然,她闭口不谈,晏鸿之却高看一分,沉吟道“姑娘许是不知,本朝律令,民家女子年未及四十者,不许为尼姑女冠。”
时下,若庵堂出现青年女子,要么是寺庙收养的弃婴,自小在寺中长大,要么就是淫祠野寺,借修行之名,行苟且之事。寻常人家的女子,除非犯下大错,才会被送去家庙修行。
这就不好和程姑娘明说了。
程丹若亦不曾留意,只顾震惊。
她原考虑效仿妙玉,以出家人的身份行医。既能博取名声,又不必困于后宅,受制于人,却没想到本朝居然不允许年轻女子出家。
红楼误我。
她叹息一声,敛衽福礼“是我冒昧了,请老先生当做未曾听过。”
“无妨。”晏鸿之亦有歉意。他是真心相助,可恩孝都是家务事,外人怎能轻易置喙
只好笼统地安慰“姑娘仁心仁术,必有福报。”
程丹若苦笑。
好心真的有好报么她辛辛苦苦学医,想救死扶伤,却被丢来古代,战战兢兢照顾陈老太太五年,得来的却是分享丈夫的结果。
然而,这些苦楚不能与外人道,只能全部咽下,面上仍要若无其事地感谢“那我借您吉言了。”
她看看天色,起身告辞“时候不早,我就不打扰老先生休息了。您多保重。”
“天色已晚,不留姑娘了。”
“留步。”
灯花爆裂,烛光摇动。
谢玄英拿起她遗落的三张纸,道“老师,这个”
“你记住了”
他点头。
晏鸿之想想,道“你去还给程姑娘吧,闺阁之物,还是谨慎些好。”
“是。”谢玄英追了上去。
月光淡淡,竹影遍地。他一路追到竹林里,却瞧见她在竹影下踟蹰片刻,忽得坐到了一旁的石头上。
她支着头,手掌捂住面孔,久久不动。
谢玄英为难她在哭吗
一时踟蹰徘徊。
然而,程丹若没有哭。
她咬住嘴唇,反复提醒自己没什么好难过的,失败很正常,你又不是小说女主角,一切都能心想事成。
往好处想,至少今天排除了一个错误的选项。
她深吸口气,屏住,再缓缓吐出,不断重复着深呼吸。
慢慢的,泪意忍住了。
程丹若镇定下来,安慰自己事情未必就这么糟糕。
陈老太太不傻,不会耽搁孙子的前途,至少定亲后才敢提,还有时间。
肯定有别的办法,不慌,不能慌。
“姑娘。”白芷提着灯笼来接,见到她孤身一人,大惊失色,“你没事吧。”
程丹若已恢复如常“我无事。”
“姑娘的眼睛”白芷担忧极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程丹若怕她追问,飞快错开话题,“我明日写一封信,回城的时候,你暂且不必跟我回去,先回家中一趟。”
白芷应下,欲言又止。
程丹若问“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姑娘,传言可是真的”陪她长大的丫鬟或许不够聪明,却足够了解她的主人。
“什么传言”
“是紫苏同我说的,她娘是夫人屋里的,她们都在说,老太太想让姑娘嫁予二少爷为妾。”
都在说谁的手笔黄夫人还是老太太程丹若才动脑筋,便觉头胀,只好模棱两可“或许。”
白芷犹豫“那姑娘的意思是”
唯有的一个手下,不能含糊过去,令她寒心。程丹若揉揉太阳穴,尽量合理解释“白芷,人贵自重,就算程家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我也不能轻贱自己,令父母蒙羞。”
偷听的谢玄英登时恍然。
陈家对她有照料之恩,欲让她为妾,她迫于恩情,不便拒绝。可若答应,又对不起父母的教诲,家族的门楣,乃是大大的不孝。
他不免皱眉,以良为贱触犯律法,只不过民不举官不究,且程姑娘孤身一人,能得一归宿,也算不错。可她既不甘愿,陈家挟恩相逼,便是落了下乘。
再说了,以程姑娘的才情,做妾着实辱没了。
他思量着,不知不觉往回走。
“公子,你怎的去了这么久”柏木追上来问。
谢玄英蓦地回神,这才想起又一次忘记交还笔墨。但一回生两回熟,他立即将手稿塞入袖中,若无其事道“有件事,我要你亲自去办。”
柏木垂手肃立“公子请吩咐。”
“回城后,你打听一下陈副使家的事。”他盯住长随的眼睛,“不许走漏任何风声。”
柏木惊讶无比,可仍然答应“是,小人一定仔细打听。”
高中语文选修七
第二单元古代戏曲
思美人第二折第二出三送医书
尾声生上夜雨惊梦,远闻钟鼓,步入庭院深深唉,小姐呀,你一片孝心感我心,慈悲救人如甘霖,医书不过三四页,却抵千金百奇珍。我殷殷送书到窗下,却闻小姐心事生。欲叩窗扉恐唐突,独立寒宵又转回,三送医书三度休,莫非良缘天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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