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破县衙后, 渔村的青壮就开始露怯,不敢上门挟持贵人。
黑算盘需要他们稳固局面,不敢此时反悔, 只带上手下的海盗和倭寇,总计二十余人, 上门攻打客栈。
客栈选址多在交通便利之处,易攻难守。
黑算盘命人取来弓箭, 点火烧栈。护卫们不甘示弱,先发制人, 用毒箭反击, 一时倒也逼退了部分。
“贵人容禀, 我等绝无恶意。”黑算盘睁着眼睛说瞎话, “先前之事纯属误会,请贵人给我等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知道里面的人不会信, 要的就是他们当着面回绝, 如此方可收拢人心。
然而, 对方并没有按常理出牌。
“交出昨日两个逃走的贼子。”赵护卫就伤在其中一人手上, 于公于私,都恨不得把人千刀万剐, “吾等便既往不咎。”
黑算盘卡壳,改变对策“那都是我兄弟,吾虽不才,也不能出卖手足”
“那还谈个屁。”护卫冷笑。
黑算盘哀叹两声, 好似很不情愿, 可动作没耽搁, 叽里咕噜说两句日语。几个不耐烦的倭寇立即精神, 握刀准备冲刺。
后方, 几个海盗趴在对面的屋顶上,嗖嗖放箭,逼得客栈里的护卫低头闪避。同时,两个身材矮小的家伙,鬼鬼祟祟沿着墙根往后门走,竟然打算直接撬锁偷溜进去。
里头的人早有准备,张妈妈的男人张旺管事,与晏鸿之的管家一道,将一盆烧滚的开水浇下去,烫得他们一阵惨叫。
这个客栈的费用不低,十日便要五钱银子,全因这院中有一口水井,吃喝不必外出买水,十分便利。
此时用来御敌,也很好用。
可没多久,优势便逐渐向黑算盘倾倒。
守在客栈的护卫只有四人,皆负伤,弓箭储备也不算多。黑算盘却不然,带来的都是熟练工,不知道杀过多少人,劫过多少船,一个个心狠手辣,手段频出。
而且,他们刚打劫了县衙的武器库。
拼人数,打不过,拼武器库存,比不过,比地形,一塌糊涂。
不出半个时辰,箭矢便所剩无几,大门也千疮百孔,不管钉多少木板,堆几个水缸,都无法再抵挡贼寇的一次次冲锋。
“子真先生。”赵护卫气喘吁吁地跑进厅堂,面色凝重,“挡不住了,从后门走吧。”
他看一眼程丹若,来了灵感“我假扮成先生,引开追兵。”
“不必。”晏鸿之缓缓吐出口气,“我能到哪里算哪里,听天由命。”
墨点记得直冒汗,劝道“老爷,还是我来,我腿脚灵便,跑远些把人引开,你们趁机带老爷走。”
晏鸿之仍摇头。他带走了护卫,墨点和程丹若必是逃不了的。
“客栈里有马和马车。”程丹若建议,“我骑马,老先生藏车里,由管家假扮成你的样子,待追兵跟上来,赵护卫带着管家,一人跟着我,我们兵分两路引开敌人,剩下的人佯装拖延,也许贼人着急追赶我们,会放过马车也说不定。”
停顿片时,又道,“若是骗不过去,我们再折返回来就是。”
晏鸿之深吸口气,说道“程姑娘,这太危险了。”
然而,程丹若问“老先生以为,贼寇抓住我们,是否会以我们做要挟,逼迫谢公子呢”
他苦笑,答案不言而喻。
“倘若他们有意生擒我们,追赶也不会下死手,若不,束手就擒也是死,不如赌一赌。”程丹若道,“敌人数量有限,也许不敢兵分三路。”
紧急关头,其实容不得太多犹豫。晏鸿之想想,这个办法确实分摊了风险,没那么难以接受,只好答应。
他一同意,众人立即行动。
管家颇有急智,在身上揣了些碎银子和铜钱,还嘱咐程丹若“姑娘带些首饰头面,看情况不好,丢出去也能拖延一二。”
程丹若承他好意,拿上自己的钱袋子。
一行人急慌慌到马厩,晏鸿之换上朴素的布衣,管家穿上他的绸衣,张妈妈扶程丹若上马。
“程姑娘会骑马吗”派给她的护卫问。
“不会。”她看向这个护卫,他二十来岁,年轻壮实,生机勃勃,不由问,“你叫”
护卫抱拳“钱明。”
普普通通的名字,普普通通的人。程丹若笑笑,说“父母在吗娶亲了吗”
钱护卫不明所以,还是回答“家母尚在,小女一岁半。”他有点自豪,忍不住自夸,“已经会叫爹了。”
“既是如此,若遇到生死时刻,不必管我。”她嘱咐道,“我父母俱亡,六亲不在,你们替我收尸就好。”
钱护卫愣住。
车内的晏鸿之也不禁一怔。
程丹若却不再理他,艰难地坐稳马鞍,又叫来紫苏“我看你身子发软,是不是走不动了”
紫苏含泪“姑娘,你别丢下我。”
“傻孩子。”她笑了,“你跑也跑不远,不如留下。后面有个柴房,你找地方躲起来,假如我们谁都没能回来,总得有人告诉谢公子发生了什么。”
赵护卫想想也是“两个女眷留下,刀剑无眼,你们躲起来反而安全。”
张妈妈心里是愿意的,她年纪大,体力也不好,没有马车坐,能跑多远留在客栈反倒最安全。
紫苏却有些忠心“我跟着姑娘。”
“别犯傻,你要给忠心,也是给太太。”程丹若知道,仆若弃主,千夫所指,理由给得充分,“我若回不来,还要你去跟老太太磕头,就说陈家的抚养之恩,今生不能报,来世再还。”
她推了她一把“去,照我说的做。”
又命令护卫“牵马。”
护卫将她拱卫在中间,自后门冲上街道。
此时,消息灵通的人家,都知道倭寇打了进来。街上静悄悄的,家家户户紧闭门扉,提心吊胆,生怕贼人冲进来。
没有人会出来查看情况,道路一马平川。
前院喧闹,黑算盘带人攻入客栈。
“他们从后门跑了。”眼尖的人一声尖叫,阻止了搜查。
黑算盘“追。”
海盗的素质不用说,也知道肯定不咋地。老大说追,几个倭寇却充耳不闻,闯进客房翻找。
谢玄英、晏鸿之的房间,还留有部分行李,他们看见就捞,喜滋滋地把昂贵的衣物抱怀里。
黑算盘气得要死,却无可奈何。东瀛浪人武艺超群,却不买他的账,全靠金银财宝笼络,现在不让他们劫掠,他们就敢拔刀朝他砍过来。
只能招呼自己的嫡系手下“追,抓到人,我给二十两银,两个女人。”
海盗们蜂拥而去,追逐逃离的马车。
紫苏和张妈妈躲在柴房的柴垛后,耳朵贴在墙上,心惊肉跳地听着动静。
约莫过了一刻钟,脚步声夹杂着土话和东瀛语,逐渐远去。
两人暗松口气,却不敢出来,反而紧缩身体,恨不得圈成一个团,死死藏住,呼吸放到最低,生怕惊惧之下露出响动。
紫苏捂着自己的嘴,心一揪一揪地跳,只觉度日如年。
可她不知道,躲在这里已经算运气很好了。
且说马车冲到街上,还没到街口,后面就有追兵紧随而至。
按照计划,赵护卫勒住缰绳,拉出马车里穿着晏鸿之衣服的管家,让他跨坐在马背上。钱护卫靠近程丹若的马,做出一副护卫的样子,两队人马同时加速,往街口东西两条道上飞奔。
此时,客栈便利的地形,反过来为逃跑了助力。
贼寇们蒙了一刹,不知道该抢劫落下的,还是去追逃跑的。
“追。”黑算盘眼睛毒,见跑的两个人衣着富贵,护卫也不见伤,留下的却缠着绷带头巾,一副留下断后的壮然模样,判断逃走的更为要紧,立即打马跟去。
他心计不差,心想先前林中埋伏的两人,不巧都被射死了,但他们曾说过,马车里的人被保护得很好,有一佩剑的少年武艺超群,气质脱俗,从未见过。
而被他保护的人,必定更有来历。
再说,少年和老人,自然是老者更易捉拿。绑了他,不愁少年不束手就擒。
“你们三个,去追那边。”黑算盘随口吩咐,“拖住就行,其余人跟上。”
他选择去追赵护卫。
被指派的三人则调转方向,往西面去追程丹若和钱护卫。
这时候,程丹若已经吃到了骑马狂奔的苦头。
县城的大路已算平整,可说到底,也只是夯实的土路,马蹄踏过,尘土飞扬,大量灰尘扑进眼睛,看不清路。
钱护卫搭箭拉弓,就没办法腾手替她牵着缰绳。
她没法控制骑的这匹马,又怕他们看出端倪,竭力挺直背脊,牢牢夹住马腹,生怕一不留神就被甩了出去,全然无瑕顾忌后背。
紫苏和张妈妈心惊胆战地躲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微微放下心,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
紧跟着,杂乱的脚步声和马儿的嘶鸣同时响起。
两人不约而同往墙角缩去,几只老鼠被惊动,“簌噜”爬过她们的脚背。紫苏差点叫出来,好悬才捂住嘴,眼里泪花闪动,心脏抽动,难以呼吸。
“公子,房中无人。”她们听见柏木的声音,如闻天籁。
张妈妈以不符合年纪的敏捷起身,手脚并用地爬出柴垛,生怕他们寻不见人转身就走,她们反倒被落下。
“表少爷”她跌跌撞撞爬到门外,叫住正准备离开的谢玄英,“晏老爷他们往后门走了。”
紫苏也狼狈地出来,身上挂满稻草杆子,焦急地补充“还有我家姑娘”
谢玄英点点头,随后策马前奔,直接冲出狭窄的后门。
前方不远处,就是歪在一边的马车。
黑算盘惯例留下三人断后,剩下的两名护卫勉力支撑,竟未失手。二人见到谢玄英归来,大喜过望“公子”
谢玄英抽出箭矢,搭在弦上,瞄准倭寇。
松手。
“嗖”,箭矢精准地摄入胸膛。旁边的护卫见状,立即补刀捅穿。
两个贼寇到底是贼,不是兵,看到援兵赶到,哪里还会死战,掉头就跑。
第二支箭由李伯武射出,刺穿后背。
谢玄英射出第三箭,迅速了结最后一人“老师呢”
“我在此。”晏鸿之长舒口气,掀开帘子,费力地走出翻到的马车。
谢玄英扫过老师周身,确认并未受伤,高悬的心才放下“老师先回客栈,我留十人给你,其他人随我去县衙。”
晏鸿之赶忙道“程姑娘不在这儿。”
他皱眉。
“她扮作你的样子,引走了追兵。”晏鸿之口中发苦。
要一个弱女子以性命相救,实在令七尺丈夫汗颜。
“知道了。”谢玄英和李伯武说,“我把老师交给你了。”
李伯武一反常态,爽快应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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