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王三娘的咄咄逼人, 许意娘不卑不亢“不过些许好奇罢了。”
“偏不告诉你。”王三娘拉过程丹若,取来荷花灯与纸笔,准备书写心愿。
程丹若左右混不进她们的圈子, 不必讨好许意娘, 跟着王三娘到一旁, 问“写什么呀”
王三娘见她冷落许意娘,难免露出真切一些的笑意“什么都行。”
程丹若提笔,思忖片刻,忍痛放弃“不婚不育保平安”的心愿, 不功不过写“平安顺遂”四个字。
王三娘却是当即写诗一首, 放入河灯,顺流而下。
有人瞧见,不免道“三娘行事也太冒失,哪怕不好说亲, 也是尚书门第, 若是给哪家轻浮子弟捡去,又要惹来风波。”
“吴家妹妹言之有理。”许意娘温言道,“闺阁笔墨,不好流落外人之手,絮娘三思。”
又看向程丹若, 神态平和, “这位妹妹认为呢”
程丹若品度她行事, 觉得有点意思,道“无父无母之人,不敢当尚书千金一声姊妹。”
“甭理她, 就她周全识礼, 咱们都是不要脸的野丫头。”王三娘冷哼一声, 自放了河灯。
许意娘叹口气,微露无奈之色。
程丹若提起袍角,蹲到河边放河灯。小灯脱手,便慢悠悠地荡开,混入无数花灯之中。
水官解厄倘若真的有水神,就把她送回现代吧。让她没入无尽河流,穿越时间浩海,回到那个平等的、发达的、充满希望的时代。
程丹若怔怔立了片刻,倏而失笑。
做什么不切实际的梦呢。
十几年了,居然还没有死心。每次看见河流,都想跃入其中,试试能不能回去,却没有一次有勇气尝试。
毕竟,溺死不是一个舒服的死法。
胡思乱想间,余光瞥见异常。
几步远处,王三娘本来打算放第二盏祈福的河灯,蹲下来的动作却有些怪异。
“王”程丹若才张口,就见她浑身抽搐,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噗通”摔进了河中。
其他女孩被动静吸引,纷纷扭头。
“絮娘落水了。”有人尖叫。
许意娘反应快,连连吩咐“快去叫人,有谁识水性,快下河救人”
程丹若环顾四周,却发现丫头仆妇们都不知所措。这是北方,会水的人不多,通常只有游湖前,大户人家才会备下熟识水性的仆妇。
今天只放河灯,一时要找,竟不知道从何找起。
急救拖不得,程丹若没空等她们找来会水的仆妇,立时脱鞋下河。
河水冰凉刺骨,亏得不算深,程丹若的身体与现代十分接近,保留了游泳的肌肉记忆,没多久便游到王三娘身边。
溺水之人十分可怕,她没有贸然相救,观察了一下,见她四肢抽动,没有抓人扑腾的举动,这才绕到背后,试探着托起腋下。
王三娘双目紧闭,意识全无。
程丹若抱住她,准备折返。谁想这时,背后有人喊“是我三妹三妹”
她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男子脱了斗篷,直接下河过来了。
“三妹,放开我妹妹”他看见自家三妹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又惊又怒,狗刨着游过来,一把夺走王三娘,又往原路扑腾。
程丹若拦不住他,又怕王咏絮不能及时得到救治,只好跟过去。
对面是女眷放灯的斜对面,年青男子的汇聚之地。
“斗篷”王郎湿漉漉地抱着妹妹上岸,胡乱卷起斗篷裹在她身上,“人呢都死光了叫大夫”
程丹若忍无可忍“我就是大夫放下她,让开”
王郎愣了一下,这才发现穿道袍的不是个郎君,是位娘子,又见她浑身湿透,登时发蒙。
“让开。”程丹若跪倒王三娘身边,侧过她的脑袋,清除她口鼻的污秽,然后解开她的衣领,让她俯卧,双手抱腰提高腹部,拍打后背,倒出胃里的积水。
试试鼻息,呼吸还在,再拨开眼皮看看,瞳孔并未扩散。
她俯身贴近胸膛,倾听心跳。
万幸
心跳居然还算有力。
“我三妹怎么样”王家郎君焦急地问,“她是不是犯病了”
程丹若没理她,观察着王三娘的反应。
她好像慢慢恢复了意识,迷蒙地睁着眼,身体发抖。
程丹若拽过斗篷,替她保护住核心部位的体温“王姑娘,能听见我说话吗”
“好、冷。”她说,“头好晕。”
“马上送她去暖和的地方,叫大夫来把脉。”程丹若说,“背她,不要抱,让她把水吐出来。”
王郎照办,又不放心“既然姑娘是大夫,不如与我同去。”
程丹若一时迟疑。
她把脉的功夫比不上老大夫,急救过后恐怕帮不上什么忙,而且自己也落水,最好迅速换下湿衣。
犹豫间,已经有人替她回答了。
“京城是没有大夫了吗”谢玄英疾步走开,挥手示意小厮赶走远处的人,压低声音,“欺负女眷,你好意思”
他方才离得远,瞧得不真切,这会儿看清了,火冒三丈。
两个女眷的衣服都湿透了,好在冬天穿得厚实,不露肤色,只是紧贴身躯,多少露出女子的身线。王郎倒是好,自己妹妹裹得严实,却叫程姑娘这般过去,岂有此理
谢玄英咄咄逼人,王郎不免心虚。
他是救人心切,也是看人下菜,换做许意娘和别的小姐,自不敢叫人家冒着冷风帮忙,可这姑娘未见过,衣着打扮也寻常,难免少些顾忌。
“你要往哪儿去”谢玄英解开斗篷,迅速罩在程丹若身上,恨不得揍这家伙一顿,“前头多少人你没瞧见”
王郎讪讪,往对岸瞧了瞧,已有仆妇抬来暖轿,便道“那往后头去。”他背上王三娘,大步走上石桥,径直走去对面。
那边,许意娘瞧见,不慌不忙调度人手接应,自己上前阻拦外男。
可待看清是王家郎君,她便主动退开,并招呼其他人避让,叫他快速送王三娘回观里。
谢玄英转头,看向拧头发的程丹若,深吸口气“我送你回去,师母可在”
“义母不曾来,我自己回去就行。”程丹若拧干湿发,“我认得路。”
洪夫人不在,谢玄英哪里敢放她一个人回去,已经落了水,再吹会儿冷风,非得生病不可。
“跟着我。”他也走上了石桥。
对面的许意娘停下脚步,秀美的面上浮现一丝惊讶。
谢玄英才看清她是谁,亦是一顿。
空气立时安静,似有若无的目光扫来扫去。
程丹若扫了扫他们,略有疑惑,原想等等看,可风吹着实在冷,只好抱歉地打搅他们“许姑娘。”
许意娘怔了怔,方才问“何事”
“你看见我的鞋了吗”程丹若说,“麻烦找来给我,谢谢。”
谢玄英震惊地瞥来一眼你没穿鞋
程丹若冷淡地看回去正常人下水谁穿鞋又不是没穿袜子。
他“”
许意娘也有些意外,赶紧吩咐丫鬟把她鞋送过来,犹豫地开口“谢郎”
谢玄英何须她说,早就背过身。
程丹若立时踩进云履“多谢。”
她瞥了许意娘一眼,知道让谢玄英送她回去,必定要多出很多没必要的麻烦,果断道“谢公子,留步。”
谢玄英正想说话。
“我认得路。”她打断他,“劳驾让让。”
谢玄英不好当着旁人的面与她争执,点点头,转身走开。
“你身上都湿透了。”许意娘扫过她湿透的衣领,关切道,“若不介意,我取一套衣裳来予你。”
程丹若摇摇头“我都捂暖了,再换衣裳反而容易着凉,还是先回去了。你也不必送,我认得路。”
说完,朝她点点头,穿过其他小姐们好奇的目光,快步走回观中。
七弯八拐到前院,却见谢玄英又在那里,不由诧异。
“我走的前门。”他解释,“快进屋,我叫人去拿手炉了。”
体温正在流逝,牙关颤栗不止,程丹若说不出话,勉强点头,疾步进屋。
晏鸿之和王尚书聊得起劲,见她冒冒失失进来,拧眉“什么事这么急”
“老师,大宗伯。”谢玄英施礼,代为回答,“王娘子落水了。”
王尚书灿烂的笑容冻结“落水”
谢玄英道“程世妹和王五郎救了她,已经送回后头去了,人也清醒。”
王尚书松口气,赞许道“子真兄收的好女儿。”他见程丹若头发潮湿,知道不适合留下,便说,“时候不早,先走一步。”
晏鸿之起身送他,待人走了,方才问“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落水了”
程丹若靠在炭盆边上,手脚略微恢复温度,解释道“王姑娘似是有疾在身,一时犯病,不慎落水。”
晏鸿之吁气,他还当是学生惹出的事呢。再瞧瞧程丹若,不由皱眉“你这样可不行,吹了风怕是要着凉,得寻个地方为你换衣裳。”
“等炭盆点起来,衣服也干了。”程丹若裹紧斗篷,叹气,“穿穿脱脱,更容易着凉,我这么捂着倒还好。”
“罢了,那便早些回去。”晏鸿之走两步,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你平日最不耐烦这些地方,今日来可有事自去,不必管我们。”
谢玄英道“原想和大司马家的大郎说会儿话,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先送老师回去吧。”
“用不着,兴师动众的。”晏鸿之摆摆手,又吩咐墨点,“寻个人候着,老大一家回来,同他们说一声我们回去了。”
谢玄英没法子,只好匆忙接过柏木拿回来的手炉,塞到程丹若手中,送他们上马车才离开。
不久,柳氏唤人出来,说是要回去。
等马车备好,她却招手让他上车“有话问你。”
谢玄英只好进去。
柳氏问“怎么回事儿,你和许意娘照面了”
谢玄英道“王娘子落水,王五莽莽撞撞地要把人带到前头去,被我拦住了。”
柳氏目露狐疑“事关王家娘子,你居然会沾手三郎,我可同你说好,王家其他小娘子,娘可以考虑,三娘唉。”
她摇摇头“我也爱她文采,可你也知道,她的病是好不了的。”
谢玄英语气微沉“母亲,还是暂缓婚事为好。”
柳氏挑眉“噢”
谢玄英“最近太乱了。”
柳氏打量着儿子,饱含深意道“等个一年半载,也不是不成。可你若是有了心上人,难保人家不定亲。”
母亲的试探,在谢玄英看来洞若观火,平淡道“母亲言之有理,那多等三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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