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怎讲
什么叫二位刚退房
你把话说清楚, 退的是一间还是两间
乌行雪简直满腹疑问,却一句都不方便问。若是问了,那掌柜的今夜就甭想安睡了
试想, 寻常人若是刚送走两位客,就迎来了一模一样的人,后者还对前者的事情百般询问,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是不是越想越吓人
回头若是把他们两个当成鬼怪妖物, 请上几家仙门来围堵捉拿, 那动静就闹得太大了。
天宿上仙说了, 这是幻境,景却是真景。乌行雪不知动静太大会对这地方有何影响, 但凭常识推断,应当不是什么妙事, 还是低调些比较稳妥。
所以他硬生生把满脸疑问摁下去,面上泰然自若, 藏得滴水不漏。就好像他确实刚从这家店里离开不久似的。
掌柜顶着一脸“你俩什么毛病”的表情朝他们猛瞧, 然后干巴巴地问道“怎么, 二位又改主意要多住一宿啦”
乌行雪心说不必, 容我想想能找到什么借口出门。
结果借口没找到,倒是萧复暄应了掌柜一句“劳驾。”
乌行雪“”
你等会儿。
天宿大人并没有等会儿。
就听掌柜调门更高了“你二位当真要多住一宿”
萧复暄“嗯。”
乌行雪侧过头, 幽幽地盯着某位上仙。
萧复暄瞥了他一会儿, 又看向掌柜, 薄唇几乎未动,低低道“上去再说。”
行。
乌行雪纡尊降贵地点了一下头。
没记忆就是这点不好, 时不时就得当听话的那个。
堂堂魔头能是什么听话守规矩的人呢偏偏他这一路下来老老实实,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 恐怕能称一句谦谦公子、斯文温顺。
要是让照夜城那些人听见这些形容, 估计吓就吓死了。
萧复暄应得简短利落,那掌柜却奇怪得很,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样。好似客人多住一晚并不合他心意似的。
他那神情成功引走了某位魔头的注意。
乌行雪眯了一下眼睛,观察着他。
就见掌柜噼啪拨了两下算盘,又抄起柜面上的灰蓝名簿,舔着手指捻开沙黄薄,提起了笔。
他动作也好,说话语调也好,都是慢吞吞的,明明是中年人,头发还是乌黑的,却透着一股子沉沉暮气,跟那胖乎乎的店小二截然不同。
掌柜蘸了一笔墨,这才抬头问道“二位还住先前那间吗”
萧复暄“嗯。”
听到这声“嗯”,大魔头终于没心思观察掌柜了。
乌行雪又一次转头盯向萧复暄,借着这角度掌柜看不清,用口型问道一间
他看见萧复暄朝他轻瞥了一眼,那一眼足够看清唇形和问题。但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萧复暄开口补一句“上去再说”。
就好像默认了似的。
乌行雪这片静默里噤了声,片刻后抿唇收回了视线。
掌柜在一大圈铜钥匙里挑了一把,递给胖墩墩的店小二。小二接过来,领着两位“去而复返”的客人上二楼。
他吞吞吐吐,憋红了脸低声道“唔,我家客店不常来人,二位退房也才一个多时辰,所以所以房间还不曾来得及收拾。”
他说着,飞快朝楼下柜台瞥了一眼,似乎生怕自己偷懒的事被掌柜的听见。
“倘若二位不急,可否稍待片刻,我洒扫整理一下,再去换壶热茶水来”小胖子在房门口停步,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手上一凉,捏在指尖的钥匙便不见了。
这寒冰似的触感他熟,那位翩翩公子模样的客人拿手碰他时,就是这般感觉,能冻得他一激灵。
小胖子困惑地看向乌行雪,就见钥匙果真到了他手里。
下一瞬,客人已经兀自开锁进门了。
唔,看得出来,挺急的。
小胖子心想。
乌行雪自然不知道那店小二在瞎琢磨什么,他就是被那句“一间屋子”弄得心不在焉了半晌,想看看这间没来得及打扫的卧房究竟是何模样。
大魔头推门时心想,倘若跟那桑煜的卧榻一样不堪入目
他就宰了这个探头探脑的店小二。
小胖子丝毫不知自己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他扯了肩上搭着的布巾,颠颠跟进门,正要下手打扫却愣住了“咦”
就见这客房卧榻整洁,木椅收在桌下,桌山的茶盏还倒扣在茶盘里。明明住过人,却一副丝毫没被动过的模样。
“二位这是”小胖子眨了眨眼,纳闷地看向两位客人。一来他没碰见过自己收拾的客人,遑论收拾到这个程度了。
难道没有真正住下,那空占一间房做什么
乌行雪也万分意外,但他脸上依然不露声色。他眸光扫过屋内每个角落,这才转头冲小胖子道“用不着收拾,你忙去吧。”
小胖子求之不得,“哎”地应了一声,搭着布巾就跑了。
杂人一走,乌行雪立马看向萧复暄。
好你个天宿上仙。
乌行雪盯着他,开口道“你故意的”
萧复暄抬剑一碰房门,门扇瞬间阖上,夜里的山风便不再透漏进来。他走到桌前,低头拨了一下灯烛。
灯火瞬间亮了一些,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屋内似乎暖和了不少。
他从灯盏边收了手,这才抬眸看向乌行雪“故意什么”
故意在掌柜说“一间屋”时默然不语,故意惹人生出误会。
但是这话乌行雪没法说。
因为所谓的“误会”开门进屋自然会散,掌柜小二见得多了,既不相识也不在意。
那点误会唯一的用途,大约就是逗弄一下会误会的乌行雪。
偏偏做出这种事的人拎着长剑站在桌边,依然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桌上那豆灯火动了一下。
乌行雪忽然有些好奇,如果当年的那场劫期,天宿上仙真的在他那间雀不落里,会是何种神情,还是这样么
不过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大魔头扫开了。
他在灯烛下偏开头轻眨了一下眼,再转回来时,便不再提什么“误会”不“误会”,而是无声咕哝了一句“算了”,然后问萧复暄“你为何突然改换主意,要在这里落脚一晚”
问完他反应过来,轻轻“啊”了一声,看向萧复暄道“看来上仙这是想起来是哪一回了”
也是,总不至于回回来落花山市都唔,都住这家店。
魔头心想。
果然,就听萧复暄“嗯”了一声,静默片刻道“那是我最后一次来落花山市。”
乌行雪愣了一下“最后一次”
萧复暄点了一下头,“之后再听闻,便是它被山火烧透的消息。”
乌行雪心说那应该就是了,他们被拉入这幻境,或许就是因为这一天的落花山市藏了秘密。
他又问“那天可有发生什么反常或是特殊之事”
萧复暄淡声道“没有。”
乌行雪有些诧异“没有”
萧复暄“嗯。”
那天确实不曾发生什么反常之事,他只是又一次在落花山市上碰见了灵王,又一次易了容同行于集市间。
那日灵王刚办完天诏之事,耗了不少仙气,浑身透着倦懒之意。到了夜里山风一吹,居然觉得有些冷,便进了这家客店。
客店的掌柜慢吞吞的并不殷勤,店小二也莽莽撞撞、十分粗心。
他记得那夜更深露重,屋里搁着暖炉,他在各个角落浮了灯火,星星点点,照得满室暖热。
灵王很快便困了,支着头一点一点,没多会儿便蜷身睡过去,在深眠中缓缓运转着仙气。
而他一如既往全无睡意,支着腿在窗边倚坐着,时不时看一眼床榻上蜷着的人,以免对方运转不畅,中途出岔子。
那夜平淡无话,若不是又一次进了这家客店,他甚至不曾想起过那一天。
可如今想来,毫无反常才是最大的反常。
萧复暄出神片刻,忽然轻皱了眉心道“我那晚的记忆,应当被改过。”
乌行雪一愣“谁”
他问完才发觉自己说了句多余话他腰间就挂着那只梦铃,居然还问萧复暄是谁动了他的记忆。
可是天宿上仙怎么说也是仙都里能跟仙首齐平的人物,想要篡改他的记忆,就算是关系不错甚至十分亲近之人,应当也极难得手。
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引得他去动萧复暄的记忆
或者说,那日这家店里出现过什么,又引发了什么,使得后来的落花山市成了一片焦土
这几个问题在乌行雪脑中萦绕不散,就连后来到了梦里都纠缠不休,像枯藤或是巨蛇顺着攀爬上来,散发着腐朽阴潮的味道。
夜里寅时,乌行雪忽然睁眼。
醒来的瞬间,他鼻前还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阴潮气,像是梦里未散的余味。
房间里一片昏黑,显得四下里更为寂静,唯有他自己以及另一个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他是侧蜷着睡的,面朝着床里的墙壁,另一道呼吸声在他身后。
他动了动唇,低低叫了句“萧复暄”,正想问对方为何忽然熄了灯烛。但下一刻,他就惊觉不对
那不是萧复暄。
因为那呼吸太近了,就像那东西就伏在床边,在一片死寂中无声无息地着他的背后。
乌行雪翻过身来,对上了一双一眨不眨、泛着死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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