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
韶音不意外他会这么做。被皇上忌惮的计将军的女儿, 对他一点用处也没有了,他当然会甩开她。
她意外的是他如此迫不及待。目光越过他,往他身后的院子里看去,不禁笑了“萧寒煜, 你胆子不小。”
带着两个侍卫, 就敢冲到她面前, 叫嚣这些话。
“呵”萧寒煜看着她解下鞭子, 却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做什么。冷笑一声,下巴扬起,轻蔑又不屑地道“计鸾音,你以为你还能动我”
从前她是大将军的女儿, 他要忍着她。现在么, 老头儿的虎符已经被收走,很快就会致仕,她还有什么可依仗的
别说她不敢对他做什么,从现在开始,该是他对她做什么,而她忍气吞声的日子了
他眼底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恶意, 走近她,低声说道“计鸾音,你完了。”
他忍了太久,肺腑都仿佛被蚀坏,终于到了这一日。虽然不在他的期待当中,但他也觉得痛快。
看着她漂亮明艳的脸蛋,他心底涌出阵阵兴奋“老家伙致仕, 你以为你还是什么你以为你还能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做不了”他伸手捏向她的下颌, 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痛快, “你也没资格做我的王妃。计鸾音,你这个毒妇,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终于说出心里话,将这些真话、实话,狠狠砸在她的脸上,萧寒煜快意极了“你以为我爱你那都是骗你的。你以为我哄你,是出自真心我不过是看在你是老家伙的女儿的面子上。”
“哦,还有”他仿佛才想起什么,看向她的眼神,愈发带着快意,“你以为当初我娶你,是为了什么我根本不是喜欢你”
“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你。”他捏向她下巴的手,被狠狠打开,脸上僵硬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将手负到身后,“娶你,都是我算计来的。没想到吧那些偶遇,都是我设计的”
他简直憋了太久。
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此刻,终于说出这些话,他只觉得酣畅淋漓,通体舒泰,别提多痛快了。
“说完了”听完他的话,出乎意料的,她的脸上没有震惊、愕然,也没有伤心、绝望,甚至没有愤怒与痛恨。出现在她脸上的,是一抹讥嘲,“你以为我不知道”
萧寒煜一愣。
就连刚刚发泄过后的喜悦都冷却几分,眉头一皱,说道“你少装神弄鬼”
她怎么可能知道他又不曾对她表露过半分。以她的愚蠢,她到死都不会知道的
但即便如此,看着她毫不在意的样子,还是觉得扫兴。冷笑一声,说道“你别装了,计鸾音,我知道你难过得快哭了。”
视线下移,落在她的手上,他勾起唇角“手心都掐破了吧你敢不敢露出来”
“”
别说韶音了,就连灰总都有些无语“他失心疯了”
这是一点身为男主的姿态都不要了啊
简直是个得志便猖狂的小人。
“我敢。”韶音忽然一笑,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并在他回过神之前,后退一步,笑笑说道“你摸摸脸上,有没有血”
萧寒煜被打得脸一偏,顿时脸色一沉,神情阴沉得几乎滴水,刚才的痛快荡然无存。
他慢慢转回头,阴沉地盯着韶音,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大胆”
“夫妻之间的小情趣而已,王爷何必较真”韶音笑吟吟地道,他要看她手心有没有血,那她就给他看咯两手扯动着鞭子,像是下一刻就要抖开,将人抽个皮开肉绽。
萧寒煜终于知道,她是个混不吝。即便在当下,她也敢不管不顾地对他动手。
回想自己只带了两个侍卫就敢前来,他暗暗警惕,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我会跟皇上请旨,你我和离,从此恩怨两消”他冷冷说道。
他是皇室子弟,嫁给他就上了皇家的族谱,要和离并不是简单一句话的事。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韶音看着他,似笑非笑,“你做出这种选择,我一点都不意外。只是,萧寒煜,你别后悔。”
萧寒煜顿时笑了“我后悔”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计鸾音,你现在求我,说不定我会打消主意。”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会在她狠狠求他之后,一脚踢开她告诉她,绝不可能
“求你就算了。”韶音叹了口气,抚着手里的鞭子,“谢谢你,还是要的。”
她别有意味地看着他道“谢谢你来见我,跟我说这些话,给我这个机会。”
什么机会
很快,萧寒煜就知道了。
“住手你这个疯子,毒妇,住手”他又惊又怒,大声喝道。
就跟从前一样,她将他抽得鲜血淋漓,满地打滚。
不过,这一次她抽得格外狠。像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一样。她珍惜极了,用鞭梢抚过他的每一寸肌肤,汲他的血,舐他的肉。
萧寒煜被打得昏死过去。
然后,被他刚刚获得自由的两个侍卫抬出府。
“陈王这是怎么了”
“为何一身是伤的被抬出来”
将军府门外,有人看见这一幕,不禁诧异道。
两个护卫看着昏迷的萧寒煜,想了想,答道“是王妃用鞭子打的。”
他们王爷都要跟王妃和离了,显然是不在乎王妃名声的。
“啊这是怎么回事”
“王妃为何打王爷”
“难道王妃又犯了什么错,陈王舍不得责罚她,便自己受了”
众人听闻,纷纷诧异问道。
两个护卫听罢,顿觉有哪里不对。被一双双关切的眼睛看着,只觉额头上冷汗直流,想说“不是”,又担心自己不会说话,再说出叫人误会的话来。
两人支支吾吾,不再说什么,抬着萧寒煜,飞快走了。
他们的不解释,在众人看来,就是默认。一时间,陈王和陈王妃的最新恩爱日常,飞快传播起来。
这流言跟萧寒煜请求和离的折子,前后脚来到皇上的面前。
流言内容是他派去肃州的另一拨人暗地里调查的。这种调查,当然不会是在大街上听听流言就算了,而是从将军府的下人口中打听到的。
将军府的下人们能说什么毕竟他们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姑爷经常惹小姐生气,然后小姐就把他打一顿。
而请求和离的折子,则是萧寒煜被抬到客栈后,当天晚上醒来,忍痛立刻书写而成。
折子上写,计鸾音简直是个蛮不讲理的泼妇,对夫君不知敬重,对皇室毫无敬畏,一次次猖獗放肆,他实在受不了这个泼妇,他要和离
看完两份折子,皇上冷笑一声,随手扔到一边。
陈王,简直是一派胡言
萧寒煜所做的一切,在皇上这里,有另外的解读
要说计鸾音是个泼妇,怎么从前好好儿的,一丝风声都没传出来
也别说是萧寒煜能忍。就算他能忍,可为什么他从前能忍,计将军刚刚被忌惮,他就不能忍了呢
还有最重要的,他究竟去肃州干什么为什么跟计鸾音传出神仙眷侣的事迹他是爱虚名的人吗骄傲如他,为什么计鸾音对他非打即骂,他能忍到现在
综上,皇上认为萧寒煜本想挑唆计将军造反,但因为计将军的权势被夺,他一来觉得计鸾音没用了,二来则是心虚了,想要尽快撇清干系,才会上这份折子。
“当朕是傻子吗”皇上嗤笑一声。
虽然他很不想遂了萧寒煜的心意,但和离这事,却应该同意。
计将军即便权势被夺,在军中也有着不可小觑的地位。萧寒煜既然有了反心,那就让他离得远远的,一点权势都借不到。
不仅如此,他还要送萧寒煜一份大礼。
准许和离的圣旨很快降下。流程走得极快,连一旬都没用到。
“谢主隆恩”萧寒煜跪下接旨,眼底掩不住的笑意。
他终于跟计鸾音和离了。这个毒妇,别想再占着他妻子的位置。
等他登上大位,他的皇后也不会是她
因为圣旨的内容涉及到两个人,所以他们是在一起接的旨。站起身,萧寒煜看向韶音,挑挑眉头“计鸾音,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皇上的圣旨写得很有意思,他没有按照萧寒煜的说法,斥责计鸾音的德行问题,而是用了华丽辞藻夸了她一遍,然后说两人没有缘分,不合适,盼两人好聚好散,日后自行嫁娶。
萧寒煜没有多想,当着传旨太监的面,看似关心实则挑衅地道“以后收敛一下脾气,不要再动不动就打人了,人都有心,都会失望。”
以“计鸾音”过去这些日子所表现出来的行为,他这样说,一定会惹得她大怒,解下鞭子就朝他抽过来。
如此,正好叫使者看见,也有了见证人。等出去将军府,就彻底抹黑她,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厌恶她、唾弃她,使她再也抬不起头来。
他打算得很好,然而对上他挑衅的目光,韶音如看陌生人一样,视线一扫而过。然后对传旨太监点点头,道了声“辛苦了”,便转身走了。
萧寒煜愕然看着她的背影。
传旨太监也有些惊讶,暗道这跟皇上所想的,倒是差不离了。
他是皇上的心腹,听皇上漏过几句。皇上觉得萧寒煜这次被打,是他故意的,他故意上门激怒王妃,激得她动手,他就可以上折子请求和离了。
“公公这边请。”将军府没什么待客之道,萧寒煜却是有的。笑着往外做了个“请”的手势,就将传旨太监带走了。
他想跟传旨太监打听一些事,可巧了,传旨太监也不急着走,他还有任务在身。
神仙眷侣陈王和陈王妃和离的事,很快传出去。
未几日,肃州的风向渐渐变了。
“不是吧陈王竟是这般人品”
“大将军刚刚卸任,他就跟人家女儿和离”
“真恶心”
原先因为诗作对萧寒煜印象不好,又被韶音洗脑,渐渐对他印象转变的文士们,此时就有话说了,一个个激动无比。
“我早说过,此人虚伪懦弱,心胸狭窄”
“当日他要撕了诗作,我就看出来了,他根本不是什么雅士”
“那时我就可惜,王妃嫁给这么个东西。”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群情哗然。
茶馆里,酒楼里,菜市场,街头巷尾,平民百姓家,总之有人的地方就在谈论。
“他可真是没良心”
“当初咱们大将军还没卸任的时候,他求娶咱们计小姐,说得多好听”
“原来就是个势利鬼”
“看他这回能娶个什么样的”
这般发展,是萧寒煜所没想到的,不禁目瞪口呆。
“胡说简直胡说”他怒道,脸色漆黑,“是谁在散播谣言给本王查”
他能查出个屁。
事情是传旨太监做的,萧寒煜能查出来才怪了。他找不出罪魁祸首,于是迁怒到韶音的头上,正要找她算账,传旨太监来了,笑眯眯地道“咱家出来时间不短了,也该回京了。陈王殿下何时回汉州不如一起同行”
萧寒煜顿时一凛,正色回道“本该早些回去。只是计家过于猖狂,满肃州的谣言令人生怒,本王忍不下这口气”
传旨太监知道这事跟计家没关系,但他也不说,笑眯眯地道“宰相肚里能撑船,陈王殿下何须动怒您可是陈王,回到汉州后,与计家便再无瓜葛,有什么都传不到您耳中。”
“公公言之有理。”听到这里,萧寒煜就知道不能说什么了,于是次日就带人回汉州。
传旨太监跟他同行一路,路过汉州却没进去,回京复命了。
刚离开二十里,就跟一路人汇合,他问道“调查得如何了”
“陈王果然狼子野心。”为首的人道。
双方对视一眼,俱都变色,迅速打马回京。
在传旨太监滞留肃州,探萧寒煜口风的时候,皇上另外派了人去汉州,将萧寒煜查了个底朝天。
萧寒煜早有反心,他府里自然不干净,查出来不少罪证。
而此刻,萧寒煜还不知道。他一进了汉州,就听到不少人唏嘘“可惜了咱们计将军,戎马一生,流血卖命,结果给人如此轻侮。”
还有人骂他“畜生不如”
听得萧寒煜脸色铁青,手一指道“割了此人的舌头”
随着那人被拉下去,流言表面上冲淡了几分。然而背地里,对他厌恶的人更多了。原本只是骂骂他,因为他轻侮了他们敬重的计将军。但是现在,他残暴的名声一起,使得人人都厌憎畏惧起他来,觉得他人面兽心,畜生不如。
并且,他割了百姓舌头的事,亦很快传去了其他城池。
为此“惊动”了皇上,特意下旨申饬他。
“为何会如此究竟是谁在暗中害本王”接了圣旨后,萧寒煜才知道,割舌一事竟传遍了大梁,甚至添油加醋,把他说得残暴凶恶,顿时气得眼前发黑。
还能有谁韶音让苏宜年在暗中运作,皇上更是派人暗中大力运作,他不臭才怪了
跟他暴躁的情绪相反,韶音很满意现在的结果,还去信夸赞了苏宜年。
她对他说,如今将军府不如以往,他随时可以收手,她对他的奖励和承诺不会变。
苏宜年想傍上陈王府和将军府的心是真的。但他敬重大将军的心,比他图谋利益的心,还要重几分。
得知萧寒煜在计将军被夺权后上折子请求和离,他被气坏了,使出浑身解数,发誓搞臭这个人。
韶音觉得这个人有些意思,笑笑不再提了,倒是给他派去了几个好身手的护卫。
至于皇上,他自得做了一场好安排,当然要去收割胜利果实。此时,罗清影的胎相已经坐稳了,他又开始带着她微服私访,在民间找乐子。
“什么神仙眷侣,要我说,天底下真正的神仙眷侣只有一对,便是咱们圣上和淑妃娘娘。”
“就是,什么陈王和陈王妃,快别恶心人了。陈王那等狼心狗肺、虚伪势利、忘恩负义之徒,也配和咱们圣上相提并论”
茶楼里,痛骂萧寒煜的人不在少数。
“不可能”罗清影攥紧帕子,清丽的脸上露出焦急之色,“他不是这样的人”
皇上正听得心里高兴,就听到身边爱妃在为陈王说话,不禁眉头一皱。转头看去,目光一闪“爱妃很了解陈王”
罗清影刚刚是脱口而出,说完后,一颗心就提起来,紧张得不行。这会儿被皇上看着,她更是心跳得厉害,口舌发干“我,我曾见过陈王一面,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皇上,她与萧寒煜的确是相识的
那是他初见她,她不顾自己安危,冲出去保护一名幼童,勇气可嘉,善良可爱。当时,皇上就坐在路边的茶馆里,因此得见这一幕。
但当时,有别的男子冲出来,真正将她和幼童救于马蹄下。那人,仿佛就是萧寒煜
皇上的脸色微微变了。他一直知道,淑妃心里没有他,哪怕怀了身孕,她的心有一部分在他身上了,可到底没有全落在他身上。
她心里喜欢的人,莫非是萧寒煜毕竟,英雄救美,很容易救出真感情。
危险的光芒在他眼底闪烁,看向罗清影的眼神,叫人寒毛直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皇,皇上”罗清影脸色白了,磕磕巴巴地道。
皇上淡淡道“无事。”
转过头去,继续听别人骂萧寒煜。
只是这一次,他脸上没了笑意。没坐多久,就起身回宫了。
罗清影自己回了寝宫,心里忐忑不已。暗暗有些懊恼,她怎么没忍住呢
可是,她如何能忍住呢那是陈王殿下啊
就在计将军被夺虎符后,韶音就没有再封闭萧寒煜的耳目,他现在已经跟罗清影重新联系上了。
罗清影已经知道,萧寒煜当初没有回信,是有人从中作梗,并非他背弃诺言。
只是,她虽然不怪他了,可他却有些怪她。虽然他没说,但罗清影摸着自己仍然平坦的小腹,心里知道,他必定是怪她了。
她满心惆怅,对窗出神。
心里爱着一个人,身子给了另外一个人,这让罗清影怅然纠结不知所措。
皇上将她的表现看在眼里,愈发肯定了心中猜测,气压一日比一日更低。
这一晚,罗清影的寝宫闯进一道人影。
“影儿”不放心京中传言,更不放心罗清影的萧寒煜,放了替身在府中,自己悄悄来到京城,潜入皇宫。
罗清影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你,你怎么来了”
想上前拥住他,想到什么,她脸色一变,后退半步,捂住了小腹。
萧寒煜看见她的动作,脸色微变。缓缓走向她,问道“是他逼你的,是不是”
罗清影想说是。但,只要他用心打听,就知道她不是被逼迫的。
她别过头去,泪珠簌簌落下“那计鸾音呢她与你,也是你逼迫她的,是不是”
他自己娶了妻子,为什么还来责问她他难道不知道,她身不由己吗
“我已经与她和离了。”萧寒煜暗叹一声,走过去将她拥住,“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我联络不上身边的人,没来得及与你说。担心你误会,一得空,便来与你解释。”
他喜欢她,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是她,就是这个女人,再不可能是别人了。
她被皇上抢走,他也没打算放弃。这是他惦记着的明珠,他要亲手夺回来。
包括她的人,包括她的心。
“我从来没有爱过她,如果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全都是假的。”他拥住她,在她额上亲吻一记。
罗清影顺从地依伏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只觉得一阵心安“我”
她想解释,关于怀了孩子的事。但,她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心里好不为难。
“我都懂。”萧寒煜体贴地道,更加拥紧了她。
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映在了窗户上。
谁也不知,寝宫外已经被宫廷侍卫团团围住。
一名名身着铠甲,手持长刀的护卫,将淑妃的宫殿围了三圈,气势森严。别说鸟儿,就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而皇上则缓步走进庭院,手持弯弓。他看着窗户上映出的影子,神情阴森而扭曲,嘴角浮出一个冷冷的弧度,弯弓,搭箭。
“咻”
箭支穿破窗户,直直射向高大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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