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

    除去不当值的, 太医院所有的医正,一共来了六十三名,时常为后宫嫔妃们看诊的几个太医, 还有石芷口中精通蛊毒的夏太医都在其中, 一个人可能诊断错了, 六十三名呢。

    即便是有人能买通一名太医, 也没有那个本事买通这么多人,更何况司马彦完全是临时起意, 过来的时候还特地更换了被看诊的人选。

    除了精通蛊毒的夏春夏太医,还有一开始的石芷石太医其他太医都被撵了回去,回太医院的路上,他们的表情还恍恍惚惚的。

    第一个抬起头偷瞄到皇帝的那个太医道“是不是我们的搞错了帐子后面的,不是哭嫔啊。”

    后宫里的妃嫔本就不多, 就算是哭嫔不得宠,翠霞宫至少有个李太妃, 若是有个头疼脑热还是能够请得动太医院的人的。

    “这不废话,两个月之前,哭嫔牙疼,我给她诊过了, 根本没有身孕。”

    孩子要是刚怀上十天半个月, 他们还不一定能够拿捏得准,但是一个月之后,只要是身体还健康的人, 脉象就会很明显, 两个月之前哭嫔没孕, 刚刚这绝对不可能突然怀上四个月的身孕。

    “这么重要的事情, 你怎么不早说”这发言的太医立马就被自己的同僚挤兑。

    说自己给哭嫔看过诊的太医哭丧着一张脸“当时那个场景, 你们也没机会给我说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气氛都给炒热了,所有人喜气洋洋的,跟过大年似的,他混在里面,可不就被带的冲昏了头脑。再说了,两个月前的事情,他哪里一下子能记起来这么多。

    这倒有些道理,而且就算是他说了,大家最多是联想到李太妃身上,若是李太妃有孕,那可就是宫廷丑闻了,这对医正而言,不是不能说的秘密,可谁能想到,谁会想到当今天子身上。

    “那那喜脉是怎么回事”有人弱弱的问了一句,嘁嘁喳喳讨论的一群人立马安静下来。

    半晌之后,才有人说了一句“陛下让夏春留下了,估计是咱们没见过的什么特殊的蛊毒吧。”

    这一猜测如同落入油锅中的水,一瞬间沸腾起来“蛊毒,也能让男人怀孕”

    “应该没那本事吧,肯定是假孕,假孕”

    “肯定是咱们见识少,没见过这种蛊”

    书里写的那么玄乎,可现实中的蛊虫哪有那种本事。要是稀奇古怪的蛊那么厉害,那只要掌握了神秘的蛊虫,不等于直接掌控了全世界。一位有些家学渊源的医正下意识要反驳,看着大家自欺欺人的面孔,最后还是点点头附和“没错”

    没错,一定是他们见识少,没见过这种稀奇古怪的蛊

    太医院里,所有参与会诊的医正都决定把自己今天见到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翠霞宫内的两位太医可就没有他们这么轻松。在夏春再三把脉之后,他用极其笃定的口吻道“陛下身体康健,没有任何蛊毒迹象。若是真有这等神奇的蛊虫,它一定会吸收大量生命力,让陛下变得虚弱。”

    皇帝色若桃花,肌肤的光泽度更甚半年之前。况且陛下元阳早失,日子过得应当比他们这些太医滋润许多。

    作为岭南出身的太医,夏春比起石芷要从容淡定许多“男子有孕一事虽是世间罕见,但并非没有。微臣年少时在外行医,曾经遇到过怀孕身孕的男子,男子体内有孕囊,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可以和同性孕育子嗣。只是生育之事,万分凶险。陛下万金之躯,更当慎重才好。”

    “那这胎儿可能去了”听到凶险,一旁的冯吉立马着急发问。

    见皇帝目光扫过,冯吉道“老奴僭越,只是女子生产都格外凶险,陛下若是有什么闪失”

    冯吉拿袖子抹了抹眼泪,这偌大皇宫之中,可能除了司马彦自己,当属他最不愿皇帝出事。

    权宦权宦,他所有的权力都仰仗于天子的信赖和宠爱,天子没了,他肯定也得跟着没。

    司马彦却问“这孩子平安生下来,能有几成把握。”

    夏春道“若是养护得当,陛下保持心情愉悦,在八月时取胎,用剖腹取子的法子,臣能有六成把握。”

    男子生育,只能取偏门法子,自然不能等到胎儿足月再生。破腹取子虽然骇人听闻,但是当初他替那怀胎的男子生产,就是这般做的。这几年来,夏春在兔子、牛犊,还有其他的小动物身上做了不少实验,但是除了当初那人之外,他从未对人下过手。

    毕竟世间女子接生,都是选择那种经验丰富的接生婆,哪里敢让男大夫进门。

    说是这样说,夏春也没想天子会愿意让他在肚子上开刀,毕竟天子多疑。

    司马彦问“若是服药,朕有几成风险”

    “孩子月份尚小,服下药物的话,虽有损圣体,出意外的几率很小,半成会出意外。”

    打胎毕竟伤身“不过男子有孕之事着实罕见,臣也不能确定计量。”

    给皇帝出主意,他不敢有半点隐瞒,好歹都要说个明白才行。

    一直在旁侧的石芷立马补充道“就算是再少的打胎药,服用了也伤身的,四个月,胎儿已经成形了。”

    前三个月还好,一月份,孩子没什么存在感,甚至都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生命,精心调配的一碗药下去,对母体,不,父体的影响也不算大。到了后期,孩子越大,需要的药越重,影响也越厉害。

    “太重的药,指不定喝完以后就不能生了。”说完这句,石芷给了自己一巴掌,这破嘴,皇帝难道会想生这孩子。

    他一脸愁苦“我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陛下让其他女子受孕的能力,但孩子若是格外坚强,到时候可能会生个傻子残障出来。”

    呸呸呸,石芷又激动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呸呸呸听听他说的什么晦气话“陛下,您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您是真龙天子,自有真龙庇佑,肯定会安然无事。”

    “朕是中了难解的蛊毒。”司马彦沉默半晌之后道。

    这话的意思,天子是要把孩子给药没了石芷没被责怪,稍稍松了一口气。

    “微臣这就去给陛下调配药物。”每个小生命降生都不容易,其实石芷并不是很喜欢调配堕胎的药,但是他也知道,这世界上没有谁能让天子冒险,即便是天子亲生的血脉。

    司马彦补充道“一个六个月后才能解的蛊毒。这段时间,就有劳夏爱卿留在朕的身边,为朕解毒。”

    既然孩子长到了八个月之后就要出世,不过四个月罢了,眼睛一闭一睁,随随便便也就过去了,他死都不怕,不过是生个孩子,有什么不敢赌的。就像是石芷说的,要是没药成功,还是得辛辛苦苦把孩子生下来。

    天子的眉目异常的平静,仿佛怀孕的是旁人,而不是他一样“石爱卿,给朕开个安胎的方子吧,不用药,就食补。”

    药对他的用处其实并不大,因为打娘胎里中了胎毒,他从小就泡药浴,对市面上绝大部分毒都免疫。正如夏春说的那样,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对那些娇弱的女子来说,可能一碗药,就能要了她们和肚子里孩子的命,而他需要的,绝对不仅仅是一碗汤药就能够解决的麻烦。

    万分之一的几率,和男人生下来的孩子,一定是个异常顽强的幸运儿。根本没有什么半成无事的几率,对他来说,只有动手和不动手的区别。如果不动手,他有六成的几率会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动了手,九成的几率会生一个智障或者畸形的孩子。只要是个算学过关的人,就该知道怎样才是正确的选择。

    石芷大为震惊,半晌之后如梦初醒“臣,臣还要再为陛下把把脉,方能对症下药。”

    再一次诊脉过后,拿到了笔墨,写字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真是没想到,他行医三十多年,竟然会有要替皇帝开安胎药。要是皇帝真的有孩子,要是孩子真的能出生,他石芷,将来肯定也是要名留青史的大夫了

    皇帝中了奇特蛊毒的事情,很快就在京都上层圈子当中传了开来。作为司马彦最为忠心的走狗,凌夷自然知道的是皇帝有孕的版本。

    听到皇帝说的秘密的时候,凌夷惊得下巴差点脱臼,完全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宋小七是女人”

    “孤能分清他是男是女。”女人能有那种东西,还有那个规模,司马彦的眸色郁郁,“怀孕的是朕。”

    凌夷十分不理解“陛下万金之躯,要这个孩子风险太大。”

    对他来说,一个没有出世的孩子,肯定比不上眼前的天子重要,凌夷是铁打的保皇党,保的是司马彦这个皇帝,不是先帝,也不是未出世的皇子和公主,他并不是想左右天子的决定,只是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手下。

    “朕决定生,只是通知你一句而已。”对属下,司马彦并没有太多的话要顺,“你要做的,就是让朕能够顺顺利利,没有任何风险的生下这个孩子。”

    “是,臣知道了。”虽然不理解,但是听从命令是凌夷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他无从也绝对不会干涉陛下的选择。

    只是,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孩子的另外一个父亲也应该在场“那宋小七知道吗”

    “这就是朕要你来的原因,审刑司准的假,让小七给朕早些回来。”

    这个消息,他本来是要第一时间和小七分享的,偏偏对方不在。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肚子里多了一个小生命的缘故,知道这种情况之后,司马彦感觉没有情郎在身边的日子尤其难熬。哪怕是一天,他也不愿意去等。

    他现在,立刻,马上,就要见到自己腹中孩子的另外一个父亲。

    “这”凌夷道,“宋小七说是他的父亲在岭南生了病,是要回去处理这件事,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在京城。”

    司马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后者立马改口,“他就算是出去了,我也一定把他追回来至于宋小七的父亲,要是知道自己几个月之后就能有个孙辈,肯定会高兴的病愈,我会安排太医随行,保证宋老爷子安危。”

    宋小七又不是大夫,去了也不能治病,自然还是要陪伴一个人背负着两条命的陛下更重要。

    **

    “三更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半夜三更,庚夫游走在空荡荡的大街小巷里,时不时地敲一下手中的锣鼓,提醒百姓注意防火。

    特别是现在快到了夏季,也是火灾的高发季节。各家客户的店铺都闭了门,七略书局也不例外。

    但是几匹威风凛凛的骏马疾驰而来“吁”

    为首的黑衣人牵住了缰绳,在大门紧闭的七略书局门前停下,砰砰敲门声作响。

    这些店铺的上方很多都住了人家,马蹄声、敲门声,实在是过分吵闹,浅眠的孩子和老人惊醒,孩子啼哭声响起,大人悄悄的打开窗户,口中忍不住抱怨“大半夜的,又是折腾什么。”

    他们看到了黑色的制服,在月光下闪耀着特殊色泽的银色令牌,还有冰冷的佩剑,以及那只嘶嘶吐着蛇信的巨蟒。

    毒蛇的绣纹,是审刑司的人卷起的窗户和门帘齐刷刷地又放了下来,早知道的,这个时间点还能够纵马在大街上跑的,绝对不是简单人物。

    “不许再哭了,不然那群毒蛇,马上冒出来把你一口吃掉”大人吓唬着不听话哭闹的小孩。

    而七略书局也被敲开了门,打开门的是一个须发皆白,很有书卷气的老人“几位官爷,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宋小七呢宫中有要紧事,叫他赶紧出来,回司里复命”

    “劳烦几位官爷等等,东家的事情,我也不是知道得很清楚。”老人表情僵硬了一下,又重新放下门帘。

    过了大概半刻钟的时间,重新换了衣服,易容好的宋訾出来了“我这不是告了五日的假,又出了什么事”

    他穿的是便服,衣服有些松垮,看着是睡眼惺忪的样子,结果看到来人,顿时整双眼睛都睁大了“老大您怎么来了”

    这是出了多大的事,需要凌夷亲自来见他。

    “外面不是合适说话的地方,你先换衣服,去司里说。”

    他道“你父亲的病,不用担心,我在太医院还是有些面子,他老人家得了什么病,我安排一下。”

    宋訾摆手“用不着这么麻烦,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就是不小心伤到了腿,在家中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他暂时还不需要一个可以活蹦乱跳的便宜爹,所以就让爹在讨了半年饭之后,重病在床吧。反正再过个一两年,他的左相亲爹也是假死,然后死遁去北境的人。小时候写作文的时候,还有人经常反复性的编造关于父母的虚假苦难事迹呢。

    假爹都仰卧起坐,直接复活了,现在只是伤了腿,宋訾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孝子了。

    他匆匆换了衣服,跟着凌夷离开,两个人并驾齐驱,驶入了更加宽大也没什么人的宫城。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陛下中了一种非常奇特的蛊毒,现在宫里需要戒严,还要排查,审刑司人手不够。”

    凌夷硬着头皮撒谎,他保持自己面无表情的模样,确保宋訾看不出来任何端倪,这是陛下吩咐下来的命令,他能够做的就是守口如瓶,不透露半个字。

    毕竟这么重要的消息,天子当然是要亲口告诉自己的情郎,而不是让第三人传递。

    蛊毒原著的小说里可没这一出啊但宋訾也并不确定这是不是书里没有写到,毕竟这个时间节点,故事才起了一个头。

    女主和男主还没有见面,因为年岁不大的缘故,尚且局限在自己的一小方天地里,跟后宅的姊妹争斗,整天就绣绣花,喝喝茶,和手帕交玩耍,参加一些女子举办的聚会,不一定能够了解所有的消息。

    反正审刑司的头头都亲自来找他了,宋訾肯定还是要回去的。他值了一宿的班,可以感觉到宫城的的确戒备森严了,皇宫里也加派了不少人手,冷宫这一片区域,还是归他管的,顺句实话,宋訾感觉和往日没有什么变化。

    第二天一大早,宋訾又看到了凌夷。对方见他,脸色相当不好的样子“你昨天夜里,有没有轮值”

    一大清早,他就被皇帝传召,因为宋訾根本就没有去小院见他。

    “我巡逻了大半夜,一宿都没怎么睡呢。”宋訾头一次这么认真,怎么能容忍别人的质疑。

    “走了这么多圈,我脚上的茧子都要磨破了”

    “那你昨天”凌夷差点要问对方为什么昨天不去小院,他根本就没让宋小七这么努力工作的意思。

    “你不是说宫中戒备森严,我看冷宫这边人太少了,就多巡逻了几圈。”他也有想过自己要不要去小院,但是今日非比寻常,万一凌夷来查岗呢,他要去见阿言,那肯定就要担搁上许多时间,搞不好就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暴露了。

    为了不被抓到自己在摸鱼,他可以说是三过小院门而不入。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之前说自己,要和阿言暂时的分开一段时间,说了至少三天,这才过去一天呢,哪有这么早就回去的。

    凌夷万万没有想到,他精心设计的安排,结果却成了宋小七不去找皇帝的理由。是他思虑不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看了眼宋小七,他叹了一口气“行了,昨天夜里你辛苦了,你现在先去休息,等到了晚上在照常值班,人选调派过来了,今天你巡逻的范围会重新调整的。”

    宋小七现在这幅样子,其实也不太适合见陛下。反正都耽搁这一会了,还是让他修整一番,养养精神。

    因为熬夜太累,宋訾入睡前倒是没再想阿言,后脑勺沾到枕头,眼皮就立马就给黏上,一觉睡了个昏天暗地。

    他这一睡,足足睡了六个时辰,一觉醒来,都直接到了黄昏时分,肚子饿得饥肠辘辘。

    “你终于醒了,看你睡得香,都没忍心打扰你。昨天辛苦啦,你赶上趟,洗把脸吃点东西吧。”

    这个时间点,各家各户都炊烟袅袅,审刑司的小厨房要准备的吃食多,更是早早就开始做准备。宋訾醒来的时候,正好是饭点,东西差不多都做好了。

    审刑司的伙食,肯定是比不上自家人给他单独开的小饭堂,但是胜在种类丰富,厨子的手艺也很不错。

    宋訾这还是第一次吃审刑司的工作餐,他拿了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咬一口,又松又软,这个时代的大馒头都是老面发酵的,有一种老面特有的风味,就是用料比较扎实,咬了两口就觉得口干,得配着水或者是面汤一起吃。

    食堂的供应管够,宋訾在耿奇的介绍下,喝了一碗非常具有西北风味的胡辣汤,还干掉了大半根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腿,吃了整整三个肉夹馍。

    这个肉夹馍是那种新鲜的肉做的,不像是腌制许久的碎肉,味道特别好,宋訾觉得,这是今天他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

    “夏天吃这个有点热,不过味道好,上头。要是配上一碗酒,那味道就更妙了。”他们要轮值,是不敢沾一点酒的。事实上,进入了审刑司之后,许多人都把酒给解了,只有到了休沐的日子,才敢小酌一杯,解解馋。

    “喝酒误事。”宋訾现在身体的酒量还行,主要是天生酒量还行,再加上亲爹有意培养,不至于三杯倒。

    毕竟他是男子,当初宋明成很想儿子入仕,平日里绝对不能做个醉醺醺的酒鬼,可还是得稍微培养一点酒量,免得聚会中招,一点黄汤下肚,轻飘飘就着了人家的道。

    但平日里,宋訾是滴酒不沾的,准确的说,他对酒、烟、嫖、赌几乎所有对身体有害的东西,那都是丁点不肯碰。书里的原主太短命了,他现在才十八,还没活够呢。

    吃饱喝足,宋訾又得重复枯燥无味的巡逻。这一次他巡逻的地盘还真的变了,范围缩小了很多,只有之前的三分之一大。巧合的是,这个范围里,就有住着阿言的小院,准确的说,他新的巡逻范围,绕着小院外围那一亩三分地转。

    “北门和西门都加派了人手,城墙上什么狗洞破损的地方,也都堵上了,你今夜悠着点就行,要是困倦,就找个地方先歇一歇,不用强撑。”

    凌夷努力的挤出一个笑脸,试图做一个温柔体贴的好上司。他什么信息都不能透露,能说的能做的,也就到这里了,他只能在心中祈祷宋訾能够胆子大一点,不然陛下喜怒无常的性格,实在是让人难以消受。

    范围缩小了,宋訾用往常一样的时间,绕着小院足足走了十遍,十遍之后,周围静悄悄的,视野范围里一个宫人都没有。

    今天是他们两个分开的第二天了,但是真要算起来的话,其实是一天半多一点,还不满四十八小时。

    就像是近乡情更怯的游子一样,明明亮着灯的小院就在咫尺的距离,宋訾却犹豫着,徘徊着,迟迟没有进这座给他带来无数温情和爱意的小屋。

    夜色茫茫,天公不作美的下起雨来。凌夷先前说过的话在宋訾的脑海中响起,要是累了的话,可以歇一歇。这么大的雨,他找个地方躲躲雨总行吧。

    这一片宫殿楼宇之中,没有比阿言所在的小院更适合他歇歇脚的地方了。

    宋訾到了门前,抬起手,轻轻敲响了院门“阿言,你睡了吗”这么晚了,阿言应该是睡了的。

    谁料他手才敲了第一声,门吱呀一声就开了。阿言撑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墨发青衣,静静的看着他。若是阿言在屋内,听到动静出来也需要时间,更别说是带上一把伞。

    只是一声就见到了阿言,若非心有灵犀,只能说明,阿言可能早就通过门缝,发现了来回巡逻的他,今夜他巡逻,而阿言却在门的另外一边,静悄悄的等了他许久。

    宋訾在胸腔咚咚跳动着的鲜活心脏,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猛烈的撞了一下。

    阿言看了他一会,把伞举过了他的头顶“这么大的雨,你身上都淋湿了,就算是夏天,雨水脏,淋了一样会生病的,还是先进来,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夏日里的雨,淋了一样是要生病的。这话,还是宋訾曾经和阿言说的。

    “我个子高,我来撑吧。”宋訾接过阿言手里的伞,把伞撑的高高的,雨伞不是很大,他默默不说话,只是撑着伞的手一歪,伞面的方向大半就歪到了阿言那一边,而他自己大半身体都暴露在伞外。

    横竖他都淋了雨,衣服也打湿了,多淋一点问题不大,倒是阿言,身上衣服干干净净的,乌黑靓丽的头发浓密又顺滑,漂亮得都能去做洗发水的广告。弄脏了头发,到时候还得两个人一起洗,白白耽搁了休息的时间。

    他提了木桶,混合了热水和井水,在靠近天井的地方洗了澡。这么热的天,再干净的脚,捂在那种长长的黑靴子里捂几个时辰,都硬生生的给捂臭了。宋訾特地泡了一会,还打了几遍香皂,穿在小院常备的木屐上,他低头动了动看上去还是白白嫩嫩的脚丫子,感觉自己应该能出去见人了。

    “你怎么洗这么久”

    阿言的声音冷不丁出现在宋訾耳边,把他吓了一跳。可能是因为沐浴花的时间长了一点,阿言不放心,直接进来看了他。

    宋訾注意到阿言手上还捧着一套竹青色的丝绸睡袍,看款式和他身上那套天青色十分相似。

    他衣服还没穿呢宋訾下意识捂住隐私部位,立马从耳朵红到脸颊,阿言轻笑一声“行了,又不是没看过。”

    年轻的小郎君就是面皮薄,该做的都做了无数次,竟然还能为这种事情脸红,真是纯洁可爱。

    “麻烦阿言了。”宋訾用毛巾包裹住湿漉漉的头发,双手一伸,顺顺利利的穿好丝滑宽松的睡袍。

    “这衣服今日是干不了了,你换身备用的去吧。”

    阿言弯下腰,低头去碰宋訾换下来的脏衣服。

    宋訾出声制止“你放在那就好了,我自己会洗的。”

    阿言却从衣服当中,拿出来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这个是什么”

    啊看到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宋訾想起来了,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是肉夹馍,审刑司的厨子是西北那边来的,这个味道做的很正宗,我今天晚上足足吃了三个呢,想着给你也尝一尝,就多拿了一个。”

    碰到好吃的东西,他第一时间就想着和重要的人分享。只是夜里这场夏雨来的格外突然,他猝不及防见到阿言,急急忙忙来沐浴,一时间忘了这个肉夹馍。

    衣服淋湿了,藏在衣服里的肉夹馍不知道淋湿没有“放了这么久,现在也不好吃了。”

    阿言低头把油纸剥开,一层,两层,三层,宋訾足足包了三层,一直揣在怀里捂着,肉夹馍还带着些许少年的体温“包得很好,没事呢。”

    到底是情郎浓浓的情意,格外挑剔的天子还是撕了一小块,放入口中,细嚼慢咽的吃掉了一小块“小七的舌头很灵,味道不错。”

    只是对现在的天子来说,他并不爱碰荤腥,只细细嚼了些白面饼子,然后一点点撕碎了,一口口都喂给了宋訾,既然是辛辛苦苦带回来的,浪费了实在可惜。

    宋訾两世为人,不到两岁就知道自己拿筷子吃饭了,这辈子也十八了,里里外外的是正儿八经的成年人了,又不是伤了手,哪里还接受过这种程度的投喂。他吃到第三口的时候,忍不住伸手自己拿“我自己吃。”这样吃的效率未免太慢些。

    阿言的手却避开“我就喜欢这样喂你。”

    而且他举着比羊脂白玉还细腻通透的手,“你看,我的手已经弄脏了,不要再弄脏你的。”

    宋訾拿他没办法,他下意识看了眼窗户外头,小院的门好好锁着,还是自己之前亲自落的锁。反正没人看见,行吧,这是情趣,这都是情趣他顿时压下自己莫名的羞耻感,啊呜一口,吃掉阿言投喂的爱心肉夹馍,冷了的没有热气腾腾刚出炉的味道那么绝妙,但也依旧非常好吃。

    肉夹馍味道重,宋訾只好再漱了一道口,还喝了薄荷叶泡的茶水清清口,才和细细净过手的阿言一道坐回软榻上。

    阿言倚靠进宋訾怀中,像是骨头都被直接抽走一般,直接在后者身上摊成一团猫饼,他轻声抱怨道“我昨儿个晚上,没见着你,都没睡好觉。”

    才一宿的时间呐,以前阿言也没现在这么离不得人的。宋訾用手指理了理阿言披散的长发“我昨儿个梦见你了。”

    “你梦见我什么了”没骨头的猫儿直起身来,乌黑的桃花眼直勾勾的瞧着宋訾。

    “大致梦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就梦见你穿着大红色的衣服,冲着我笑。”

    阿言仰着头看他“梦里的我好看吗”

    “好看,阿言什么样都好看。”对某些人来说,大红大紫大绿这些是灾难,但是阿言的脸太好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衣服都能压得住。

    宋訾道“你要是喜欢,我明日就给你带件红色衣服来。”

    “你多带一件,让我看看你穿的样子。”阿言道,“你先试,我都没看过你穿。”

    那是做梦啊,梦里的场景模模糊糊的,睡醒之后只有大致印象,根本看不清楚。宋訾是不会和撒娇的情人讲道理的,他一口应下“好,我要是明天还巡逻,就穿给你看。”

    刚吃了东西,不能马上就睡觉。窗外雨声噼里啪啦,宋訾拿了本之前购置给阿言的杂书“我看看,你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他在现代社会读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记得的东西都讲完了,现在只能念书了。宋訾用的是前世备受欢迎的播音腔,阿言夸他的声音好听,字正腔圆,可以助眠。

    “不听故事。”阿言的声音懒洋洋的,“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说吧。”他们之间的气氛温馨又融洽,仿佛两日前因为误会引起的隔阂已经彻底消失了一样。

    宋訾的手,被阿言的手抓住,轻轻的搭在了后者的小腹上。因为是侧睡的姿势,可以看到,阿言的小腹一起一伏的,还有点软乎乎的小肚子。

    大美人的声音又轻又娇,像是春风化雨,又好似蜜糖,黏稠甜腻“小七,我怀孕了。”

    “嗯”宋訾习惯性的应了一声。

    “嗯”

    阿言笑吟吟的,目光潋滟“这里面,是我和你的孩子,你高兴吗”

    宋訾直接从软榻滑落下去,他有些狼狈的起身,双手搭在阿言的双肩,这肩膀,是如此的纤细。

    因为情绪激动,他的手些微用力,捏住了阿言过于单薄的肩胛骨。宋訾一脸的痛心疾首,怪他,都怪他。他早该知道的,正常人一直被关在这么个小地方,肯定多多少少会出一点问题的。

    只怪他平日里对阿言的关心还是不够,只顾着阿言的生理需求,什么吃喝玩乐,衣食住行,竟然一直没有注意到枕边人的心理健康出了毛病“阿言,你清醒一点,你是个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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