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有人捡到的, 其他的并不知道。”林昊焱脸有歉意,“若不行,咱便去报顺天府, 官府插手办事容易些。”
说这些话的时候, 林昊焱瞅了眼坐在长凳上背对他的娄诏。
娄诏缓缓起身, 拖着垂直脚踝的斗篷, 整个人罩在里面,旁人只能窥探到他半张脸。
“顺天府”娄诏念着这三个字。
用一个丢失的孩子引到顺天府查, 继而就会牵扯到他。找得回孩子, 是他娄中书侍郎利用私权;找不回, 便就是他与冯依依一生的隔阂。
这些是其次, 关键是事情慢慢扩大,能产生什么后果
真是简单的丢失孩童
在此查询找人的都是国公府的人, 找不到孩子, 也挡不住夜晚的来临。
结束白日劳作,不少人走进瓦厮玩乐,每家的勾栏外, 伙计开始招揽客人,有那客人坐满的已经响了锣。
林昊焱脸上生出挫败,寻找一个一岁孩童, 犹如大海捞针。而这些全是亲妹妹林苑的错,后面乔氏想压下此事,没有最快找人寻找,又耽搁了不少。
“表妹, 我带人去码头寻找。”不像自己的母亲和妹妹, 林昊焱不会逃避。
他将来要肩负起整个林家, 怎么可能连一个小外甥都保不住
冯依依不说话, 盯着手里的银锁出神。林昊焱双拳一紧,随后去了棚子。
外面越发热闹,隔壁的杂剧开始,里面响起看客的喝彩声,手掌拍得噼啪响。
那边越欢乐,就显得这边越悲伤,叫好声像刀子,刺得人心鲜血淋淋。
娄诏到了冯依依面前,接过那枚银锁,指肚拂过上面的纹路“桃桃暂时不会有事,她还在京城。”
“在京城”冯依依抬头,眼中无法说出的焦急,“你如何知道”
娄诏看看四下,细长的眼睛阴霾中带着冷厉,手臂揽上冯依依的肩头,带着她走了出去。
“那人留下银锁便是提醒,也就是说他在暗中看着。”娄诏的声音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冯依依四下看,全是接踵而至的人群,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徐珏,我可以去找他。”
“他已经知道了,”娄诏替冯依依挡住人群,护着她前行,“桃桃不会在瓦肆这边,你没必要留在这儿。”
这个道理冯依依何尝不知可是她内心还抱着小小的幻想,桃桃没有丢,只是留在好心人身边等她来接。
出来后,两人上了马车,门帘一放隔绝外面。
马车在人群中艰难向前,身后的锣鼓声渐渐远离。
冯依依靠在窗边,像被人抽走了魂魄,静静地没了往日活力。
“依依”娄诏靠过去,手臂一揽将人抱住,手掌轻轻抚着她的后脖颈,“没事,我帮你把桃桃找回来。”
“她,”冯依依哽咽一声,紧绷的情绪到了顶点,刹那崩溃开来,“我不知道怎么办”
她扑在娄诏身上,哭泣出声,泪水决堤而出,沾染在他华贵的衣袖上,泪渍晕染开来。
桃桃何止是她捡回来的孩子更是那一段灰暗时候,带给她的希望。
那样小小的孩子,瘦瘦弱弱的躺在乱草堆中,用着最后的力气啼哭,发出微小的求生欲望。她想活着,不怕伤病,那样小,才看见这世界的微微一角。
“为什么他们那样恶毒,居然对一个无知孩子下手”冯依依哭得浑身发抖,心里恐惧扩大。
桃桃是个孩子,落在坏人手中,根本没有反抗能力。
娄诏任由冯依依痛哭出声,薄唇抿紧,嘴角现出隐隐残忍“依依放心,我不会饶了那些人。”
后面,冯依依没有跟娄诏去娄府,而是回了林家,有些地方总觉得奇怪,所以她还有事要问林苑。
一路上梅妈妈都跟在人身后,这几日也算看出来,娄诏对冯依依有多上心,事事都会为她出面。老太君和林国公的意思,也是与娄诏好好保持,所以出了这件事,自然不会饶过乔氏。
刚回林府,就知道一件事。跟在林苑身边的的丫鬟碧蓉投井自尽。
说是林苑偷着去瓦肆,完全是受了碧蓉的鼓动。后面就丢了桃桃,碧蓉怕被乔氏追究,害怕之下投了井。
冯依依坐在黑暗的屋中,摸着桃桃的小衣裳。
回来林家本就是找出谁让林苑去的瓦厮,这下碧蓉没了,好像什么都断掉。
现在也无法去猜,到底是碧蓉真的害怕而自尽,还是为了抱住林苑而冤死,亦或是还有别的。
林昊焱彻夜未归,几乎翻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次日的朝堂难得安静下来,朝臣好像商量好一样,各做各事,不再相互指责。
偏是这个节骨眼儿上,晏帝于金銮殿上病倒,整个人被内侍搀扶下去。御医诊断,晏帝旧疾复发。
整个京城似笼罩在飘摇雨中,脆弱不堪。
晏帝下旨,由永王以及老宰相共同处理朝政。一时间各种传言盛起,说起娄诏失宠,中书令之位已失。
。
桃桃丢失的第三天,冯依依憔悴得不行,人本就纤瘦,如此下巴直接露了尖。
每一日,她都会到瓦厮去,去那间西域戏法的勾栏,一坐就是大半天。
台上演的什么,冯依依并不知道,甚至觉得眩晕,每当有孩子声音,她就会忽的站起来,四处寻找。
林昊焱一直跟着,根本不敢让人离了视线。已经丢了一个桃桃,可莫要再让冯依依出事。
又是一日过去,天色下黑,秋日凉风早早起来,吹得人脑仁儿疼。
“回去吧,顺天府有消息会通知咱的。”林昊焱安慰一句,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报官府。
林苑是他的妹妹,可是她有错绝不能包庇,得让她知道后果。总不能一辈子所有事,都让父母帮着她摆平。
冯依依垂下头,脸色苍白“表哥去忙,不必跟我耗着。”
“莫要说这些,你也是我的妹妹,我该照顾你。”林昊焱神色肃然,回头吩咐小厮去准备马车。
林昊焱走在前面,皱眉看着越聚越多的人。
“诗诗姑娘上台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开始骚动,纷纷朝着里面的一间勾栏挤去。
那人口里的诗诗姑娘是西坡瓦肆的名伶,一把好嗓子,加上玲珑模样,但凡出场,栏里必是挤得满满当当。
冯依依被人群挤到一旁,身子贴住一处棚柱,无法前行。
见状,林昊焱赶紧挡在冯依依身前“表妹,这边走。”
冯依依点头,跟着林昊焱身后出了瓦肆。
等上了马车坐好,冯依依才敢打开手心,里面紧攥着叠好的纸,用一条粉色发带捆着。那是方才拥挤之时,有人塞进她手的。
发带,正是桃桃小发揪上的那条,好似还带着孩子的奶香气。
打开纸张,上面短短两行字要孩子,拿赎金来换
冯依依狠咬一下嘴唇,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又看了一遍纸上字迹,寥寥草草,最普通不过的笔迹。
是绑肉票
有地点,有时辰,但是只准她自己一人去,否则就再见不到桃桃。
冯依依久久静坐,最后默默将纸片收好,塞进袖中。
孩子,当然要救。
。
很快,到了定国公府与将军府定亲的日子。
早早地,林家已经开始准备,所有人换上新衣,前厅外的庭院中,摆了满满当当的箱子,各种采纳要用的物什更是放得仔细。
这个日子,林滦终于发话让乔氏出来,但是林苑依旧关在祠堂。
乔氏现在老实不少,甭管心里多想,嘴上再不敢提一句放林苑出来。现在看来,倒有些怕人宋家瞧不上林家。
吉时到,林滦夫妇带着世子林昊焱出发,前去宋家定亲。
林家这边开始准备宴席,采纳回来之后,晚上林家的长辈要再商议后面的大婚。因为是赐婚,又是公府世子,一切都要力求稳妥。
林家二姑娘、三姑娘陪了冯依依半日,说话总捡着小心地来,也不敢再提桃桃的事。
事情过去这么多天,孩子能找回来几乎不可能。大人的话总有那么点希望,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有什么指望
“好像不会把所有定礼收下,会返回一些。”林二姑娘道,“大姐的时候就这样。”
林三姑娘点头,便也跟着说起来“今日,大哥总能见到宋家姑娘了吧”
她们姑娘家不能跟去宋家看热闹,不过从宋家回来的礼物中,确有她们的。这也是她们一大早上起来的期待。
“听我爹说,宋家请的证婚人是娄大人。”林三姑娘说到兴头上,张口而出。
二姑娘忙用手戳戳三姑娘,狠狠瞪了她一眼。
“我累了,你们去看看吧。”冯依依只作不在意,伸了个懒腰。
两位姑娘道了声好,随后离开了淑园。
屋里静了,连着婆子婢子也全打发了出去。最近冯依依都这样,爱一个人呆着,知道她心情差,别人也不敢随意去打搅。
所有人都在前面忙碌,空荡荡的后院,冯依依换了一身普通衣衫,手里提着一个包袱,踩上那条出林家的偏僻小径。
没错,这个特殊日子也是交赎金的日子。
冯依依算着时辰,偷着溜出了公府的偏门。
走到街上,租了一辆马车,冯依依塞了车夫几枚铜板,指指北城门。
坐上旧马车,秋风从窟窿眼儿灌进来。冯依依抱紧怀里的包袱,那里面有银子,有银票。
街上还和往常一样,人们行走,偶尔守备营的将士会骑马而过,吆喝着让路。
马车出了北城门,沿着官道往马蹄山而去。
车夫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抱着马鞭坐在车前板,回头看眼旧门帘“安罗寺都已经封了,姑娘一个人去做什么”
“还愿。”冯依依淡淡一声。
车夫甩了下鞭子,缩着脖子“那地方造孽啊”
冯依依何以不明白对方说什么她也没想到会来安罗寺。
前两次她也按照地点去过,可是根本没有人。安罗寺这个地点是早上在她的早膳中发现的,小小的纸条夹在糕饼中。
到了山下,天已经暗下来,四下一片寂静。山上的黑松林密密压压,风过发出簌簌声,好像里面蛰伏着凶狠的野兽。
车夫一个大男人好像也生了惧意,提醒一句“姑娘还是回去吧,莫要再上山。”
“谢过大叔,我一定要去。”冯依依抱着包袱,踩着上山的石阶。
车夫眼见劝不回,便摇着头回到车上,架了马车离去。
冯依依听着马蹄声远去,抬头看着引在黑暗中的安罗寺,今日这处地点可是真的
寺中恶僧俱已抓走,无人清扫的石阶上,落了一层枯叶。脚底踩上,发出轻微脆响。
到了寺中,冯依依推开贴了封条的大门,走进寺院。
什么也没有,除了冷硬的夜风。
继续往里走,穿过整座寺院,最后到了后山的那处石洞。
隐秘的入口早被守备营破坏,光明正大的暴露在那儿,不大的洞口像是妖怪的嘴,狰狞扭曲。
冯依依四下看看,根本没有人。马车已走,她两条腿走不回京城,即便回去,也是城门已闭。
“呜呜”。
像是风擦过树梢的声音,又像是有人在轻声啼哭,瘆人得厉害。
冯依依站定,看着那处洞口。
“呜呜”,细碎微弱的声音再次钻进耳中,她确定是从洞中传来。
冯依依扶着石壁,走进漆黑洞中。越往里走,那声音越明显,根本就是小儿的啼哭声。
“桃桃。”冯依依双手在黑暗中摸索,嘴里唤着。
也不知走了多远,摸着过了一道铁门,眼前豁然有了光亮。
冯依依下意识挡住眼睛,耳边是孩子清晰地哭声,嗓子哑了,又怕又委屈。
眼前是偌大的石洞,竟有一半马球场那么大,四下全是些铁笼,铁链。
洞顶,一条绳索直直垂下,吊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正哭得声嘶力竭“娘”
“桃桃”冯依依尖叫一声,慌慌跑去下面,仰头看着孩子。
离地几丈远,她够不到桃桃,急得直掉泪;而桃桃见了冯依依,也急得直蹬腿,可能被吊的时候久了,一张小脸憋成青紫色。
“别动,桃桃乖,娘在这儿。”冯依依压下喉咙间的哽咽,柔声安抚着。
她怕那绳索不稳,孩子摔下来。
“啪啪”,两记巴掌声突兀响起,在洞壁间格外响亮。
冯依依循声看去,就见着前面几丈外有人走出,洞里燃着火把,照着那人邪气阴狠的脸。
“孔深”
孔深闲适的往前走了两步,抬头看着吊在顶上的桃桃,嘴里啧啧一声“真可怜呐,不吃不喝就吵着找娘亲。差点儿我脾气上来掐死她。”
冯依依气得咬牙,原来根本不是绑肉票,根本是孔深一手报复“你就只会对个无辜孩子下手”
“别这样说,”孔深冷笑一声,上下打量冯依依,“你不是来了吗这就是我想要的。”
冯依依深吸一气,抓紧手里包袱“放了桃桃。”
“先等等。”孔深打了个响指,随后又走出十几个男人,上来就将冯依依围住。
其中一个,正是那赶马车的男人“没有人来,就她一个,我回去路上都看过了。娄诏和林昊焱也都在宋家。”
冯依依一点都不意外,怕是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不然孔深不会露面。
孔深不慌不忙走到冯依依面前,回头还不忘嘱咐一声那拉绳的喽啰,别将孩子摔死。
面对迫近的人,冯依依往后退着,眼睛死死盯住孔深“你想怎样”
“我”孔深指指自己,脸上是癫狂的笑,“我当然想怎样就怎样。你们想毁了我,还不准我动点手脚”
冯依依后背撞上铁笼,冷硬的栏杆硌的后背发疼“毁了你不是你心思不正,先来害人”
“闭嘴”孔深冷喝一声,伸手钳上冯依依咽喉,一双眼睛狠狠瞪圆,“别以为我不知,冯寄翠那贱人便是听了你的教唆,拿走我的钥匙。”
冯依依抡起包袱甩去孔深,窒息感让她眼前发黑“咳咳”
孔深忽然手指一松,给了冯依依一些喘息,阴沉沉笑着“你这样的美人儿哪舍得掐死你该让哥哥们好好疼你。”
一群男人闻言,哈哈笑出声,说不出的狂妄,盯过去的目光也毫不遮掩的下作。
“呸,下作东西”冯依依直接啐了一口去孔深脸上。
“下作”孔深脸色深沉,嘴角疯狂抽着,“你们都觉得我下作,不把我当人看。那就看看,今天之后,娄诏还会不会拿你当宝。”
说着,孔深手里捏着什么,直接塞进冯依依嘴中。
冯依依没有防备,被迫吞下那粒丹丸“咳咳”
“好了,依依一会儿就知道吃了何物。”孔深松手,指尖还放肆的去挑了冯依依一缕青丝,捻在手中,“看你哪里跑”
没空多想到底吃下什么,冯依依伸手探进包袱,出来时,赫然握在手里一把匕首,对准孔深。
孔深往后退开,倒也不急。孩子在他手里,冯依依又中了药,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忽然,“嗖”的一声,只见空中光影一闪,孔深腿上扎进一支羽箭,当场跪去地上。
紧接着,所有人没反映上来之时,洞里不知那里起了烟雾,瞬间整个弥漫,模糊了视线。
孔深支撑着的想站起,脖颈贴上一抹凉凉的利刃,再不敢动,恨恨抬眼看着模糊的身形。
烟雾中,一人身姿颀长,高高站立,手中一柄宝剑,长长披风垂直脚踝,浑身是冷冽的压迫。
冯依依站去那人身边,指着前方“桃桃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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