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迦勒孔塔里尼没有来, 只是派人送来了礼物。
露克蕾莎下了楼,来到庭院中。
铁制的兽笼十分坚固,务实主义的制造物, 四四方方, 毫无装饰,其上用厚实的帆布盖住。一头健硕的雄狮子懒洋洋的卧在兽笼里, 似乎对人类的围观十分淡定。
有人向她行礼,“夫人, 这是孔塔里尼议员给您的信。”
露克蕾莎瞥他一眼,没有接信。
狮子身上散发出动物的臭味, 被困在笼子的兽王失去了野性, 变得顺从,大概是已经知道无力反抗。
有点可怜呢。
弗朗索瓦接过了信, 掰碎火漆, 匆匆看了一遍。米迦勒的信写的很普通,就是说知道她想要宠物,于是便送给她。
“行了,收下吧,找个房间放它。他信里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他将信递给她。
确实没说什么, 甚至非常平淡无趣。
有意义的是送礼物这个行为的本身, 要说米迦勒只是送了一件普通礼物那倒不算什么,可他离开锡尔苗内之前她才提到想要狮子宠物,你要说他不是专门寻找这份礼物, 谁也不信。
信里也没说为什么要送她礼物, 是算讨好她呢, 还算是道歉
她正要上楼,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马蹄疾驰声, 到了门外,停下。
少时,有人敲门。
一名俊美青年昂首走进来,面容冷峻,随手将马鞭递给仆人。
他看着露克蕾莎,冷峻的面容露出一丝微笑,“小姐露克蕾莎。”
chater 8 西西里岛杏仁
四个人的晚餐。
露克蕾莎坐在女主人座,对面是刚睡醒的塞巴斯蒂安。米迦勒孔塔里尼坐在侄子旁边,低声跟他说话。
人是英俊并且气度非凡的,提都没提送她的礼物,似乎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确实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是塞巴斯蒂安的亲叔叔,她也不能不让他来看望侄子吧,只要他不说那些讨嫌的话,她就能是一个很好的女主人。
餐桌上不谈工作。
但也没有别的好谈。她很少问弗朗索瓦他年幼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也很少问塞巴斯蒂安,不过少年总是很主动,不需要她问他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除了在马房刷马之外,弗朗索瓦还要处理政务,他是领主的副手,绝大部分政务都要经过他的手。最近几天他们在讨论巡回工作组的主管问题,露克蕾莎准备将奥斯提亚的妇女儿童福利处的主管路易莎修女调到博洛尼亚来,负责巡护工作组。
巡回工作组的主管最好不要是男人,最好是家境富裕的女人,要是虔诚的修女就更好了,修女没有孩子,将自己奉献给上帝,因而没有占有更多生产资料的欲望,至少欲望会极低。问题是女人坐在如此重要的职位,很难让那些男性议员重视,他们必定会想方设法糊弄巡回工作组,这倒是不以主管的性别为考虑的。
解决问题的方法当然是“权力”。
她没有明说,但弗朗索瓦本能知道,他的权力已经很大了,小姐不会将巡回工作组也交给他。他能做的就是在背后支撑路易莎的工作,巡回工作组到各城巡视,他要派人保护工作组。
将“巡回工作组”翻译成“领主特使”,就很容易明白了。
露克蕾莎吃的很少,且吃的很快,塞巴斯蒂安还在狼吞虎咽补充热量,她已经吃完离开了。
三个男人都站起来目送她离开餐厅,重新落座之后,米迦勒瞥了一眼弗朗索瓦,“他也住在领主府吗”
“对。怎么了”塞巴斯蒂安傻乎乎的回答。
米迦勒颇有点恨铁不成钢,“他不应该住在领主府。你知道仆人们会怎么嘲讽你吗”
塞巴斯蒂安从炖蹄髈上抬起脑袋,“仆人你觉得哪个仆人敢随便说领主府里的事情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没人敢乱说话。”
米迦勒微微一怔,“可是”
“没什么可是,叔叔,我的妻子不是一般的女人,她连卡斯蒂利亚的伊莎贝拉女王都不太瞧的上呢她说,伊莎贝拉女王应该灭了阿拉贡您瞧”少年一脸崇拜。
“她这么说了吗”米迦勒反倒十分惊讶。“可这跟别的男人住在你的府邸没有什么直接联系。”
“叔叔,您说错了,这里不是我的府邸,是露克蕾莎的府邸。”少年怀疑的瞥他一眼,“叔叔,我知道您的意思,露克蕾莎应该像别的女人那样,对我这个丈夫保持忠贞。对吗”
米迦勒点点头。
“可别的女人是女公爵吗”
无法反驳,他只好摇头。
“您还是不明白,我的妻子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我管不了她,我也管不着她。她答应会给我生孩子,这样就行了,别的我也没办法。”
米迦勒想笑的,“怎么她怀孕了吗”
“还没有,她说我们都还太年轻了,不能那么早生孩子。阿方索都还没当父亲呢,他都21岁了”阿方索埃斯特也是15岁结婚的,他便将阿方索当成了样板。
米迦勒想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小姐会返回罗马过圣诞节,很可能会把纳瓦尔留在博洛尼亚。你最好抓紧时间让小姐怀孕。”
塞巴斯蒂安一脸茫然,“什么时候怀孕不是女人才能决定的事情吗”
米迦勒忍住想把侄子的脸按在炖蹄髈上的冲动,“不,这你不懂。祖父希望你早点有自己的孩子。我会帮你的。”
次日,露克蕾莎带着弗朗索瓦到博洛尼亚郊外视察农田。
11月颇是寒冷,侍从和亲卫们都穿着皮衣皮裤、毛皮斗篷。
米迦勒也跟来了,与弗朗索瓦一样走在马车旁边,两个人一左一右。
“你不是议员吗我以为你会很忙。”露克蕾莎说。
“议员也不需要每天都待在议会厅里。”
“那你这个议员都做了些什么”
“投票、表决、吵架,有时候还需要打架。”
“打架威尼斯议院也会打架吗”
“通常不会,但有时候打得很厉害,不过一般不会打死人。”
“我以为你们男人都喜欢玩弄手段。”
米迦勒笑了,“不,恰恰相反,男人很容易被激怒。如果不是在议会厅里打起来,那么散会后打起来也是常事。”
“你呢你跟人打过架吗”
“当然打过。”
“谁赢了”
“各有输赢。”
“在议会厅打过吗”
“现在还没有,将来也许会有。”
“我还以为威尼斯男人都讲究风度呢。”
他又笑,“风度,确实。但利益当前,打一架最简单。”
“可打架也并不能解决问题呀。”
“但能解气。”
这倒是。
“威尼斯议会现在在讨论什么议题”
“军费开支。”
啊哈有趣。
“增加到多少了占国家年收入的总比例是多少”
米迦勒低头一笑,“这个数字我现在不能告诉您。”
“威尼斯共和国年收入大概是多少”
“这个我也不能告诉您。”
“我看你是不知道吧”
他摇摇头,“这种话对我没用。”
她故作天真的微笑,“我可以直接写信问祖父。”
“父亲也许吧,您可以写信。”
“祖父身体好吗”
“上帝保佑,还不错。”
她点点头,不再跟他说话。
博洛尼亚郊外的农业合作社运行的不错,现在是农闲季节,土地已经翻过,将麦秸焚烧后的草木灰翻到下层。有机肥也搞上了,只是因为人口不足,没办法精耕细作。
弗朗索瓦找来村庄教堂的神甫,带小姐去了农夫家里。
这个时代农村的居住条件普遍很差,住房都是木头搭建,泥巴墙,经济好一点的在泥巴墙的下半层铺着碎石块,这样房屋能维持的久一点;人畜混居,木头地板下是猪圈,或者屋外是猪圈,猪很脏,在泥水里打滚,全身都是黑乎乎的泥浆。
农民普遍吃不起牛肉,也舍不得吃羊肉,只能吃脏兮兮的猪肉。
也点不起蜡烛,房间里阴暗难闻,空气污浊。
只在第一户农夫家里待了几分钟,露克蕾莎便受不了,忙走出来呕吐了一番。
弗朗索瓦担心她又病了,“小姐,叫他们出来问话吧,您不要进去。”
她仓促的点点头。
唉,太臭了,这股子陈旧的木头和泥巴、头油、动物的骚臭味,这种居住条件怎么能不生病呢
她接过女仆递来的水壶,漱了口,这才问神甫,“这样的家庭很多吗”
“不少。”
农夫出来了,迷惑不解的看着她。
神甫忙说“这是我们的领主,女公爵殿下。快给殿下行礼。”
农夫便鞠了一躬,“殿、殿下。”
“叫我小姐就行了。你多大了”
“30岁。”
露克蕾莎吓了一跳看上去像是有50岁了好吗
“你有妻子吗”
“有,去年俺女人死咧。”农夫说着一口博洛尼亚方言的意大利语。
“有孩子吗有几个孩子”
“8个孩子,死了4个。”农夫木然的说。
绝了算一算就是15岁结婚,妻子跟他同岁,那也是2年多一个孩子的速度,不停的生孩子。这不早死才怪再说实际上农夫很少有这么早结婚的,可能要到20岁才有钱结婚。
“把孩子们叫出来我看看。”
三男一女,女孩最年长,今年10岁。
农夫说女孩是头生子,那就是结婚大概10年,生了8个孩子。
可怕。
“她在家做什么”
“多着咧她要跟我下地。这几个还小,在家自己玩。”
三个男孩都瘦瘦小小,最小的一个看着也就3、4岁。
脱贫工作不好做呀。
露克蕾莎想着,她是能解决这一家的生存困境,但还有千千万万户农民呢光靠她一个人可解决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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