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代言人

    今天是十一国庆节。

    军区白天是联合军演, 完了领导们还得开会,到晚上才是汇报演出。

    而直到今天,陈玉凤才切身体会到, 要在汇报演出中上个节目, 到底有多难。

    早晨六点俩人到大礼堂,导演给她们分一间排练室, 依然是由编导来盯,从语调, 手势, 眼神,吐字开始, 一个字一个字的掰, 这一掰就是大半天的时间,直到下午两点,甜甜除了喝水上厕所, 就是一遍遍的背, 机械的背, 背的陈玉凤都有点怕。

    到下午两点, 她实在忍不下去了, 跟编导说“要不这样, 算了吧, 我们不上了,孩子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这可太苦了甜甜了, 再这样下去,小丫头要累晕了。

    编导倒是很有耐心“女同志, 这可是汇报演出, 很多大领导要来看的, 是因为你这个节目好,我才耐心的教她,孩子都没打退膛鼓,你倒要退了”

    “但我闺女还没吃饭呢。”陈玉凤说。

    “什么叫部队作风,什么叫行军打仗,打仗的时候哪有时间吃饭”编导反问。

    得,这就是部队风格,陈玉凤是真着不住。

    不过经她一闹,编导总算松了口,把副导演喊来了,说“这丫头特别有悟性,也能吃苦,我这半天把她算是出来了,能上台”

    副导演示意陈玉凤放音乐,听甜甜朗读了一回,说“确实不错,我已经毙掉三个军分区的了,让她上妆,上台我们看,行就留下做第二备选。”

    所以上台拼一回,只为做第二备选

    虽然这回备水一战,但陈玉凤此时暗暗下了个决心,小时候甜甜可以参加表演,锻炼自信,但等她长大了,自己决不叫她走表演这条路。

    太辛苦了。

    得,终于化好妆,甜甜可以上大舞台表演了。

    台上有幕布,还有音乐,灯光,一配合起来,氛围就渲染出来了。

    一帮导演,场记和编导,演员们静静看完,没说话,半天,满场鸦雀无声。

    这感觉就是要被毙掉了,不过陈玉凤并有遗憾。

    虽说努力了很久,但她发现了,现实跟她梦里那本书中的情节差异特别大。

    她甚至隐隐发现了,那本书就是齐彩铃自己写的。

    很多契机是现实中有的,但一件事真正发展的过程,却不是齐彩铃能掌握的。

    汇报演出确实有,但不是齐彩铃穿一件比基尼上台绕一圈儿就能玩转的。

    从导演到副导演再到场记,有太多的人在忙碌这场演出,他们熬心沥血,只为呈现一场最优秀的汇报演出,她和齐彩铃的能力都达不到在上这个大舞台。

    因为比她们强的,专业的演员太多了。

    但是就在她认为这个节目不行,会被毙掉时,大厅里响起了啪啪的掌声,是导演,他站了起来,同时,就连正在围观节目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全都在鼓掌。

    导演拿起麦克风说“这个节目是第一压轴,现在由我亲自指导。”

    满场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是演职人员们给的掌声,证明她的节目确实优秀。

    这就又把陈玉凤的那口气儿给提起来了,甜甜也是导演亲自指导的备选,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甜甜是人越多就越有自信。

    这时连水都不喝了,提起劲儿来,一遍遍的,由导演亲自指导,排练。

    陈玉凤专注的盯着闺女,连天是什么时候黑的都不知道。

    眼看时间已经是6点钟了,得要正式清场,毙节目了。

    随时能听到导演在喇叭里喊“西部战区,毙掉一个。”

    “东部战区,全毙了,没一个能用的”

    “南部战区,你们开玩笑吧,临上场换演员,毙”

    一句又一句的,搞的后台人心恍恍。

    抽空,俩母女扒了份盒饭,陈玉凤让甜甜赶紧瞄会儿,等会联合彩排。

    结果孩子刚闭眼,导演在喊“首都军区的陈玉凤,到后门口,有人找。”

    甜甜特别自觉,一听有人喊立刻就醒来了“妈妈,是不是该我上台啦”

    陈玉凤抱着闺女到后门口,这时后门口站了一大拨人。

    这帮人是谁呢,有马琳,总军区军务处的一帮领导,还有韩超。

    当然是因为节目,导演最终确定,由甜甜做第一压轴,只要不出意外,她是主节目,另外那个,总军区选送的诗朗诵被排在第二做压轴。

    这事很大的,导演当然要上报军务处,所以相关人员都被请来了。

    陈玉凤来的时候马琳负着双手,骄傲的像一只立于公鸡群里的小天鹅一样。

    而高处长,则有点目瞪口呆的意味。

    意外吧,当初他就是为了留下灌气站,给陈玉凤这个看起来默默无闻,不起眼的女同志出了个难题,让她上汇报演出。

    这在他看来都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所以高处长吩咐完之后就抛之脑后了。

    他甚至从来没有过问过。

    在他这儿马琳已经输了,他已经在重新议价,找人承租灌气站了。

    而钱,他准备用来装修总军区的宾馆,让它整体现代化起来。

    可就在此刻,他接到消息,被他为难过的陈玉凤不但要上台,还是第一压轴,只要她顺利完成演出,灌气站从他手里滑脱,重回军分区了。

    高处长此时打量陈玉凤,宝石蓝的呢面西装,特别贴合身材。

    再看她卷卷的烫发,既漂亮,又青春洋溢的,内心除了觉得这小媳妇长得挺漂亮外,其实是带着怀疑的,就这样一个小媳妇,能搞定一个灌气站

    “你是叫陈玉凤是吧,陈玉凤同志,关于灌气站,你应该知道,跟它相关的不是赚钱,而是安全,首都军区的灌气站旁边就是军区小学,孩子们的安全比任何东西都重要,请问,你能保证它的安全生产吗”高处长问。

    领导这话一问,马琳也是一噎。

    关于灌气站的安全生产,马琳有自己的想法。

    就是把它给徐磊盯着经营。

    但因为陈玉凤一直没争下来,她才不好提,也没跟任何人说过,现在高处长这样问陈玉凤,陈玉凤要答不好,高处长向上汇报时就可以挑毛病。

    所以她说“高处长,让我来跟你讲。”

    高处长语气很不好“马琳,如果陈玉凤不是你的代言人,就让她自己讲”

    所谓代言人,这几个字在外面没什么,但在部队上,属于特别恶劣的批评语。

    比如说有些领导想做生意赚钱又不敢,就会委派一个不相干的人替自己打理产业,而这个人就叫代言人

    马琳窜火了“高明,你这是在污蔑我,打击报复”

    “既然是陈玉凤承租,就让她给我讲规划。”高处长也生气了。

    甜甜睡的迷迷糊糊的,看到爸爸站在不远处,趴爸爸肩膀上,继续睡觉了。

    一帮领导,在此刻剑拔弩张。

    马琳在疯狂的给陈玉凤递眼色,高处长则一脸严肃的盯着她。

    陈玉凤清了清嗓音才说“关于煤气和天燃气,我跟所有的普通军嫂一样,完全不懂它”她话才说到一半,高处长身后所有人,同时笑了。

    灌气站啊,那是炸药包一样危险的地方,马琳居然交给一个完全不懂的人。

    大家有理由怀疑陈玉凤只是代言人,马琳想私设小金库,自己搞。

    马琳显然也特别沮丧,但她无法插话,越说,她越撇不清自己。

    而这时陈玉凤又说“不过我找到了一个能够负责灌气站工作的,特别好的人选,首先,他是一位上过战场的军人,全首都军区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既有责任心,又有执行力,非常负责任的军人。还有就是,他曾经去对岸学习过半年的消防知识,灌气站最怕的无外乎失火和爆炸,而那个人,因为在消防系统学习过,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防范和预防这方面的危险。”

    高处长紧追着问“是谁”

    马琳欲抢,又闭上了嘴巴,示意陈玉凤来说。

    陈玉凤说“他的名字叫徐磊,是徐勇义徐师长的侄子。”

    高处长严厉的目光里终于带了一丝温意“我知道他,非常优秀的小伙子。”

    要说在整个首都,有谁能负责灌汽车的工作。

    那个人非徐磊莫数。

    第一,他懂消防安全知识,第二,他的责任心,即使总军区的领导也佩服不已。这个人让高处长无法反驳,也有理由相信,陈玉凤于灌气站,确实有所准备。

    显然,在此刻他心服口服。

    高处长得带人走了,因为一会儿就要汇报演出了,从各行各业邀请来的客人全要他们军务处招呼,安排座位。

    经过韩超身边时他拍了拍韩超的肩膀,他说“你这爱人还不错,我提前预祝你们,演出完美成功”

    领导,尤其是高处长这种人吐口的赞誉,无比崇高。

    而现在,只要顺利完成演出,陈玉凤就等于是拿下灌气站了。

    马琳赢了一场仗,只差咕咕叫了,当然,她也得赶紧去前台,她得工作嘛。

    摸了摸甜甜的汗脑壳,她说“等演出完了,记得让孩子好好休息一下,我原来总觉得她比不上蜜蜜,但我现在才发现,甜甜这丫头,耐性真好。”

    平常默默无闻,可关键时刻,甜甜却是最稳健的。

    这得益于她的慢和细心,以及勤奋,谦虚和好学。

    而这些才是成功最该具备的优点。

    今天的汇报演出韩超当然没资格去看,就徐师长他们都是坐在后面的。

    不过他今天可以陪着甜甜加一场演出,而他,这才是头一次要看,妻子到底准备了一场什么样的汇报表演,能过五关斩六将,杀到压轴的第一位置。

    她自己肯定不知道,给她做备选的是四个在全军很有名气的文艺尖兵选送的诗朗诵,他们在各种军旅电视剧和电影中,是明星级别的人物,人们家喻户晓。

    小闺女现在在他怀里睡着的,妻子就坐在他身边。

    偌大的后台全是等着上台的演员,有一把凳子,那是宝贝,大家一起抢的。

    韩超找不到椅子,就蹲下了,用自己的外套把闺女包的严严实实,摸了摸闺女的腿腕,发现冰凉,于是他又把孩子的鞋子脱了,把她的两只脚捂到了怀里。

    抱着闺女,他的手在空中旋了几旋,突然说“凤儿,你去找点香皂来。”

    “为啥,你想洗手吗”陈玉凤问。

    韩超不习惯于跟陈玉凤解释很多事情,只要结果,是因为她不懂,而且是毫无基础的完全不懂,他向来也没耐心谈太多,因为他没时间。

    但今天,他终于学会解释了。

    因为妻子的能力,他学会跟她解释了。

    甜甜穿的是演出服,他摸摸布料,解释说“这衣服上舞台好看,因为它能反射光的颜色,能衬得孩子在舞台上发亮,但它有静电,你的手往空中伸,试试,是不是有静电,孩子上了台,静电会更大,到时候她张嘴可能就要给静电打,她可能会表现不佳,咱得处理一下”

    “用香皂就能隔绝静电”陈玉凤说。

    “对,我们得给她的衣服涂一层香皂,用来阻隔静电。”韩超说。

    陈玉凤满后台的找,在化妆室找到了香皂,俩夫妻给闺女的衣服上擦了又擦,涂了薄薄一层,她再伸手,咦,果真,甜甜的头发不会竖起来了。

    这证明她身上现在没有静电了。

    韩超蹲在地上,团着闺女,活脱脱一副混混架式“把你的脚也给我。”

    陈玉凤因为终于要上了,此时心里除了欢喜,还有辛灾乐祸“要我的脚干嘛,又不是我要穿黑丝和比基尼,该我量你的脚吧。”

    韩超滋了口气“后台没暖气,你看看你的脚,已经冻青了。”

    他暖着闺女的脚,但妻子的脚也冻青了,她还来例假,再冻下去就该肚子疼了。

    而黑丝比基尼,真要穿吗

    不可能的,韩大营长绝不可能再穿那些玩艺儿。

    时间不过转眼,陈玉凤还来不及脱鞋,副导演疾步走了过来,说“韩甜同学该起床啦,现在上妆,再彩排最后一遍,只要不出意外,就是你压轴。”

    这时才815分,第一个节目刚刚结束,作为收尾节目,甜甜就要去候场了。

    小女孩醒来,伸了伸脚,发现自己的脚在爸爸怀里,轻轻拿拇指扣了扣,爸爸热热的胸膛好硬啊,她有点贪恋,舍不得拿出来,可妈妈已经把她的脚拉出来,开始穿鞋子了,被爸爸捂着脚的感觉,真好啊

    看闺女走了,狗男人说“她长大了干啥都可以,就是不能学舞蹈。”

    这玩艺儿太累人了。

    陈玉凤捏着一把汗,看看墙上的挂钟,要等着看她的节目效果。

    偶尔回扫,就见丈夫目光有点怪异。

    “我脸上有饭渣子”她问。

    “没有,你特别漂亮,贼漂亮。”韩超别过眼,望着舞台“最美军嫂。”

    这个称谓给陈玉凤,至少在韩超这儿,实至名归。

    韩超不懂经营,毕竟他的专业是反间,带兵。

    但他也懂点办公室政治。

    本来高处长怀疑陈玉凤是马琳的代言人,认为她要拿下灌气站,中饱私囊,这可了不得,这种怀疑要上报到大领导那儿,领导们对马琳就会有很深的看法。

    可这些东西偏偏你只能意会,不能明言的。

    也许人人都有这样的心思,可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出来。

    只要说出来,它就是对仕途毁灭性的打击。

    更何况陈玉凤去经营灌气站,在总军区是说不过去的。

    马琳有冲劲儿,但她连自己都不顾,又怎么可能会顾忌陈玉凤

    她是狼一样的猛将,要冲锋陷阵,所向披靡,陈玉凤是只小傻驴,陪不住她。

    所以韩超于陈玉凤的演出故意不帮,因为一旦政商扯上关系,太复杂。

    他更情愿妻子搞点小卖买,小富即安既可。

    可今天她答高处长的一番话,惊到他了。

    却原来妻子的小脑瓜里,于灌气站有那么深远的考量。

    而她的考量于灌气站的处理,是最合适的结果。

    这时韩超才意识到,妻子就跟甜甜一样,属于外面看起来默默无闻,但只要给她舞台,她就能展现才华的人。

    最美军嫂,她实至名归。

    现在就看节目效果,看它能否服众了。

    转眼,甜甜上台了,导演把韩超夫妻喊了过去,备选节目的几位艺术家也在台侧,他们皆在打量陈玉凤。

    应该也困惑不解吧,一个普通人的节目居然力压了他们。

    那节目到底怎么样,几位艺术家也想看看。

    高处长和马琳坐在一起,也在等着看压轴节目的最终呈现效果。

    没人希望有演出事故的发生,可所有人都想知道,它为什么会成为压轴。

    这也是陈玉凤第一次看自己编的节目上台,呈现的舞台效果。

    随着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的音乐响起来。

    第一张照片是去世的徐磊爱人,她坐在椅子上,正望着自己隆起的肚皮在微笑。

    甜甜童稚的声音响起“爸爸,我还在妈妈的肚子里,我好期待见到你啊。妈妈说她已经整整十个月没有见你了,她很忙,可她很开心,因为她收到了你的信,你说等我出生那天你就会回来

    荧幕上一行字王佳,战士徐磊爱人,因难产死于1987年。

    满场观众于同一时刻屏住了呼吸。

    眼泪也在此刻迸眶而出。

    军区没有人不知道,王佳一尸两命,而当时徐磊还在战场上。

    等他回来时妻子没了,孩子没了,只留下这张照片。

    幕布上照片变幻,全是军嫂们,有给娃洗澡的,有抱着娃逛动物园的,还有背着娃下田的,每一个陈玉凤都标明了是谁的爱人。

    音乐继续低唱紧紧拉住哥哥的袖,汪汪的眼泪往心里头流,虽有千言万语难叫你回头,只盼哥哥早回家门口。

    女孩继续朗读“爸爸呀,我已经一岁啦,可我还是没见到你,妈妈说因为你要保家卫国,那是比陪伴我们更有意义的事,可是爸爸,妈妈也很辛苦,她的肩膀上不止有我,还有爷爷奶奶,还有整个家呀”

    一个女艺术家突然转身,扶上陈玉凤的肩膀,泣不成声。

    站在台侧,陈玉凤举目望去,灯火微黯的座位上,无一人眼里不满含着泪花。

    这是一场没有掌声,却满场热泪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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