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的读书人, 都很讲究体面,即便是已经斗成乌鸡眼结了仇的,没撕破脸皮顶天了就甩个冷脸,像是黎望这般张口就这么直白得罪人的, 汴京城里想找都找不出几个来。
假周勤只觉得头顶冒烟, 面色都直接涨红了“黎望,你不要以为你出身书香世家, 就能这般随意诋毁他人我虽然出身寒门, 却也已经考取进士、不日就要入朝为官, 你当众诋毁朝廷官员,即便你爹是御史中丞,我也必要参你一本”
“哇喔, 那小生好怕怕哦。”黎望状似害怕地后退,然后偏头问五爷, “你方才听到小生诋毁他了吗”
白玉堂谁啊,气起来砍人几刀的事也不是不敢做,闻言张口就来“当然没有,你不过是实话实说, 这年头难不成说实话还要分人不成”
“周公子,你也听到了,我不过是说两句实话, 若周公子听得实在不爽,不妨真参我一本。”黎望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忽然提醒道,“哦对了, 周公子出身寒门, 一上来就参言官之子, 这份勇锐,小生实在佩服。”
假周勤的脸,已经完全气成了猪肝色。
黎望见此,也知见好就收,施施然整理了一下衣衫,便道“既然周公子不愿与我二人去林中小坐,那小生就不叨扰周公子了。”
说完,便招呼五爷离开,很快就拐进了桃林之中。
等拐过弯,假周勤那几欲化为实质的怒火视线才算消失,五爷转头看了一眼走过的路,忍不住轻啧一声“你这么戳他痛处,他不会真的参你家一本吧”
黎望闻言,伸手摇了摇手指“不,他不会的。”
“唔你这么肯定”
“我当然肯定,举子没中进士前,会以为只要金榜题名,就是鲤鱼跃龙门,但朝廷每三年就有数百名进士入朝,大宋朝廷本就有冗官的弊政,大部分官职都集在中段靠后,寒门进士想要晋升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倘若他一上来就直接开罪我爹,那他起码得有包公能力和决断。”
很显然,假周勤若真有这般能力,也不会做冒名顶替之事了。
白玉堂老早就觉得官场黑暗,现在一听,更是厌恶“要我说,你也别当官了,本就身体不好,还天天斗来斗去,不妨跟五爷一道游历江湖,有五爷在,准保你丢不了小命。”
“哎,我何尝不想呢。”这不是生活所迫嘛。
五爷却听出了朋友的言不由衷“得了吧,你这人很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苗头,不过以你的才能,官场再黑暗,也能让个你闯出个晴天来。”
“我觉得五爷你对官场有很大的误解。”见朋友不赞同,黎望只道,“大宋朝对官员的福利是很不错的,至少比前朝的休沐日要多很多,节假日还有各种小福利,而且因为官员多,所以本职工作要比前朝少一半以上,如果是闲差,只要不犯事,钱多事少不说,还能有基本的致仕保障,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读书人都想金榜题名”
“你说得,真是好现实。”五爷讷讷道。
“确实有人是为了权柄,有人想要踏上高楼,但真正走到庙堂最高处的,也就只有几人,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五爷或者戏文里描述的那样喜欢弄权作势,也有人是真正拿当官当事业在做的。”黎望从前对官场也没那么多了解,只是最近长辈们都来问他要不要入仕,他就忍不住多了解了一些。
国子监蒙荫进来的,家里多有人在做官,有在礼部当了三十多年司礼的侍郎,也有在工部造了许多年皇陵、大桥、驿路的技术人员,他们大多数在一个官职停留了十年以上,甚至还有二十多年没有晋升的,黎望旁敲侧击地问过,大部分都很脚踏实地地在工作。
“五爷你可能只看到包公一个青天大老爷,但其实朝廷作为一个大的运作机构,除了办案为民伸冤,其实还有更多的事要做,更多的官员默默无闻,他们才是撑起大宋不断运转的中坚力量。”
白玉堂忽然停下了脚步,眼神带着微微的震颤,这番话他确实从未听过,但听在耳边,却也觉得十分有道理,所以他开口道“黎知常,你确实合该是个好官。”
“难得跟你说正经的话题,你怎么好端端的说这个”
黎望原本还想说包公包青天这般的存在,是树立大宋一个清明官员的典型,地方上若有贪政,也能到开封府伸冤,这便是朝廷公信力的表现,所以从前有人刺杀包公,他才会说包公是肱股之臣这样的话,但被五爷这么一打岔,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哎,当官确实好,但上朝要人命啊,如果能像国子监一样允许他请假早退,他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当一当的。
“没有,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白玉堂有些可惜地开口,哎,展昭也就罢了,难得交到一个合心意的朋友,竟也不是浪荡江湖的同伴。
两人正说着话,已经走到了桃林的尽头,刚要折返下山,竟见一小丫头来请黎望说话,乃是王小姐身边的人。
“既是佳人有约,你便去呗。”
黎望交友不慎啊。
王小姐来请黎望,当然不是对他一见钟情,黎大郎的品貌确实出众,可无奈身体羸弱,女子嫁人若无后嗣,晚年难免艰难,她出身优渥,并非没的选择,虽然欣赏这位谪仙公子的样貌,但她邀约显然另有原因。
“传言黎御史年轻时,曾有如玉公子的称号,今日一见公子,便知传言不虚。”
啥他老爹还有这种中二杰克苏称号,了不得啊,黎望心里暗暗记下,准备等哪日老爹准备了新藤条抽他,他就用这个称号压制老爹“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素闻黎家以诗书传家,必不可能无缘无故针对一人,那周勤是否得罪过黎公子”王小姐只是有些不太明白,虽然已经打消了结亲的念头,但看在周勤还算殷勤的份上,也不是不能替二人解开这份怨仇。
“他没有得罪过我,事实上,我与周公子不过是第二次见面。”
王小姐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那是为何”
“抱歉,暂时还不能说,不过若姑娘当真想知道,不妨回家问问王丞相。”黎望并不愿多谈,便退后一步道,“小生还有事,便告退了。”
问她爹难道真像外头传的那样,是周勤得罪了她爹
王小姐带着疑惑,一路回家等到爹爹回来,她立刻就去前院求见。王丞相前两日不想见女儿,乃是因为心中愧疚,竟差点将女儿许配给豺狼,现在听随从说女儿今日去烧香竟偶遇了周勤,当即就迎了出来。
王小姐几番追问,王丞相终于将事实告知。
“什么竟有这等事情如此荒唐歹毒,我竟半点都看不出来”王小姐忽然有些怀疑人生,那周勤生得好人模样,怎的这般心狠手辣
“哎,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为父起先也不信,后来包拯带为父去见了那真正参加会试的周勤,又见了那几个证人,如此才不得不信。”王丞相拍着女儿的肩膀,安慰道,“是为父托大了,以为寒门进士更懂感恩,现下看来,倒不如与你找个门当户对的,至少是知根知底。”
王小姐也是后怕不已,今日幸好有黎大郎打岔,不然真跟那周勤独处,还不知这人会做出什么来。
“这般一说,今日真多亏了黎家侄儿,往日里包拯总在老夫面前夸赞他,听你这么一提,果真是个进退有度、才智双全的好男儿。”倘若没有顽疾,倒是女儿的良配。
王丞相夸完人,很快就命人排查府邸,将周勤买通的下人连同卖身契一同送去了开封府,这等背主的仆人,他家可用不起。
而此时此刻的开封府,包公已经在做最后的准备。
经过今日的修养,周勤虽然还不能下床走路,但至少左手拿笔叙述已经没问题了。而作为原告,他只需要一纸讼状和当堂对峙就行了。
至于证据链,开封府运转起来,已经根据周勤的叙述,找到了借宿的樵夫家,果然因为行凶仓促,地处偏僻,假周勤虽然做过处理,但仍然有迹可循。
下毒的毒药哑药来源,樵夫的尸身埋葬之地,还有会试前夜,樵夫冒雨下山请的大夫姜云清姜老大夫,开封府办案,向来效率甚高,如此再加上城门口的通关记录和晏崇让的口供,即便假周勤以字迹自证,也完全难逃罪责。
如今再加上王丞相送来的仆人,还能定他一个私窥高官府邸的罪名,这罪虽说轻得很,但已经足矣说明王丞相与假周勤相交并不深厚。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包公当即就命展昭和王朝马汉去逮捕假周勤归案。
假周勤原本正在家中疯狂诅咒黎望,没办法,就像黎望说的那样,他不敢真参黎家一本,毕竟得罪一个书香世家的后果太糟糕了,以他如今的条件,根本承受不住。
可若是就此咽下,他又实在愤恨,于是他只能骂两声出出气,却没想到才刚起了个头,开封府的衙差居然上门了。
“你们干什么你们无权抓我”
展昭抱剑站在门口,难得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本官乃御前四品带刀侍卫,抓你,绰绰有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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