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李丽颜是个利落人,沈怜雪把所需银钱给了李丽颜,李丽颜就直接寻了蒋五郎买面。

    蒋五郎听了她要的数,立即笑出一口白牙“这位娘子,您要共九十六斤,每斤四文,总要三百八十四文,您是头一次上门,给您免四文,您给我三百八十文便是。”

    他不用等顾客讨价还价,自己就给了个优惠价格,李丽颜看了一眼沈怜雪,见她点头,才道“好,老板爽快,只你也瞧见了,我们这面得您送下。”

    蒋五郎估摸着她们要做些小本买卖,闻言便道“行的,这次给您送上门,不过下回要还送,找我们铺子里的伙计,送一次两文。”

    他爽快,李丽颜更爽快,当即便给了钱,留好地址,在简单的凭条上各自落花押,便算买定。

    从蒋五郎这出来,李丽颜道“这家果然会做生意,你也学着些,多说些好听话。”

    沈怜雪认真听了,冲她笑着点头。

    三人一路走来,沈如意一直都安静听着李丽颜在给母亲介绍店铺,这里是卖什么的,那里是卖什么的,哪家好哪家不好,都说得极清楚。

    难怪她可以靠自己养活自己,茶娘子不是个轻松活计,但若做得好,每日能净得两三百钱,足够营生。

    娘三个一路来到街尾,不用如何瞧看,就能听到叮叮咚咚打铁声。

    这铁匠铺子里的男人都裸着上身,一个个肌肉黝黑,瞧着就身强体壮,很是吓人。

    李丽颜这一次就谨慎得多,她上前一步,直接挡在了沈怜雪身前,似想要把单薄消瘦的自己当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她没回头,却能听到沈怜雪的呼吸渐渐平顺下来。

    李丽颜没往前靠近,她直接往铁匠铺子里喊“可有掌柜的。”

    门口正打铁的男人闻言扔下手里的铁锤,用腰上挂着的巾子擦了擦脸,往李丽颜这看来。

    “买什么”他硬邦邦地问。

    李丽颜刚已经问过沈怜雪要什么,便道“要个一尺二寸的平锅,不要边沿,底部有托。”

    铁匠铺的老板想了想,道“一尺二寸要六斤,算你们四百文,两日后自取。订金五成。”

    铁价因禁榷,一直高涨不下,但朝廷也多有调控,因而百姓还是用得起的。1

    这价不贵也不便宜,但比寻常的铁锅要贵上几十文,沈怜雪在李丽颜背后小声说“行的。”

    李丽颜便点头,同刚才那般写了凭条交订金,然后迅速领着沈怜雪母女两个离开。

    这一路上沈如意都没说话,她紧紧牵着母亲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柔软掌心温暖她冰冷的手。

    等到离开铁匠铺,沈怜雪才松了口气,脸色也好看了些。

    李丽颜见她缓过来,并不问她为何,只道“你选好了在哪里做生意”

    汴京这种游摊铺席多如牛毛,每日生意不过是几百文的买卖,非有商铺,税务不会派栏头上门收税,具体在哪里做生意,要看游摊自己决定。

    当然,位置最好的汴河大街,南牌坊大街,朱雀大街及东西角楼街等摊位皆紧密而列,几无空位。

    沈怜雪原也想过,她此时道“先在甜水巷口试试,若生意尚可,再挪不迟。”

    甜水巷住户繁多,且通汴河大街,往来行人络绎不绝,自是不错的选择。

    李丽颜见她平日里一声不吭,总是瑟缩胆怯,但心里还是有成算,便也松了口气。

    说着话,就回到了余七郎茶坊,李丽颜同沈怜雪道别,自去忙了。

    沈怜雪领着女儿,一路往家去。

    沈如意这才说“娘,若是咱们开游摊,我要跟娘一起忙,我来吆喝生意。”

    她知道母亲不是故意这般瑟缩,她是打心底里害怕,自己也无法控制,她人小嘴笨,不知这样的病症要如何医治,只能自己努力让母亲觉得心安。

    游摊并不比在茶坊做茶娘子轻松,可最起码的,沈怜雪面前摆设的是灶炉铁锅,不用直接面对客人,能让她舒心。

    沈怜雪听到女儿的话,苍白的脸上闪过些许笑意。

    她低头看了看女儿,给她正了正双丫髻上的绢花,柔声说“好,娘就靠团团吆喝生意了。”

    这一会儿的工夫,金乌已高悬天际,灿灿阳光照着热闹繁荣的汴京城,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身上,耳边是络绎不绝的叫卖声。

    汴京的每一日都是这般。

    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这条河,这座城,养育了二十万户,养活了许多凡俗百姓。

    母女两个贴着人少的地方走,不多时就回到了甜水巷口。

    孙九娘在甜水巷口的屋楼一层有三间铺面,最靠近巷子口的那一间租给了炙烤脚店,这家人很是懒散,每日只午时才开张,整个早晨都是歇市的。

    不过他家的酱料味道好,烤肉又嫩又香,每日从午时开始要一直忙到三更,是整条巷子生意最好的脚店。

    沈怜雪没定炉子,她是想来这家店试一试。

    她们回来的时候,刘二娘炙烤铺子刚开门,一家人都坐在铺子里腌制烤肉,准备食材。

    这家店叫刘二娘炙烤,可真正经营的却是刘二娘的长子,刘二娘如今已是五十老妪,不怎么管铺面的事,只专心调制烤肉酱料。

    沈怜雪同刘家是认识的,因为熟悉,所以她不会有面对生人那般瑟缩,只依旧不太大方利落罢了。

    她站在门口,也不进去,只道“二婶娘,我有些事想问。”

    刘二娘不管事,不意味她不是家主。

    刘二娘正麻利地切茄子,闻言抬起头,眯起眼睛看了沈怜雪一会儿,才放下手里的菜刀。

    “沈娘子,”刘二娘在围裙上擦手,慢悠悠来到门口,“何事”

    她已经老了,因多年的操劳,脸上已经有了斑驳的痕迹,鬓发早就半百,却整齐束在靛蓝素色包巾里,看起来很是干净整洁。

    “二婶娘,我想问问,”沈怜雪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说的话声音平稳,“我想问问,您家的锅灶可否在五更到巳时租给我,我只租一个小的,木炭自备。”

    这生意到底能不能做起来还不一定,一个带推车的锅灶怎么也要一贯半钱,沈怜雪手里没这么多钱,只能租借。

    刘二娘倒是没想到,这个一声不吭的病弱小娘子居然也想要做买卖营生。

    她眯着略显浑浊的眼儿,上下打量沈怜雪,最后看向她牵着的小丫头。

    沈如意仰着头,努力鼓着那张小圆脸,冲刘二娘讨好地笑。

    孤儿寡母,生活不易。

    反正沈怜雪给钱,锅灶闲着也是闲着,刘二娘便也没怎么刁难,只说“你自己取用,得按时还回来,若是坏了,你要出钱修。”

    沈怜雪点头“好。”

    她在等刘二娘给个价。

    刘二娘也不废话,直接道“一日租金二十文,按日结。”

    这是市价,沈怜雪就点头“好,多谢婶娘。”

    如此说完,刘二娘就要回去铺子,沈怜雪又叫住她“二婶娘,我还有个事。”

    刘二娘扭过头“快说,我忙。”

    沈怜雪脸上略有些涨红,却还是道“我知道每日清晨刘大哥和大嫂都要去甜水巷小码头取菜,能不能顺便帮我一起定菜取回,我多给五文。”

    炙烤店要用的肉蛋蔬菜不少,每日清晨,刘大郎夫妻两个都要去甜水巷前不远处的边和小码头取菜,沿着汴河的商铺,每日都是从货船上取货,省事又便捷。

    沈怜雪若是自己去采买蛋菜,费事费力不说,她也没有可以运送的独轮车,进价可能还更高,她这是豁出去自己的脸皮,硬跟着刘家蹭便宜价。

    这一次,刘二娘抬起眼皮,认真看向她。

    一贯话少腼腆的孤身女子,这两年住进甜水巷从不外出,她一个人养育女儿,很不容易,四周邻里好心的都有帮扶。

    但她却从不肯离开这里,甚至不同生人多说一句话。

    刘二娘以为她就要同冬日里的鲜花,逐渐枯萎在寒风里,却没想到,她不是春花,却是凌寒独自开的腊梅。

    她要做买卖,就把所有事情仔仔细细安排好,进最大努力,舍弃所的脸面,也想把摊子做起来。

    刘二娘那张严肃的都是皱纹的老脸上,难得勾起一抹微笑。

    她说“你寻我媳妇去,她知道价。”

    沈怜雪心里大石落定,她深深冲刘二娘鞠了一躬“谢谢婶娘。”

    刘二娘没答话,把背着手,慢悠悠回到了铺子里。

    不多时,刘家大媳妇就从铺子里出来。

    她娘家姓林,人都叫她林娘子。

    沈怜雪冲她行礼,先说“麻烦嫂子了。”

    林娘子长得很富态,圆圆的脸上总是挂着和善的笑。

    她不是个伶牙俐齿的女人,却很温柔,这会儿就笑眯眯说“你要订什么,一会儿写了单子来,我给你按进价算,咱们连炉灶的租金一并写清,日结便是。”

    沈怜雪道“我只要生菜、香葱、香菜和蛋,蛋要得多些,谢谢大嫂。”

    林娘子点头“好说。”

    如此定下,沈怜雪心中大定,她回了家,迅速写了单子,先定每日要十斤生菜,五斤香葱和香菜,并一百个蛋,然后又写了推车炉灶的租金,便去刘二娘铺子里给了林娘子。

    林娘子道“一般菜价按季有变,不过总也不会变化太多,菜都是一斤两文,好时节十斤十九文,少时十斤二十二文,蛋都是一文三个,一百个蛋三十二文,都是中等个头。”

    沈怜雪也自买过菜,知道林娘子直接给了进价,立即谢道“谢大嫂。”

    林娘子抬眼看向她“你手艺好,能做起来,别怕。”

    她声音温柔,声音里满含笑意,却如炙热泉水,涓涓暖人心。

    沈怜雪紧紧牵着女儿,她轻咳几声,点头道“多谢。”

    沈如意正听着母亲说话,就在这时,她耳朵一动,隐约听到汴河大街有人吆喝“咳嗽药,一文一贴,吃了今夜得睡。”

    这声音很陌生,但喊的话却熟悉得很,沈如意一个激灵,她挣脱开母亲的手,撒丫子往外跑。

    那小小的身影一个闪神就不见了。

    沈怜雪脸上的瑟缩和羸弱都不见了,女儿的消失,让她整个人陷入癫狂。

    “团团,你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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