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流离不平

    郭嘉眼馋的看着戏志才桌上的半樽美酒, 扭扭捏捏挪过来,“志才尚在病中,疾医说了不能饮酒过多, 一天半樽足够, 不如”

    戏志才眸光微凝, 仰头将那原本准备慢慢品尝的美酒一饮而尽, 然后似笑非笑看向目光呆滞的郭嘉,“奉孝刚才说什么”

    郭嘉

    美酒

    戏志才微笑的将酒樽放下,拿起另一卷竹简慢条斯理的展开,提笔落墨, 动作格外的赏心悦目。

    “误交损友,实乃人生之大不幸,嘉心甚痛矣”郭嘉回到自己的席位,捶胸顿足痛斥好友的狠心, 那么大一樽酒,分他两口怎么了

    他们年少相交,十几年的感情, 难道还比不过几口酒水

    这是怎样可怕的世道啊

    人心就那么靠不住吗

    郭嘉越想越难受, 挪到另一边扒拉着荀彧开始假哭,“文若, 美酒乃续命良药,嘉真的一日都缺不得啊”

    看在他如此可怜的份儿上, 看在他们十几年交情的份儿上, 看在荀郭两家是世交的份儿上,就屈尊去给他要几坛美酒过来吧。

    求求了

    荀彧将人从身上扒拉下去, 挪开砚台, 面带微笑, “奉孝想要饮酒,尽可以去主公处讨要,主公对我等向来体恤,不会吝啬些许酒水。”

    郭嘉梗了一下,恼羞成怒的甩甩袖子,回到他自己的席位,恶狠狠的继续处理公务。

    靠不住一个都靠不住

    荀文若难道不知道他已经在主公面前夸下海口了吗

    现在再去找主公,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他原本以为主公只是寻常体弱,毕竟刚到府上那几天主公接见他们时神色无恙,只是比身体健康之人更容易疲累,坐一会儿就要歇息,虚弱的确是虚弱,却并不是日日卧床昏迷不醒的那种虚弱。

    他也没想到酒气的杀伤力竟如此之大,刚还好好一个人,说倒就倒下去了。

    是他疏忽了,忘了他和戏志才都是陈年旧病,看上去体虚实际上却没什么大碍,只时不时吃副药,就算病病歪歪也不会出事儿。

    主公却不一样,主公一身伤病,是真的从死人堆里出来时落下的。

    郭嘉想起前些天那人眉头紧蹙的虚弱模样,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他就不该被美色所迷惑,说什么当天只是高兴得了明主才酒性大发喝了那么多,为了不让主公发愁,还夸下海口说他一天只要喝一樽酒就可以。

    当时觉得自己可机智了,还拉上了志才和他一起,主公闻不得酒味,他们以后经常和主公在一起,为了主公的身体也不能天天一身酒味。

    美酒是人间不可多得的解忧消愁之物,好在他们都不是什么嗜酒如命的酒鬼,一天一樽酒解解馋就行。

    美人愁眉不展的模样实在让人揪心,他说的时候豪情万丈,觉得自己一定能做到,等到离开主院吹了风清醒过来,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不光绝了自己喝酒之路,还把戏志才的酒水一块给断了。

    现在想想,当时脑子简直和进了水一样,不该啊

    如果他当时只说自己不爱喝酒,只有志才自己是个酒鬼,志才或许会因为他实话实说败坏他的名声而生几天气,但是看在美酒供应不断的份儿上,肯定很快就消气。

    一个人有酒喝,就等于他们两个人都有酒喝。

    哪像现在,两个人全都没法开口去讨要酒水。

    他知道主公体弱,受不得酒气,但是喝了之后可以先洗漱再去见主公,也好过现在这样对一樽酒都宝贝的不行。

    偏偏荀文若知道他们俩都好那一口,见到他们如此窘迫也不肯伸出援手,他不信这人开口主公会没有反应。

    再不济,他和荀公达在府上待了那么多天,多少也能攒下来点酒水,拿出来几坛给他解解馋又不会要了他的命,这么小气以后还怎么当朋友

    郭嘉闹的荀彧和戏志才都不得安生,整个议政厅,只有荀攸自己稳坐钓鱼台,丝毫不担心郭奉孝来缠他。

    不是因为他的年龄比较大,而是在他那严肃的表情之下,肆意妄为如郭嘉也得小心着来,生怕不小心惹到这人,转眼就被拎去念叨。

    简直比书院里的夫子还要唠叨,念得人头疼。

    戏志才把最后半樽酒喝的干干净净,荀彧坐的端端正正不接话,吵着要酒喝的那人没办法,只能唉声叹气的放弃。

    郭嘉缺了美酒整个人都没精神,有气无力的翻阅公文,翻着翻着动作一顿,冷笑一声嘲讽道,“诸位,袁本初以冀州牧的名义写来的信,可要来看看”

    荀彧荀攸戏志才动作一致看过去,很快,一封名为公文实际上却充满试探的信就在几人中传了个遍。

    郭嘉伸了个懒腰,托着脸问道,“我去把信拿给主公”

    荀彧摇摇头,看了看旁边几个人,拢袖起身,“无需劳烦奉孝,我去吧。”

    信件没有直接送来袁府,而是通过郡县的吏卒一道道转手送来,袁本初的试探之心已经非常明显。

    他不确定主公对兄弟之情有多看重,来袁府那么多天,他从来没听人提起过袁氏族人,府上的管事似乎被人叮嘱过,连汝南二字都缄口不言。

    他问过荀攸,此事荀攸并不知情,剩下之人中,能细心到这种地步的也就只有一个高顺了。

    当初董卓派人屠戮袁氏一族,是高顺想法子让人收敛尸身,又联系了张辽将他们一路送至郿坞,后来发现主公有一息尚存,也是高顺冒着生命危险在郿坞腾出小院儿让人救治。

    小公子当时尚在襁褓之中,动手的士兵粗心大意或许就放过去了,主公身为董卓的主要目标,能救回来实属不易。

    他不清楚主公怎么说服吕布杀掉董卓,又为何不回汝南袁府,他只知道在主公心里,和他一起幸存活下来的小公子分量极重。

    想来不会不在乎兄弟之情。

    荀彧穿过回廊,院中草木修剪的很是整齐,走进其中精神都好了不少。

    董卓入京之时,他还未曾入朝为官,并不知晓太仆袁基的性情如何,世家之间经常互通有无,他虽未曾出仕,却也曾在长辈口中听过袁氏这一代的嫡长子是个温柔敦厚的人。

    袁绍过继出去不久,那人便成了袁氏族长,换个小肚鸡肠的人来,或许还会发生见不得庶弟前途光明暗中使绊子的事情。

    世家大族中见不得人的隐私不少,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可是主公没有打压庶弟,不光袁绍自己,连其他袁氏族人,都是任其发展,不光放任他们展露风头,甚至还在不起眼的地方帮扶他们。

    这般心性,的确称得上敦厚,就是过于软和了。

    如今袁绍这态度,怕是又要伤他一遍。

    荀彧无声叹了口气,这信上内容颇多,前面应该是别人代笔,只说了些冀州牧对中山郡某些事情的处理,只有后面那些才是袁绍自己写的。

    先是解释了他之前忙于战事,未曾注意兄长来了中山,又长篇大论写了他对当初董卓屠戮满门的悲痛,再以知道长兄还活着的惊喜结尾。

    乍一看,全篇皆是血泪,仔细一读,字字透着虚伪。

    主公那般通透的人,怎会看不出这信的敷衍。

    主院一如既往的平静祥和,原焕看到荀彧进来,放下竹简笑着坐起来,“文若。”

    这年头的书简非常宝贵,宝贵到能当传家宝代代相传的那种宝贵。

    纸张不容易制作,锦帛只有皇室贵族用得起,竹简传抄不易,自然每一份都价值不菲,世家大族能垄断朝堂,和寒门子弟没有资源脱不开关系。

    安国袁府没有太多东西,袁家的家底大部分在汝南,少部分在京城,估计董卓抄家的时候顺便给顺走全扔郿坞了。

    吕布和张辽这两个小子是真的莽,他说带走一部分,这俩人是只给朝廷留一部分,留的那一部分还只是粮食,其余的金银珠宝和书籍画册,别管有用没用全搬了出来。

    书简无价,在能吃得饱肚子的情况下,那些书画比粮食更加珍贵。

    他看着这些“之乎者也”也不怎么看得进去,但是在忙忙碌碌的属下面前还是得有点主公的样子,不能太过清闲,不然容易让他们心里不平衡。

    括弧,“他们”仅仅包括郭嘉郭奉孝。

    “主公。”荀彧从容上前并袖行礼,没有直接将信送过去,而是先说道,“主公,派往袁术处送信的士兵至今未归,可要再派人过去”

    并州大马的速度比寻常军马更快,吕奉先麾下的士兵骑术精湛,以他们的脚程,一来一回正前几天就该回来了。

    郭奉孝他们走错了路所以耽误时间,经常来往各州之间送信的骑兵却不存在迷路的可能,而且传信兵马匹壮实,路上山匪流民见到都是躲着走,也不存在被山匪截住的可能,如此一来,晚归就很值得深思了。

    原焕笑意微敛,示意荀彧在旁边坐下,“路上情况不定,或许遇到别的事情耽搁了,再等几天即可。”

    如果袁术还是原主记忆中的那个袁术,那小子做不出斩杀信使之事,他们再怎么说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原主在时对这个弟弟那么上心,袁术也不会不认这个哥哥。

    荀彧抿了抿唇,从袖中拿出那份竹简,“主公,这是袁本初送来的信。”

    说完,看这人面色如常将信接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信是从卢奴官署送来的”这句话咽了回去。

    算了,主公自己能看出来,不用他再多此一举。

    原焕打开竹简,略过前面那些公式化的言辞,看到后面的哭诉请罪后险些笑出来,如果坐在这里的是原主那个傻白甜,或许就要被他的哭诉给骗过去了。

    袁绍啊袁绍,枭雄果然是枭雄,这么拉的下脸,还真难为他了。

    他正要好好欣赏袁绍这封感情真挚的信,外面又匆匆来了个护院,“家主,田庄外面有两队车马,似乎是争先后堵上了,看上去要打起来。”

    “两队”原焕眸光微闪,将竹简扔到一边,站起身温声吩咐道,“让奉先带人过去,一个不剩,全部绑回来。”

    护院领命下去,倒是荀彧听到这话有些诧异,“绑回来”

    原焕侧过身,略有些调皮的眨眨眼,“那捆回来”

    荀彧

    噗嗤。

    袁府外的官道上,两个看不出来历的“简朴”车队狭路相逢。

    车队看上去简朴,其实内里另有乾坤,袁术掀开车帘,眯着眼睛看向旁边的马车,透过竹帘隐隐约约辨认出里面的人,当即大怒,“婢生子你安敢来此”

    他来这儿是因为大哥给他送了信,他和大哥是亲兄弟,得知大哥还活着,肯定要立刻来大哥身边问候,袁绍这个罪魁祸首怎么有脸过来

    袁术不说话还不要紧,这一开嗓,两边的护送的士兵瞬间剑拔弩张。

    袁绍面无表情攥紧拳头,听出那人是谁也没反应,他们兄弟俩的关系自小便不和睦,这种话听的多了,慢慢也就习惯了,“不用管,继续走。”

    两个人带的人都不多,只有十几个亲信,田庄外的官道不久前刚修整过,从官道到袁府这段路更是铺的又宽敞又平整,比外面的官道还要好。

    如果不是赶上秋收,张辽已经带着人将卢奴到府上的这段官道修缮完毕,趁主公现在没有去卢奴官署的打算先把路铺好,等主公要去的再铺就来不及了。

    道路官场,两辆马车并排行走其实并不是问题,即便他们俩的马车都比正常马车大也能走,只是袁绍暂时超了一头,袁术又是个不肯让走人后面的霸道性子,车队立刻就走不动了。

    袁公路自小没受过委屈,说起话来怎么戳心窝子怎么来,毒的让人想拿刀砍了他。

    袁绍生母地位低微,又因为模样长的好而被他们的父亲袁逢偏爱,如果不是被生父看重,他也不会被特意过继出去。

    世家大族规矩多,即便是过继的嫡子,和庶子的地位相比也是天壤之别。

    袁术能接受父亲偏爱长兄,却无法接受一个庶子排在自己前面,从小到大,两个人见面就没太平过。

    袁绍不知道有多少次想打烂袁术那张嘴,只是以前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只能强迫自己忍着,如今他为冀州牧,中山在冀州境内,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不远处的庄子里住着他们的长兄,他们以为已经死去的长兄,他的心情本就平静不下来,听到袁术说是他害得满门被杀,这让他如何能忍

    他承认他心大了,不满足于处处被兄长压制,但是董卓求和的时候,他们两个一同决定不予理睬,族人之死他们都有错,没道理全把错推到他身上。

    两个人都觉得对方错处更多,讨董联盟未散时就打的跟个斗鸡眼一样,不光因为侧立新君时意见不和,还有就是憋着口气,觉得只要把对方干趴下,族人之死的错处就能全部推到另一人身上。

    如今狭路相逢,长兄就在不远处,又提起这近乎禁忌的事情,几乎是火上浇油,原本就不和的两个人直接就炸了。

    吕布带人过来的时候,两方车队已经都有人挂彩。

    骑兵将车队围起来,为首的高大武将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两根五六尺长的鲜艳雉翎极其惹眼将。

    正在拼杀的两个车队不约而同停下动作,退到各自的主公身前以防不测。

    吕布拳头捏的嘎嘣响,懒得给他们解释情况,大手一挥直接拿人,“看什么看,赶紧的,全部绑起来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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