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山脚下。
原本繁荣的村子, 在失踪的人口越来越多以后,稍微有些家底的村民都搬走了。
村子里如今还剩下的就只有一些老弱病残。
他们或已经失去亲人,没有任何谋生手段不能搬;或是在这座山下生活了一辈子, 故土难离不愿搬。
但那座小山, 已经被围上了一层厚厚的木板,插上了此路危险的指示牌。
偶尔有胆大妄为的年轻人, 不知从哪儿知道了蜘蛛山的传闻, 兴冲冲地跑来追求刺激, 不顾村民的劝阻跑上山去,从此下落不明。
不是没有家属跑来闹过,但最后的最后, 一切都只能不了了之。
反倒是蜘蛛山的名气越来越大, 想要探寻山里秘密的人也越来越多。
到最后, 对那些一心求死的家伙, 村民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但是不久前来了一支专业探险队也在蜘蛛山上失踪了。
于是蜘蛛山成为了禁山, 不怕死的人终究是少数, 原本繁荣了一段时间的蜘蛛山, 终究还是沉寂了下去。
最近一周, 却又来了几个不怕死的年轻人。
“几个”为了节约旅费,一路搭乘公交找来的乙骨忧太敏锐地抓住了敏感词, “最近还有其他人进山吗”
老婆婆点了点头, 看在少年帮她将快荒废了的地给犁出来的份上,她不介意将这些告诉少年。
“是很帅的两个少年。”
如果她再年轻三十岁,说不定都会心动去追呢。
乙骨忧太是个好孩子。
如果老人的孙子还活着, 大概就和少年一般年龄了吧, 所以老人不希望乙骨忧太进山。
哪怕少年手里拿着当地警方的全权委托书也一样。
那实在是太离谱了。
就连大人都无法解决的事, 竟然就这么丢给了还没成年的小孩子。
全日本是已经没有担当的成年人了吗要让一个孩子去处理这么危险的事。
老人激动极了,这让乙骨忧太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安抚老人的情绪。
这让乙骨忧太耽误了不少时间,等他进山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这座山上的露汽很重。
乙骨忧太一路向山上走去,还没走到半山腰,他的鞋子就已经被雨水打湿了。
潮湿的,不见天光的山被浓雾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浓密的树林因为缺少了人类活动的踪迹,变得更加茂盛,它们几乎遮住了最后的天光。
但是,很奇怪。
人及罕见的树林里却诡异的没有多少动物活动痕迹。
动物界的自然法则从来都是适者生存。
就好像大草原上凶猛的肉食动物会标记自己的地盘警告外来者一样,这座蜘蛛山似乎也成为了某个极恶野兽的地盘。
伸出手里的树枝将眼前的蛛网打落,任由受到惊吓的蜘蛛四散逃开。
不管怎么说,这座山上的蜘蛛实在是太多了。
这是乙骨忧太的第一个想法。
另一个想法就是
幸好里乡睡着了,不然依他的脾气大概会不高兴吧。
这些都只是来自乙骨忧太的一厢情愿。
事实上,在一踏进蜘蛛山后,祈本里乡便踏进了梦境之中。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弄错了。
笼罩在蜘蛛山上的浓雾,是不知名的诅咒的生得领域。
同类相斥。
在祈本里乡踏入领域时,便已经触发了警告。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这座山,黑的实在是太快。
哪怕还未知晓异变的缘由,但身体的本能却让祈本里乡下意识维持拟态,进入领域之中。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
等祈本里乡回过神后,他和他的小狗失联了。
这就有点意思了。
“里乡,爸爸妈妈也没有办法了,累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女人凄切的哭诉声将祈本里乡拉回梦境。
他环顾四周,是非常古朴的宅院,就连住宅梁柱上的雕花都是如此的鲜活,仿佛这座蜘蛛山上真的曾经存在过这样一座宅院。
自称母亲的家伙穿着一身和服,她依靠在男人怀里哭诉着自己的无可奈何。
房间里四散弥漫开的是淡淡的药草味。
在掌握更多情报之前,祈本里乡选择闭口不言。
倒是女人,似乎误解了祈本里乡的做法,眼泪再次落下,几乎要哭晕在丈夫的怀里,“你还是不愿答应对吗可是妈妈真的已经没办法了啊。”
沉默寡言的丈夫深吸了口水烟,平静地看向里乡,艰难地开口继续劝说道,“爸爸知道你和乙骨家那孩子是互相喜欢的,但累的病已经拖不得了。”
“只有你嫁到山田家,他们才会会将药材给我们的,那样你弟弟的病才有可能治愈。”
“我们是一家人啊。”父亲说道,“无论发生什么,父母都要保护孩子,哥哥姐姐都要保护弟弟,哪怕拼上性命,不是吗”
打断了父亲近乎偏执的话语的是从里屋传来的连绵不断的咳嗽声。
那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声,似乎都要将藏在里屋的少年全部生命燃烧殆尽了。
大量不属于祈本里乡的记忆涌来。
绫木累,他自小体弱多病被所有医生诊断活不过十八岁的弟弟。
就连呼吸,似乎都要耗尽多灾多难的少年全部力气,光是活着就已经足够痛苦。
和身体健全拥有彼此爱慕对象的姐姐相比,作为弟弟,常年只能卧病在床连走路都觉得困难的累,无疑是不幸的。
但是他们是家人。
将自己浑身上下的骨与肉都献给家人,保护弱小的家人,奉献自我直至死亡,这是绫木家的家规。
绫木家中的弱小者,自然是连下床走路都感到困难的累啊。
父母已经为了累耗尽家财,原本还算殷实的家底已经负债累累。
他们献祭了自己的家财与心血,将幼子的生命延续至今。
而现在,轮到已经享受了十余年快乐无忧的康健生活的姐姐了。
将余生的幸福当做祭品,求取家人的健康,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无人在意的房檐边不知不觉间爬上了一只巨大的蜘蛛,它缓慢而缜密地织好了一张巨网,静静地等待猎物的上钩。
摆在祈本里乡面前的选择,看起来便只剩下了唯一一个。
“我能和累说会儿话吗”
毕竟他们是姐弟,从小到大无话不谈,无话不说,这点小小的要求不算过分。
父母欣喜于里乡态度的转变。
他们连连点头,并小声嘱咐道,“你进去的时候要小心一点。”
稍微带进一点风,对累孱弱的身体来说,都可能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得到了父母的允许后,祈本里乡终于找到了机会,看见了在里屋卧病休息的累。
说是里屋,但屋子被特意搬到了最西边。
昏暗潮湿,几乎看不到一点阳光。
明明是在白天走进屋子的,但祈本里乡几乎没有在屋子里看见一丝光亮。
借着盈盈烛光,祈本里乡才终于看清了累的模样。
或许是常年不见阳光,累的浑身通体雪白,却不见青紫的血管,像是无机的白蜡铸成的洋娃娃。
若不是少年呼吸时被褥微弱的起伏,祈本里乡甚至会误以为躺在那儿的是一具尸体。
祈本里乡有注意到卧病在床的少年,泛着乌黑的嘴唇。
或许是心脏上出了问题。
这对生活在大正年间的绫木一家来讲,累心脏上出现问题,无异于被宣布了绝症。
也正是因为如此,绫木家翻遍医术,耗尽家财,才终于找到了一个诊治的偏方。
花费数年功夫,绫木家才将所需要的药材凑了个七七八八,但其中最关键的几味药材,绫木家却是怎么也找不到,就比如必须作为药引的青之彼岸花。
而这时候,山田家透露出一直被绫木家寻找的青之彼岸花在他们家的库房里,可以用来当做聘礼,要求迎娶绫木家的孩子。
毕竟绫木家的孩子,是方圆十里出了名的美人。
对山田家来说,这并不是一桩亏本买卖。
大概是里乡在屋子里待着的时间太久,久到病重已无太多清醒时间的累,也醒了过来。
“姐姐大人,我又睡过去了吗”病榻上的少年倚在榻上,哪怕只是这样一句问候,都伴随着连绵的咳嗽声。
也让少年的脸上涌上了一层病态的潮红。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绫木家的幼子活不久了。
只有绫木夫妇仍旧不愿接受这个现实,还在做着无用的努力,哪怕为此填上家里另一个健康孩子的未来。
“你醒了,累。”祈本里乡内心十分平静,他甚至在面上做出了对自己血缘上弟弟的关心。
“我听见爸爸妈妈的话了,姐姐大人,您会为了累,嫁到山田家吗”
少年眼里充满了对生的渴求。
屋檐上的蛛网就要织成了,屋子里苦涩的药草味更重了。
就仿佛是在掩盖什么更为恐怖的东西一样。
“累,你知道蜘蛛吗”
“姐姐大人,您在说什么”少年面露不解,似乎不满里乡的逃避。
浓郁的药草味几乎要将祈本里乡淹没。
当事人之一的里乡却似乎没有察觉一般,继续说道“我很喜欢蜘蛛哦,累。”
在很小的时候,久到祈本家还没落魄,祈本里面有一间书房。
那时祈本夫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为她的孩子将书房里的书柜填的满满当当。
那都是来自妈妈满满的爱啊。
而且,爱读书的孩子才更有价值啊。
至于如何让孩子爱上读书
将他扔进书房,关上一天一夜,不管他的哭闹就行。
这不是残忍,这是来自一个母亲的,残酷而严厉的爱。
至于书柜里那些生涩晦懂如同砖头一样的书本适不适合一个懵懂的孩子
那就不在祈本夫人的考虑范围中了。
和别人想象的哭天喊地不同的是,祈本里乡没有哭没有闹,他还挺喜欢那种无人打扰,全世界只有他和书的世界。
哦,不对。
那个时候,还有一只系统。
明明自诩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智能ai ,却总是像个新手妈妈,总是担心里乡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让孩子委屈了。
哪怕里乡一直告诉它,他并没有感到委屈。
但系统还是像个尽职尽责的老母亲一般,努力在贫瘠的土壤下,小心翼翼培育着它心爱的花蕊。
它不知从哪儿学到的所谓育儿知识,新生儿在对世界对探知阶段,要有轻柔的音乐伴以父母的睡前故事。
只是一厢情愿跑来照顾麻烦的人类幼崽,并试图为人类幼崽找寻所谓幸福的恋爱攻略系统从一开始就有缺陷吧。
在对待祈本里乡个体的全部事情上,系统过于的情绪化。
自带缺陷的系统会将时间搞砸,似乎就没那么奇怪了。
于是舒缓的音乐成为里诡异的和风纯音乐。
柔美的睡前故事变成了机械毫无感情的诵读。
祈本里乡就是在这样的诵读声中长大的。
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甚至在恋爱攻略系统懵懵懂懂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时,加以引导,让系统忽略掉不对之处。
哪怕后来祈本先生送了里乡一个录影带,里面收录了近三百个睡前故事,他也并不喜欢。
从始至终会让祈本里乡感到开心的都是独属于祈本里乡的那份心意啊。
而在系统讲述的所有故事中,里乡最喜欢的还是和蜘蛛有关的故事。
因为过于孤僻被众同学们冷暴力的少女转生来到异世界,却变成了弱小的蜘蛛魔物,一路打怪升级,最后拯救世界的故事。
“在那个故事中,少女转生的魔物蜘蛛的家庭观,让我很向往。”祈本里乡回忆道。
“对了累,你觉得家人是什么”
累本来不想回答的,毕竟他的身体孱弱到了多吐露一个字,都是巨大的负担。
但是家人
“是保护。”
父母对子女的保护,哥哥姐姐对弟弟的保护是付出一切,拼尽全力也要保护家人。
祈本里乡了然,“原来如此。”
“但不对哦,累。”
所谓家人,不仅是保护,更是强压。
“就是故事中的蜘蛛子一样,母蛛将数以千万计的蛛卵产在最凶险之地,孵化出的幼崽努力变强活下去,保护母亲,成为母亲最锋利的刀。”
绫木累“这还是保护啊,姐姐大人。”
祈本里乡怜爱地轻抚少年的头,“可是故事里的蛛母从始至终就是最强啊,累。”
因为她是最强,所以她才是母亲。
因为她是母亲,所以无人敢反抗母亲的意志。
只要母亲还是最强,就永远不会遭受背叛。
“但是故事中的女主角杀了蛛母对吗”
累轻声询问道。
“对,所以她成为了洞穴里最强的怪物。”
“姐姐大人现在要杀了我成为蜘蛛窝里的最强了吗”
仿佛没有感受到少年褪去伪善的外表后凶悍的杀意,祈本里乡就像是沉浸在了这场家人的过家家游戏中无法自拔。
他温和地将孱弱的弟弟拥抱入怀,“累,我们是家人啊。”
他在不知名的生的领域中会成为绫木家的长女,本身就是因为他才是这个怪物窝里最强的怪物
按照蜘蛛间家人观,不是哥哥姐姐保护弟弟,而是弟弟要保护好最强的姐姐才对啊。
“只要累向我献上全部的忠诚与实力,证明自己的价值,在累失去价值之前,姐姐就永远不会抛弃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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