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门之变,没有赢家。
明代宗输了,以明代宗为首的朝臣们输了,夺门的投机者们,最后的下场都不太妙。
朱祁镇赢了吗
朱祁镇也没赢。
朱祁镇复辟的年号是天顺,史学家用了八个字去概括,忠臣不忠,天顺不顺。
在夺门之变后,朱祁镇面对朝政,什么决定都做不了。
先后流放了徐有贞,杀死了石亨,逼反了他的大太监曹吉祥和曹钦,给朱祁镇开门的指挥使门达、逯杲都被坐罪。
甚至在土木堡之变的丧乱中,保住了朱祁镇性命的袁彬都被坐罪。
党争如同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从未平息。
这是忠臣不忠。
在天顺的八年时间里,一共发生了十八次人相食的大饥荒,朝中非议不断,钦天监许敦最终也没抗住,被坐罪抓到了左镇抚司。
景泰年间,小心安抚的苗、彝民,终于无法忍受戥头的残忍朘剥,在朝中权力空前混乱的情况下,爆发了云贵川湖广黔的苗、彝大起义。
这是天顺不顺。
外廷党祸盈天,民间起义不断,复辟之后的稽戾王能做什么呢他什么都做不了。
一如土木堡天变的时候,他什么都做不了一样。
徐有贞当初被流放到了云南,拿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在金齿宣慰司留下了一些水利工程。
现在徐有贞一如历史上一样,再次来到了云南,不过这次,他到云贵是带着奇功牌来的,而且想要在云贵川黔再拿一块奇功牌。
徐有贞放下了手中的题本,感慨万千的说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不说二十万里水路的远景目标,即便是我们把这四万里水路疏浚。可以让商贾在冬春季把货物运到云贵来,在夏秋季把云贵的货物运抵南京、松江府”
徐有贞停顿了下说道“对南衙十四府是一件幸事,对云贵是一件幸事,对大明更是一件幸事,对商贾是一件幸事,对庶民百姓更是一件幸事。”
“于少保真的是国之柱石啊。”
云贵的路不好走,如果能够彻底打通水路,对西南地区的长治久安积极作用,利在千秋。
二十万里的水路的国之长策是于谦提出的,这四万里水路的疏浚也是于谦在南衙的时候制定的。
为此陛下还专门为三皇子取名为朱见浚。
徐有贞一时间有些沉默,在他为了一点点景泰安民渠的成绩沾沾自喜的时候,于谦站的高度已经远远的超过了他。
农庄法从来不是一抓就灵,各地的主要矛盾各不相同,云贵川黔主要是交通矛盾,南衙是劳资矛盾,而陕西、陕西是地狭人众的矛盾。
于谦在陛下刚到达他不太忠诚的南衙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情况,各地的主要矛盾各有不同。
“那是,要不是于少保呢”朱瞻墡笑容满面的说道。
徐有贞想了想说道“殿下,徐某得去治水了,这说一千道一万,不如走两步,我的到险滩亲自看看,这乌江到重庆府的疏浚,交给我吧。”
“多久”朱瞻墡忽然开口问道。
徐有贞离开的步伐为之一顿,想了许久说道“五年吧。”
朱瞻墡摇头说道“太久了。”
“很快了。”徐有贞眉头紧皱的说道。
朱瞻墡平静的说道“顶多给你三年的时间,等不了五年了。”
“嗯,我知道了。”徐有贞点头离开了遵义府的府衙,骑了一匹快马直奔镇天洞而去。
不是襄王朱瞻墡等不了五年的时间,是云贵地区的百姓,等不了三年的时间。
罗炳忠挽了挽衣袖说道“不是说这徐有贞是稽戾王的鹰犬吗我看他为陛下尽忠也是丝毫不惜力,这刚到,连接风宴都不吃。”
朱瞻墡摇头晃脑的伸出了一根手指摇动着说道“这你就不懂了。”
“哦怎么讲”罗炳忠眉头轻挑的问道。
朱瞻墡老神在在的说道“天下熙熙攘攘,为的不过是名利二字,其他都靠边站,说到底,这天底下最不可靠的就是人心,最可靠的也是人心。”
罗炳忠眼神闪烁的说道“嘿,殿下,您介个都把咱绕糊涂了。”
朱瞻墡想了想,负手而立说道“孤举个例子你就懂了。”
“我们且不论这徐有贞,就说说孤。”
“罗长史啊,孤劝降黄龙、韦保叛乱,保住了八千叛军,你怎么看”
罗炳忠俯首说道“殿下真乃是重病初愈上前线,心中大仁安地方啊”
罗炳忠这可不是说胡话,他可是看着朱瞻墡一点点的瘦了下来,从大胖子,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这重病的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罗炳忠看着襄王的样子,还以为他挺不过去了,他甚至都写好了讣告,就等襄王咽气了。
这一个月,襄王忽冷忽热,呕吐不止,甚至颈部、腋下、胸壁、腹股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肿大,在床上不得动弹,烧起了好几个时辰下不去,下去了好几个时辰体温起不来。
这猛地瘦下来像毛毛虫一样的肥胖纹都出现了。
可是这病刚刚好了些,朱瞻墡就从贵阳府火速赶到了遵义府,甚至到遵义府的时候,朱瞻墡依旧是卧床的状态,但是依旧撑着身子,完成了和叛军的谈判。
罗炳忠的这句赞叹,是真心实意的。
“屁精。”朱瞻墡用鼻子哼了一声说道“你是这么想,可是有些人不这么想啊。”
“有人这襄王人在贵阳,劝降了八千军,还把他们保了下来,这是要做什么私蓄军士,这是要造反啊”
罗炳忠瞪大了眼睛,他是亲眼看到朱瞻墡什么模样来到的遵义府,又是何等模样主持了劝降工作。
他手抖了几下,呆滞的说道“不能够啊,连臣都不敢这么想啊”
朱瞻墡摇头晃脑的说道“可是有的是人,是这么想”
“当初文皇帝骑兵的时候,只有八百军,这可是八千军,云贵地区天高皇帝远啊。”
“你信不信这朝中有人会用这个法子弹劾孤”
“信。”罗炳忠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木然的点头说道。
他只当襄王又立功了,可是听襄王这么一分析,他背上的汗就是蹭蹭的往外冒。
朝中那群风宪言官的联想能力,是十分丰富的。
朱瞻墡拍了拍罗炳忠的胳膊说道“他们弹劾孤,就是以最不可靠的就是人心弹劾孤。”
“但是孤不怕,孤还是到了遵义府,孤还是去劝降了,甚至还上书请求陛下宽宥,仿南衙旧事处以五年苦役,入官厂做工。”
“陛下准了,这就是孤所说的最可靠的也是人心,因为孤信陛下,也因为陛下信孤。”
“为上者,绝对不可考验人心,因为人心是担不起考验的。”
罗炳忠反复咬文嚼字了一番,不得不感慨万千的说道“殿下高见。”
这真的是高见,看似矛盾,但其实这人心二字,就是如此,不可靠却极为的可靠。
陛下每次都是明牌钓鱼,其实看似次次空军,惹人笑柄,但何尝不是不去考验人心呢
朱瞻墡笑呵呵的说道“再说回这徐有贞,何必论他徐有贞的心呢”
“看他干什么便是了,他现在的所有荣誉、名望、地位,这一切,都是陛下赐给他的,陛下自然也可以收回去。”
“而且这老徐啊,啧啧,你看看他那个样儿,估计对这些东西也不在意了。”
“估计在河套地区修渠把脑子修通了,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从有我到无我了。”
“他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了。”
无我是一种坚定的人生状态,是几经周折,几多磨难,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并且为着自己的目标坚定不移的走下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那他到底想要什么”罗炳忠看着徐有贞的策马而去的背影问道。
“我哪知道”朱瞻墡摇头说道。
罗炳忠笑着说道“害,殿下也不知道啊,搁这说半天。”
朱瞻墡无不感慨的说道“孤以为,徐有贞求的是一个问心无愧,求的是心安吧。”
“或许。”罗炳忠附和的说了一句,随后面色有点为难的拿出了邸报说道“殿下,这次咱又没上头条,陛下又讲了个故事。”
朱瞻墡拿起了那份邸报,面色阴晴不定,这都第三次了
第一次他搞了个是我、有我、无我的人生三境,被农夫与蛇、吕洞宾与狗,大明与番夷的故事给挤了。
当时正在打舟山海战,乃是大明海外弃民是否是大明人的重要思辨。
朱瞻墡忍了,嘴炮为国事让路,理所应当。
第二次他搞了个利柄轻重论,是被明公们的万言书给挤了。
那是一次大规模的政治思辨,对过往的政策进行了一次全面的复盘,保留了一些政策,革除了一些弊政,又有许多新政。
朱瞻墡忍了,理论为政策改革让路,理所应当。
第三次他弄了个实践报告,供给侧改革廪盈仓的方案,将理论和思考结合实践,将常平仓从米粱推广到了万物,在保证民间的积极性的前提下,形成对民间的控制,取得朝廷的议价权。
朱瞻墡这次不想忍了
但是他思前想后还是忍了,陛下的故事挤了他的头条,他敢说什么
朱瞻墡心情郁结的说道“劝天下百官对百姓好一点,那是劝出来的吗那是杀出来的”
“拳头砸的越重,他们就越老实”
“陛下前面有考成法,又抓着刀子,苦口婆心的说一千句,有杀十人来的直接吗”
“做不好就换人,瞎捣乱就杀人,多简单的事儿啊。”
罗炳忠认真的问道“殿下,冒昧的说一句,陛下不是一直这么做的吗”
“吵架是吧”朱瞻墡一甩袖子,怒目圆瞪的说道。
罗炳忠摇头说道“没,我可吵不过殿下。”
“吵不过吗”朱瞻墡眉头紧皱的说了一个疑问句。
罗炳忠憋着笑说道“吵不过。”
这大明邸报的头条,都成了朱瞻墡的一块心病了,这怎么三番五次,就是上不了呢
朱瞻墡神色一变,神秘兮兮的说道“孤有个想法,如果做成了,估计应该可以拿一个头条,不成问题”
“哦是什么样的想法”罗炳忠好奇的问道。
朱瞻墡眉头紧皱的说道“你还记得陛下有一次宣谕之后,百姓陈情,对木工厌胜之术、方士魇镇之术、五神通巫蛊之术厌恨至极,却没有太好的办法。”
“记得。”罗炳忠点头,这是在民为邦本之下的思考方式。
大明的百姓深受巫蛊之害。
这玩意儿坑蒙拐骗,藏污纳垢,甚至薅到了陛下真武大帝的名头上,在集宁、五原、朔方、靖安、胜州五府之地,搞起了赦罪善功符。
被于谦在河套地区打了个窝,狠狠的整治了一番。
“云贵川黔这种巫蛊之术可不少啊,苗疆蛊术可是传说极多。”朱瞻墡坐到了位置上,目露思索的说道。
罗炳忠低声说道“哦殿下的意思是建真武大帝庙不成”
朱瞻墡斜着看了罗炳忠一眼,嫌弃的说道“孤在你心目中就一点恭顺之心没有吗”
罗炳忠赶忙摇头说道“那倒不至于。”
朱瞻墡摸了摸下巴,半抬着头说道“大明谁不知道陛下是真武大帝转世,往这上面凑,是嫌孤死的不够快吗”
“那倒也是,就是不知道殿下的想法究竟是什么。”罗炳忠想了想,是这个道理,随即他变得迷茫了起来。
他还以为襄王要用鬼神之说对付巫蛊,但是显然襄王并不打算这么做。
朱瞻墡一字一顿的说道“英烈祠。”
罗炳忠面色大变,猛地退了一步,惊恐的说道“殿下,还是造真武大帝庙靠谱点,动英烈祠的主意,那不是癞蛤蟆跳滚水锅,找死不看地方吗”
陛下对英烈祠的维护是不余遗力的,长洲诗社苏平、苏正两兄弟,搞到了夜不收的头上,最后查出了奸细的身份,可是进了解刳院的
还不如大搞鬼神的真武大帝转世靠谱点至少能落个砍头的罪名,而不是解刳院。
“孤在你的眼里,就是个蠢货吗”朱瞻墡非常不满的敲着桌子大声的说道。,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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