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制墨是一项非常繁琐的工艺,主要以徽州人为主,他们常年旅居在外,荆州、襄阳、辰溪等地,为的就是桐油,除了桐油外,还有松油、松树等。
炼桐油取烟,一人可照顾百盏烟灯,一斤桐油可以取一两烟灰,上等烟灰抿一下,对着阳光斜视,可以看到红色,为上上之选。
而松油和松树,则是使用烟道船,将十余丈的像船篷一样的松板,拼接成十多丈的烟囱,每隔出一段露烟孔,靠近尾部叫青烟,最为上乘,靠近中节为混烟,为普通磨料,靠近头部为烟子,磨细后粉刷或者印染书籍,这类的书通常都是各大书坊、诗社写的不入流的文集、话本和。
而取烟灰只是第一步,之后还要经过和料,这些和料都是不传之秘,就朱祁钰自己知道这个和料的调配就有数百种之多,而后是压模、晾干、描金,最后变成成品。
如此制作的墨,自然昂贵无比,即便是松树混烟制成的磨料,也要二百多文一斤。
景泰四年的新大明宝钞使用的油墨,这种钞票用的墨水,更是皇家独有的配方,在缺氧条件下对桐油进行加热的黑色粉末,添加各种鱼贝类熬胶进行和料,最后形成带有金色的桐油墨。
这便是传统的油墨和墨水,这种墨水制作出来,不带一点臭味,甚至还有一种松木和桐树的草木香气,这也是常说的书卷气,书卷气就是墨香。
而年富、贝琳、詹忠诺开发的墨水制发,则是臭气熏天。
「取虫瘘粉碎,筛虫尸而后加入少量的烧酒,再放入生铁,可以得到墨灰,这种墨灰加入酸胶,熬煮,就得到了臭墨。」詹忠诺颇为尴尬的说道「它臭,而且使用之前还得摇一摇,而且写出来由蓝变黑,顶多算是松树下墨,但它有个好处,就是便宜。」朱祁钰疑惑的问道「虫瘿」
「就是橡树、漆树被虫子咬了后形成的瘤子,非常常见。」詹忠诺继续解释道「也是太医院那边发现的,虫瘿解毒,尤其是被毒蛇咬伤后,不能及时就医,可以把虫瘿附在表面,是永乐年间征安南时候的发现,景泰八年再征安南,太医院就给大明军士配了这种药。」
「就是此物,非常好用。」
詹忠诺取来了一物,带着一股特有的植物的清香,是一种类棕黄色的粉末,朱祁钰一看便知道这是什么了。
他见过。
在某些不可名言的小游戏,需要用甘油清理,否则夹枪带棒时候却是臭气熏天,那小游戏就太没有情调了,冉思娘每次清理,都会往甘油里面填一小勺这个,用以清洁和解毒。
这虫瘿粉,可不止这两种用途,如果想要瘦身,这玩意儿灌下去几天,能把大肚腩消灭,就是后世广泛流传的瘦身茶的主要成分,后果便是营养不良,并且会形成严重的胃结石。
甘油配虫瘿粉,是用来治疗溃疡、烫伤、褥疮、冻伤等,若是再多点虫瘦粉,可以用治疗口腔炎、扁桃体炎与咽喉炎等炎症,若是再多加点虫瘦粉,可以用来解毒洗胃。感谢解刳院的凌迟犯,他们为大明医学进步了实践,也为大明造纸和制墨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朱祁钰看完了制墨,略微有些遗憾,这种墨他用不上,因为他用的是钢笔,眼下这种墨的工艺,还不能用在钢笔上,钢笔对墨的精细程度要求比较高。
而后朱祁钰还看了詹忠诺其他在研的东西,詹忠诺不太清楚他在搞什么,但是朱祁钰却非常清楚,詹忠诺在弄三酸两碱,而且纯碱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正在进行工程化。
食盐水加入氨,石灰石煅烧通入氨盐水中,最后过滤煅烧得到纯碱,而过滤液也可以用石灰乳进行蒸馏,回收氨水循环使用,氨水是石景厂烧制燋炭的附属产物。
纯碱能干什么纯碱是
最基础的化工原料,是化工大门的敲门砖。
朱祁钰只能感慨大明工匠们真的有改天换地的力量,但是他们把这种力量用到了提高大明生产力这件事上,而且一往无前。
他赏赐的这枚奇功牌实至名归。
前日,礼部尚书姚夔带领礼部上兴衰疏是旧党政经思辨的胜利,那么今日,造纸和油墨,以及快要问世的三酸两碱,这是工党的胜利。
大明以李宾言为首的工党,以商辂为首的旧党已经开始在朝中角力,这不是党锢,这是争道,争夺的是于谦放下手中政务后,大明朝堂十年、二十年后的话语权。
这是大明的思辩进程之一。
这一轮的大思辨最终获胜者一定是旧党,但是新党能够短暂取得一定的优势,并且占据一定的话语权,并且一直占据一定的话语权,那就是大明列祖列宗保佑了。
工部和十大历局为何要先献出简易纸机,为何要制作廉价墨水
自然是为了培养工党的核心力量,来自农庄和匠城的读书人,在政坛上活跃的一定是读书人,或者说培养工匠贵族。
事实上,大明的军户一直到崇祯年间,都是一股极其活跃的政治力量。
名臣上,正德年间的李东阳,出自金吾左卫儒学堂,隆庆年间,张居正是在荆州卫儒学堂,天启年间,叶向高出自福州卫,孙承宗出自保定右卫,袁可立出自睢阳卫。将领上,景泰年间的赵辅出自济宁左卫,嘉靖年间的戚继光出自登州卫,俞大猷出自漳州卫,万历年间的麻贵出自大同右卫、李如松出自铁岭卫,天启年间的满桂出自宣府卫,崇祯年间的孙传庭出自振武卫。
无论是朱祁钰、李宾言、年富、贝琳、詹忠诺等一众新党,都在致力推动大明匠户和农户出身的学堂,自然希望能和军户一样,出名臣名将,维持大明工匠和农户在朝堂上的力量。
这是个美好的长期愿景,需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的建设。
在离开时,朱祁钰让年福跟着自己上了大驾玉辂,他看着年福说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朕以为,今日起,祥瑞不宜旧物,唯以成果论,可定嘉、大、上、中、下五等祥瑞,以颂为篇,要求阐述清楚其原理和内涵,可反复验证,则嘉赐奇功牌,大可酌情奇功、头功,上头功牌,中酌情头功、齐力,下齐力牌,此为祥瑞五等。」
「使用祥瑞,则要给献祥瑞者以资财,不能让祥瑞者凭白把自己的祖传的秘方给献出来不是按次论,也可以按分成论。」
朱祁钰在差遣,不是在商量,他想了很久,大明其实各种奇方不计其数,可是这些传儿不传女的秘法,最后都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很多都有借鉴意义,需要一种选拔方式,把这些方法收集起来。
而祥瑞,就是他想到的办法,献祥瑞,工部联合十大历局评级,合全民之力为大明生产力提高助益,众人拾柴火焰高。
这也是朱祁钰搭出来的一个台子,说穿了就是专利而颂就是专利申请书,奇功牌、头功牌、齐力牌是皇帝的恩赏,专利授权费,则是鼓励大明朝百工积极献策,共襄盛举。
「如果办得困难,就跟朕说,朕帮你。」朱祁钰看着年福,给了他天底下最尊贵的支持。
从十大历局出来之后,朱祁钰去了京营,操阅军马,开了几枪,看着那些靶子,略微疑惑了下自己的枪法,这种恐怖的上靶率和命中率,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兴安为了糊弄皇帝。
兴安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没有换过靶纸,专门让小黄门举着回到了陛下面前,五十步靶和一百步靶,枪枪命中。
打靶需要铅子喂,而兴安很清楚,陛下是认定了一个目标,眼里就只有那个目标的人。
朱
祁钰从北土城回京之后,回到了讲武堂继续处理奏疏,一直到子时的时候,才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后院休息。
冉思娘撩动着被春风吹动着的秀发,下了车驾,站在后院门前,就看到了大明皇帝令人安心的身影,这种安心,是天塌下来,只要有陛下在,那就扛得住的安心。
冉思娘清楚的记得,自己见到夫君时的感觉。
那是她从播州海龙卫绣花楼走了下来,被一路送到了南衙别苑,她看到了大明军纪严明整齐划一的军队,她看到了大明无数的城池和森严工事,她看到了旌旗招展的仪仗,她看到了那仿若是天阶的巍峨宫殿。
很久以后,她才从陛下的只言片语中,清楚的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那便是暴力,有秩序的暴力。
这种程度的暴力,和她在海龙卫看到的怒则杀人的任侠暴力,决不可同日而语,这里没有陋巷里的屠狗辈,更没有江湖上的快意恩仇。
在皇帝身边,只有整齐、沉默、庄严、肃穆,人被分化为了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的维持着江山社稷的运转。
播州海龙卫杨氏带领的十八洞苗民是非常勇猛的战士,但是在大明这台国家暴力机器面前,这种勇猛,毫无意义。
冉思娘从来都是个聪明人,她清楚的意识到,在这种整齐与秩序下,有一套远超脱她认知的大恐怖在支持着这套体系的运转,而维持这台机器运转的,是掌控一切,对所有人、事,生杀予夺之物,一个名叫法度的东西,如同无数只触角,伸向了大明的角角落落。
而站在她面前的人,就是这一切秩序的顶点帝王。
大明皇帝是个人吗朱祁钰当然是个人,冉思娘无数次的验证过,陛下是个非常正常、健硕、富有冲击力的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但是大明皇帝并不是个人,他是一只长着无数触角,将整个大明控制在自己手中的人间神明。
在见到皇帝的那一刻,她摘下了面纱,让皇帝看到了自己的美貌,她作为战俘特殊的性质和面圣之后被陛下看到了俊俏模样,她就只能嫁给陛下或者到白衣庵做个尼姑,天底下,没有人敢再碰她一下,因为她人间帝王所目睹。
皇帝总是让高婕妤不要那么拘谨,怎么可能不拘谨呢
这个男人的一言一行,决定了大明的兴衰荣辱。
「想什么呢」朱祁钰看着失神的冉思娘,用手在冉思娘的眼前晃了晃。
冉思娘回过神来,张开了手在后院之前,抱住了自己的夫君,低声说道「夫君,我心里有个问题,憋在心里这么些年,其实一直想问,之前一直不敢问,现在想问问。」朱祁钰感觉到了冉思娘的情绪有些异常和古怪,疑惑的问道「这是怎么了」冉思娘用力的抱着朱祁钰,声音有些颤抖,但仍然坚定的抬起了头看着自己的夫君,用力的问道「夫君把我收入宫中,就不怕我为播州杨氏报仇吗」
「虽然我们冉氏和他们杨氏有仇,但是大明皇帝对一个苗疆女子,居然没有防备,我若是带着使命来的,万一是播州杨氏让我杀了夫君呢夫君就没想过吗还敢收我入宫。」
朱祁钰听闻之后,笑了两声说道「你不就是带着使命来的吗昌平侯杨俊俘虏了播州杨氏宣慰使杨爱家眷,他们交待,你就是个杀手,而且还会用毒,杨氏要你杀了杨俊,后来你被送到了咱这里来,那目标就该是咱才对。」
「夫君知道」冉思娘瞪大了眼睛,惊骇无比的看着朱祁钰,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夫君是什么人一样,她可是用毒的高手,稍微松松手,送朱祁钰这个物理意义上的人上路,并不是什么难事。
朱祁钰理所当然的说道「一开始就知道。」
「那岂不是早该送我
上路为好」冉思娘眉头紧蹙,她想不明白,天子为何要把自己这么一个危险留在身边。
朱祁钰嗤笑了一下说道「你是一个女子,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偌大个海龙卫咱都给他掀了,害怕你一个小妖精逃出咱的五指山你还不是给朕生了两个小子」「再说了,咱给过你机会跑的,你自己不跑非要赖在泰安宫的。」
冉思娘踮起脚在朱祁钰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凑近了些说道「夫君,妾身给你准备了攒劲的节目,你快去盥洗。」
冉思娘从看到大明皇帝那一刻,想的都是接近这个她不能理解的生物,了解这个生物,甚至是拥有他。
这么些年冉思娘做到了,至于播州杨氏给她的使命,她为何要听从呢凭播州杨氏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欺压贵州百姓,索求无度
冉思娘是个很聪明的人而且她非常理性,没有理性,怎么可能在解刳院当值她其实知道自己肩膀上担着的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云贵的千万苗民。
现在,她很幸福,云贵的苗民们也变得幸福。
朱祁钰盥洗完,看着冉思娘的模样,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哪怕是他见多识广,也直呼好家伙
「爱妃这是打算让朕做那从此不早朝的昏君吗」朱祁钰将冉思娘揽入了怀中。冉思娘满脸通红的说道「谢陛下夸赞。」
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在大多数时候都是褒义词,但形容一个女子的时候,又像是在夸赞她的美貌和用心。
「陛下还不动笔,留下丹青笔墨」冉思娘也是第一次玩这种花活,当真是害羞至极,她来自云贵,虽然也学了女戒,但是因为皇帝宠爱,没有那么多的忌讳,夫妻恩爱,自然是怎么恩爱怎么来。
朱祁钰拿起了毛笔,点了点染料,这在人身上的彩绘,他也是第一次,冉思娘还专门穿了层纱衣,告诉陛下哪里涂什么颜色最为适宜,他迟迟未曾动笔,低声问道「这墨好洗不」
冉思娘直接缠到了朱祁钰的身上,到了这一步,自家夫君第一想法还是爱惜她,她知道再这么下去,这攒劲的节目,她决计先忍不住,她喘着粗气说道「好洗。」
次日的清晨,朱祁钰穿好了衣衫,看着还在赖床的冉思娘,凑了过去亲了下,低声说道「朕今天还有廷议,还要操阅军马,你好生休息。」
冉思娘很累,半眯着眼,颇为妖媚的说道「看来我还不是妖妇,夫君还有力气去廷议。」
「再接再厉。」
「走了。」朱祁钰走出了后院,看看自己那匹马,最终没逞强,选择了车驾,人贵有自知之明,这个时候骑马,那是给兴安、卢忠找麻烦。
「起驾」兴安一甩拂尘,大声的吆喝着,前往了文华殿常朝廷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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