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陵被抓到的一瞬间是非常震撼的。
他完全没有想到,已经顺利过关,按照过往的经验,收了钱的居庸关军士,不应该再盘查他们才是。
只需要明日,通过三十六里的关沟,向着北口而去,走出玉关天堑,就可以天高任鸟飞了。
可是这最后一哆嗦,居然暴露了。
新朝雅政,时代已经变了,大明新天子下诏,严办奸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韩陵还在睡觉的时候,门房忽然被踹开,一队披甲之士破门而入,立刻将其死死的摁在了牙床之上。
杨洪、赵玟、罗通都走了进来,看着五花大绑的韩陵。
“草民冤枉啊,草”韩陵还想狡辩,杨洪却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一块擦桌布,塞进了韩陵的嘴里。
杨洪对着这奸细说道“有什么话,到镇抚司的天牢里说去吧。”
杨洪看着这奸细,以杨洪而言,他是无法理解韩陵这号人的想法的,他端详了半天,就想看看这奸细,到底和普通长得有什么区别。
但其实没什么区别,但是他们的心长歪了。
杨洪已经通知了卢忠,前来拿人。
至于此人命运如何
杨洪觉得最少也得落个凌迟。
此人所犯乃是十恶之罪,适用范围为非刑之正。
非刑之正,就是陛下作为大明天子,手中的权力,十恶之罪,皆由上意定夺。
也就是说笞、杖、徒、流、死这些正刑,刘玉、韩陵一干人等,是享受不到了。
最起码,也得个凌迟了。
就连最保守的徐有贞,在离开京师去秋阳治水之前,都在朝堂上跳脚,要剐了这群人。
跟个死人有什么好说的吗
没有。
是夜,天朗星稀,卢忠一路狂奔,来到了居庸关城下,即便他出示了信牌,即便是他是天子亲卫,即便是他是缇骑指挥使,但是依旧被挡在了关门之外。
居庸关兹事体大,入夜,无论是谁,都不会开关门。
尤其是像紫荆关那样被破之后,居庸关兵部右侍郎罗通的这个决定,变成了一项不成文的规定。
居庸关,京师门户。
他卢忠是缇骑指挥使,也不例外,大家都为皇帝效命,各司其职。
“卢指挥,这奸细就交予你了。”杨洪即便是认识卢忠,依旧查验了信牌勘合之后,才将亲兵将韩陵等一行七人,全部交给了卢忠。
“杨王辛苦。”卢忠看着韩陵嘴上被塞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破布,才松了口气,终于抓住了此獠
这是此案最后一个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最后一个奸细了,终于可以结案了。
终于可以把他们全都活剐了
杨洪摇头说道“若是卢指挥回京告诉陛下,臣镇守宣府,必不教胡马踏破宣府”
在杨洪看来,也先是极为冒险的,在未破宣府重镇的时候,就敢入关去,是非常不明智的。
当年成吉思汗大将哲别,巧夺居庸关,在宣化未破时,也不敢久留。
直到成吉思汗破宣化、乌沙堡长城,才敢兵逼金国京师。
也不知道也先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杨洪在宣府严阵以待,结果瓦剌人却进京了。
杨洪继续说道“至于陛下所忧心恢复军屯之事,臣定当竭力进行。”
杨洪离京之前,于谦找到了杨洪,和杨洪聊了整整一夜,关于如何恢复山外九州军屯之事。
只是于谦所言的军屯和之前的军屯绝不相同,为此,杨洪才知道了陛下为何要让杨洪,前往山外九州。
镇守威慑瓦剌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全力推行陛下的农庄法。
集体农庄,集体劳动,统计工分,以工分为绳,均分粮物。训练义勇民兵,教习义勇习文、算数。
除了额定一成半,由粮官遣送入京之外,其余一律归集体所有。
还有一条村寨懒汉,一经查实,立刻带到卫所,进行军管教育。
这个伪装在军屯法之下的农庄法,兹事体大,杨洪不敢懈怠,所以在卢忠面前特意提了一嘴。
“陛下时常忧心杨王年岁已高,却为国奔波不已,前,进京勤王,后,筹备了京师讲武堂训练京营新卒,现在立刻马不停蹄前往宣府,为国辛劳。”卢忠看着杨洪两鬓斑白,由衷的说道。
陛下,是爱惜人的,比如杨洪长子杨俊力战,身中十七创,陛下问过好几次。
杨洪回宣府,杨俊从宣府进京,大将在外,子侄在京,这也算是惯例了。
哪怕杨洪满门忠烈,这得遵循。
当然,陛下爱惜人,那得在陛下面前算是个人才行。
像刘玉、韩陵这等货色,都是虫豸。
“哈哈,为国尽忠,乃臣子本分也。”杨洪用力的拍了拍卢忠的肩膀说道“你与陛下在德胜门外,十三骑冲阵,某都听于少保说了,一定要好生保护好陛下,莫要让宵小再伤陛下分毫了。”
“谢杨王忠告。”卢忠长揖说道“我有要务在身,便不多叨扰,杨王请回。”
杨洪吐了口浊气,点头说道“天黑路滑,注意安全。”
卢忠趁着夜色赶回了京城,赶到的时候正好五更天,到了开城门的时候,卢忠一行人查验身份后,进入了京师。
卢忠将韩陵一干人等,扔进了天牢里的时候,才长松了口气说道“好生照看给这一干人等,尝尝北镇抚司的手段”
一口恶气憋在卢忠胸口良久,终于散去
终于抓完了这群老鼠
卢忠虽然奔波了一天,压根就没停下,开始审讯韩陵,一直忙活到第二天早晨五更,才算是把案子办成了铁案。
韩陵完好无损,但是整个人屎尿齐出,蹲在墙角里瑟瑟发抖。
跟着他一起当奸细的其余六个人已经不成人形了。
卢忠拿着案宗,松了口气,一拍脑门,今天是早朝的时间,他用冷水随便抹了把脸,冲向了午门。
而此时朱祁钰已经开始早朝了。
卢忠不在,朱祁钰知道是在审讯韩陵,作为这一批奸细的最后一群人,终于全部捉拿归案了。
反间工作的大胜利啊
左都御史徐有贞也不在了,当然徐有贞不是死了。
而是徐有贞已经前往山东考察水患等事,倒也算尽心,一天就走了九十多里,已经快到大名府地界了。
徐有贞怕啊。
他是铁杆南迁派迎归派的扛鼎人物,眼下陛下的皇位愈发的稳定,万一扯出徐有贞将妻儿老小送到南边的旧账,他怕自己一不小心被砍了。
于谦在京师被围之际,处处保他,那是为了朝政的稳固,现在京师之围已解,于谦还有理由保他吗
他还不如麻溜出京,立了功再回京师,那也算是为陛下立过功的体面人了。
“陛下,这农庄法,万万使不得啊。”礼部尚书胡濙第一次听到农庄法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是愣了许久。
直到看了陛下的敕喻,才明白了。
农庄法配套的方案之完善,实在是让人目瞪口呆
这政策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于谦跑到山外九州,还干了这档子事
“亡国之策啊亡国之策啊”李宾言拿着手中刊印好的敕喻,颤巍巍的高声呼喊。
右佥都御史李宾言出班,长揖在地。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臣冒死上谏,若是此事施为,那天下必然是纷纷扰扰,举世惊骇介时岂止是闽南疥癣之疾,而是举国动荡”
“陛下,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死谏
朱祁钰立刻来了兴趣,当初他可是放出去过大话,若是这群言官真的死谏,他可是要倒立洗头的
李宾言痛心疾首的说道“眼下瓦剌大军虎视眈眈,东南祸乱刚平,这一道政令下去,天下人人自危,何来安定”
“此时正是与民修养生息,积蓄国力之际,怎可行如此之策,置国家以飘零之间。”
“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其实绕来绕去,又涉及到了之前朱祁钰和朝臣们无解的问题上来。
在这些明公眼里,到底谁才是民呢
那些不认得字,不知道怎么上达天听的百姓们,到底是不是这些明公口中的民。
朱祁钰认为是的,所以他认为农庄法在与民休养生息。
但显然有些人认为不是,所以,李宾言、胡濙都说,是在与民争利。
这就是妙处了,大家明明说的一件事,却是完全不同。
朱祁钰看着李宾言,面色颇为古怪的说道“李御史说朕这是亡国之策,意思朕就是亡国之君了”
“臣等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在廷文武,绝大多数的文官,都跪了下来,高声疾呼。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陛下这正统十四年最后一道政令,居然是如此乱命
他们完全没想到于谦去山外九州巡查,是为了此等大事
还以为于谦是跑去查看防务,结果君臣二人,捣鼓出这么个危害江山社稷之事来
朱祁钰是有些失望的,他希望有些朝臣能够跳出来,表演一处死谏。
哪怕是表演
他也觉得文人的气节他们没丢,可是咧
连个表演的人都没有,哗啦啦跪一片,高声疾呼,亡国之策,亡国之君。
朕就是亡国之君怎么滴了
朱祁钰站了起来,厉声说道“就没点言之有物的谏言吗”
“你们只会这样扣个亡国之策的名头出来吗”
“说说这敕喻里哪里不好具体哪里不好因为什么该怎么改正啊”
“还是你们压根就知道,你们心里那些心思,压根就说不出口”
“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是在逼宫吗”
扣帽子嘛,谁不会一样。
朱祁钰最后一声厉声而下,在奉天殿上回音不断,让本有些喧闹的奉天殿,猛然安静了下来。
卢忠刚进奉天殿,听到朱祁钰的高声呼喊,只觉得一个激灵,热血冲进了脑门里。
他大吼一声,带着奉天殿前五十名大汉将军们,立刻鱼贯而入。
反了天了
敢逼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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