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小而分量重,商贾转易,钱重道远,不能多致,颇不便,故用盐引。”于谦直接点出了为何商贾们要用盐引当做大额商品交易的原因。
礼部尚书胡濙点了点桌子说道“禁民间,不得以金银货物交易,违者罪之。”
这是朱元璋的祖训,不得以金银做货币进行交易,违反者罪之。
胡濙在提醒大家,这又是一条祖宗的决定。
祖制不可违。
户部尚书金濂眉头一皱说道“正统四年,敕谕,南京及在外文武官吏俸米、军人月粮,近为粮储不敷,减分支给,以钞折充。”
“正统十三年,某就曾上奏,钞法久不行,新钞一贯,时估不过十钱,旧钞仅一二钱甚至积之市肆,过者不顾。”
“面值一贯的钞,仅仅价值一个铜板,堆积在市集之上,过往之人,连捡都懒得捡”
“这只是正统年间吗建文四年、永乐三年、宣德七年、宣德九年,屡次折钞”
金濂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言语,整个朝堂之上,一片安静。
金濂发言非常大胆,虽然他是拿着正统年间说事,但其实月粮折钞这件事,在洪武年间就开始了。
大明宝钞怎么被玩废掉的
宗族礼法,皇明祖训。
驰用金银之禁,这个违背祖宗的决定,只能朱祁钰来做。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说道“朕来说两句。”
“首先纸钞废弛之事,并非我大明独有,比如北宋末年,宋徽宗时,大观三年,改四川交子务为钱引务,改交子为钱引,旧交子皆毋得兑换现钱。”
交子,就是一种四川的纸钞,唐末到五代十国的战乱对蜀中影响不大,蜀中极其发达,四川的钱不够用,就出现了交子这种纸钞。
宋徽宗赵佶,将交子改为钱引,旧钞不得兑换为大观三年的钱引。
“宣和三年,因为方腊在江南民乱之事,以军食不继,增印钱引六十三万缗,而后在宣和四年,以相同的理由,便宜增钱引三百万缗市军储。”
“钱引自此废了。”
宣和这个年号,也是宋徽宗,宋徽宗屡次超发钱引,直接将钱引制度个玩坏了。
朱祁镇是不知道大明的盐引当做货币使用,他要是知道,不知道要超发多少。
朱祁钰再次说道“朕不得不承认,大明的大明宝钞,现在的确是废纸一张,礼部、户部,可以拟诏废钞了。”
“不废不行啊,百姓们都不认了,商贾们也不认了,只有朝廷认,能管用吗”
“废了吧。”
朱祁钰宣布了第一件事,废大明宝钞。
这玩意儿不能再印了,那不是货币。
那是因为这片土地上,勤劳的人们创造了无数的财富,大明宝钞就是一种没有成本的,纯粹的对下剥盘的道具。
正如金濂所言,不废钞,也是置于闹市,连看一眼都懒得看。
废钞势在必行,也是大势所趋,不废钞新货币政策无法推行。
胡濙和金濂互相看了一眼,俯首说道“臣等领命。”
朱祁钰继续说道“杜牧二十三岁过阿房宫遗址感慨言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
“秦人来不及哀悼强秦,秦朝就迅速衰亡了,而后人哀悼它,却不以它为镜子,只会重蹈覆辙。”
“我们看到了钱引、中统交钞、中统宝钞、至元宝钞,皆是废纸一堆,也应以此为鉴,方知兴衰。”
“朕以为,大明并没有到可以发行纸钞的时候,纸钞刊印、假钞横行,再推新钞,不过是车轮子转了一圈而已。”
中国的历史实在是太长了,长到车轮子转来转去印下了无数车辙印记。
历史给人的唯一教训,就是人们从未在历史中吸取过任何教训,这句话有时显得偏驳,有时却显得极为正确。
纸钞二字,对于大明还太早了。
再发行纸钞,不过就是金圆券的翻版罢了。
“弛用金银之禁,可自朕始,但是如何弛用需要做到何种地步又应该以何种方式弛用都需要大家细细琢磨推敲,不可一蹴而就,否则与宝钞何异”
于谦深吸了口气,陛下真的是越来越稳健了,去年颇有些急躁的陛下,现在越来越稳重了。
这是因为朱祁镇死了吗
于谦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群臣皆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朱祁钰看着所有人说道“这样,今天盐铁之议,暂时到此为止,诸公回去之后,仔细思索,下次到廷议上,大家再群策群力,拿出一个具体的弛用金银之禁章程来。”
“臣等告退。”胡濙、陈循带着朝臣们,林绣带着内承运库的太监们,离开了聚贤阁,走的时候,依旧是议论纷纷。
而朱祁钰单独留下了于谦,只要于谦在京,而不在京畿地区推行农庄法,朱祁钰每日都会留下于谦问政。
“朕天天摆弄算盘,都快成咱大明的户部尚书了。”朱祁钰并没有下军旗推演,而是拿出了象棋。
下不过,天天作弊也让兴安为难,毕竟大风大雨大冰雹次数太多了,难不成让兴安直接砸陨石不成
隔天,隔天,玩一次兵推棋盘就好。
于谦笑着摆好了象棋,摇头说道“陛下勤政,事事勤勉垂询,有太祖太宗之遗风,兼听则明亦张弛有度,纳谏求治,励精不倦,乃英主也。”
朱祁钰想了许久才说道“朕打算让农庄学着造纸,造墨,三经厂的纸墨昂贵,京畿、宣府两地,俗字表和算术,已经不太够用了。”
“陛下太心急了。”于谦十分认真的说道。
陛下总是有些急切,农庄法的推行,是一个长久的国策,它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一时之功。
朱祁钰当然知道自己这个急于求成的心态,他很有自知之明,但是这件事总是要办的。
于谦认真想了想说道“陛下,之前御史李宾言,要革罢大同左右四卫儒学四所。其实有一句说的有道理,别无空闲人力。”
“陛下,即便是三经厂印出来了书,谁有能教呢”
“卫学舍现在的俗字表和算术已经都送了下去,等到卫学军生带着书,去了每里教书,也是不迟。”
朱祁钰却摇头落子十分确定的说道“大明有的是读书人,他们不去,朕就逼他们去。”
于谦深吸了口气,只手谈对弈,却是沉默了许久,才说道“陛下春秋鼎盛,何必急于一时”
“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一树一获者,谷也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
“是谓曰,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树,乃是种,培育的意思。
朱祁钰倒是能理解这段话,于谦劝他不要急,今年的陛下才二十一岁,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完成那些宏图伟业。
“朕只争朝夕。”朱祁钰将于谦的卒打掉,马后炮将军,于谦被朱祁钰将死了。
于谦一直在思索如何劝谏朱祁钰不要着急,看着棋盘也是摇头,笑着说道“陛下,只争朝夕,就是种谷子,一年一获,可得一时。”
“急功近利,则是种树,可获十年,可得一世。”
“徐徐图之,方为育人,可获千秋,功在万世。”
“而且陛下,你把那些读书人,心不甘、情不愿的赶去乡野育人,他们能育出什么来”
“反而把人教坏了。”
“这群人,摇唇鼓舌一番,反而把农庄法的根子,给弄乱套了,于国不利。”
朱祁钰认真的思考之后,深吸了口气,于谦说的很有道理。
尤其是大明朝很多的读书人,他们并没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
就像是村里的懒汉地痞一样,是村里的一片坏肉,朱祁钰把这群满嘴之乎者也,满脑子生意的家伙,扔到了乡野去,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大明的卫学儒学堂出来的军生,和大明府州县学出来的学生迥异。
比如张居正、高拱,他们都是军生出身,他们做的和大明其他的读书人完全不同。
于谦的意思很明白,军生靠得住,儒生靠不住,那张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群儒生能够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了。
于谦明白自己的陛下想做什么,他还是十分耐心的解释道“陛下心系万民,德被天下,臣为大明贺。”
“现在乡野还在平整路面、疏通水渠、营建谷场、扬晒草谷、修缮房屋、修理农具等等。”
“陛下不若让石景厂多批一些农具铁料,送于乡野,多一些农具,鼓励农耕。”
“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这一句出自管子的牧民篇,而非儒家经典。
朱祁钰深以为然的说道“于少保所言有理,谨受教。”
“臣惶恐。”于谦赶忙回答道。
“陛下,岳谦、季铎回来了,还押着喜宁。”兴安匆匆的走了进来,俯首说道。
“宣。”朱祁钰一听喜宁的名字,也就知道他们不归京,到底去做了什么。
朱祁钰精神一振,又接着说道“去拿五块头功牌来。”
岳谦走的时候,还是去年冬天,现在已经是夏收完毕,各农庄现在都开始种豆子养地了。
他们还以为会在泰安宫,也就是原来的郕王府被接见,结果却是在这讲武堂内。
这一走就是数月,京师已经大不同,比如这讲武堂,三人都是颇受震撼。
此时的三人已经清楚的知道了,陛下已经把稽王给杀了,人已经送到了金山陵园去了。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五位辛苦,请随咱家来。”兴安到了聚贤阁楼下,示意五人进入阁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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