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剌人在兴和所丢掉之前,是准备抵抗到底的,但是兴和所一战,阿剌知院认清了现实,借着渠家四处点火,大明视线转移的时候,瓦剌人转进如风跑到了东受降城。
“陛下,集宁不好守。”杨洪说了一个事实。
他指着堪舆图说道“阴山余脉的卓资山太重要了,一旦卓资山失守,集宁的大军就成了瓮中之鳖,他们逃跑,也是明智的选择。”
朱祁钰多少明白了点文皇帝的无奈,朱棣大军出塞,敌军压根就不跟你打,跑的比兔子还快。
想要在瓦剌人逃跑之前占领集宁,就像在法兰西投降前占领巴黎一样的困难。
撤退转进其疾如风,迂回包抄其徐如林。
朱祁钰肯定了杨洪的想法,点头说道“他们依旧在试探大明军队的进攻意图,他们依旧不肯放弃阴山之下的河套平原,他们依旧想要依靠城池据城而守,但是朕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
“河套不是他瓦剌人的长生天应许之地,那是汉土一点都不能少”
“可以让大军全面夺取集宁、卓资山沿线,巩固战果之后,向河套平原推进了。”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
黄河携带着大量泥沙从黄土高原,流向下游,而下游地区则是平坦的华北平原。
至三门峡后,落差变黄河流速放缓,泥沙开始沉积,加之下游两岸长期人工筑堤束水,导致了黄河下游河床,高于两岸地面数米,形成实质上的地上河。
什么是地上河就是黄河的海拔,其实比开封的双铁塔还要高。
稍有触怒黄河这条巨龙,黄河就会在华北平原上,神龙摆尾,造成一片黄沙泛滥的区域,被称之为黄泛区。
卓资山是阴山的余脉,控制了卓资山口,进可入河套,退可以据险守备,以图再进。
朱祁钰打集宁的目的就是彻底占领河套平原,加强对河套平原的统治,瓦剌人的想法,完全是幻想。
他作为大明皇帝要定下大明军队的战略决心,自然是不满足收复云川卫、宣德卫、卓资山、集宁。
大明需要更进一步。
杨洪点头说道“可以让大明军稍微休整一番,然后准备进军河套地区了。”
杨洪的表情非常微妙,他年少的时候承袭了父亲的开平卫百户,镇守在了开平卫,那时候,是永乐元年。
从永乐元年开始戍卫开平卫以来,亲眼见证了大明军队出塞,又亲眼见识到了大明弃置塞外诸卫,亲眼见识到了瓦剌人侵占了河套之地,也亲眼看到了土木堡之变,亲眼见到了京师之战。
现在,他又亲眼看到了大明军队攻城略地,再次占领了集宁附近的城池。
这种感觉非常微妙,他这四十多年的戍边,大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大明似乎走入了一个循环往复的死循环之中。
这次又会有怎么样的不同吗
杨洪希望有点不同的事儿发生。
杨洪有些好奇的问道“陛下为何对福禄三宝,如此的愤怒这东西也就是商帮在折腾,而且规模并不大。”
朱祁钰为何对福禄三宝如此的抵触的呢
因为他是后来人,切实的知道这东西,朝廷一旦不打击,就会泛滥成灾。
朱祁钰坐下说道“利一成,则青黄可分利二成,则垂涎三尺,利五成,则火中取栗。倍利,则目无法纪,三倍利,则无法无天”
胡濙的三倍利的三,表示多的意思。
朱祁钰发现胡濙这个家伙,实在是太好用了,这总结很到位了。
“福禄三宝,显然不止倍利,他们目无法纪,无法无天,此物牟利极多,商帮他们聚集在一起,目的就是逐利,一旦发现利润丰厚,就会种的遍地就是。”
福禄三宝的潞麻、莫合烟、莺粟花,大明显然没意识到这些东西泛滥成灾的后果,但是朱祁钰却知道,这玩意儿真的可以亡国。
他虽然天天自称亡国之君,但是不打击这些,怕是大明真的就亡国了。
说起亡国之君,他自然想起了老歪脖子树上挂着的崇祯皇帝,他想到了鞑清,那一杆杆的大烟枪。
老奴酋在李成梁的帮助下,不断的扩大着自己的地盘,最后书七大恨伐明,在宁远城碰了一鼻子的灰,最终病逝。
黄台吉在代善的帮助下,登上了汗位。
崇祯年间,其实后金、清廷,政权并不稳定,但黄台吉曾经三令五申,下旨禁烟,就是莫合烟。
入了关之后,钦定鞑清律例中,鞑清也有明文规定。
大明的不产烟土,就连淡巴菰都是从东南亚传来,这些烟土哪里来的
崇祯同样也禁烟,甚至出现了明文的嗜烟者死。
连崇祯都知道禁烟,如果朱祁钰不禁,那还不如找根绳挂歪脖子树上,让崇祯挂无可挂。
万历皇帝三十年不上朝,相传,万历皇帝的宫里,就有这福禄三宝。
如果说大明物产丰富,那为何连后金、鞑靼都遍地都是
甚至惊动了崇祯和黄台吉禁烟呢
显然这背后,有人在大力的推动着烟土。
果然,如果说货币来到世间,在一边脸上带着天生的血斑,那么,资本、商帮,他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福禄三宝,就是他们的肮脏。
朱祁钰摇头说道“福禄三宝,如果用到正途上,肯定是受益良多,但是用到了逐利之途,那就是遍地都是,连种土地的粮地,也会被他们用来种植这俘虏三宝,非朕之所愿。”
朱祁钰并没有多谈福禄三宝对人身体上的危害,而是简单说自己不愿意看到,百姓们舍本逐末。
研究这三种东西对人体的危害,是太医院的事儿。
等到锦衣卫抓拿到了祁帮,送进太医院之后,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自己种的烟土,自己吃好了。
杨洪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堪舆图愣愣的出神,他并不关注祁帮这群家伙,到底会是什么下场。
他更关心,大明军此次出塞,到底和文皇帝的亲征有何异同。
相同点,他已经看到了,那就是大明军队极其悍勇。
那不同点呢
“昌平侯,下次盐铁会议,一起参加吧,讨论如何开发河套地区。”朱祁钰看出了杨洪的疑问,笑着说道。
他当然准备好了如何开发河套地区
杨洪点头。
石亨带着四武团营来到了集宁城的时候,目瞪口呆的看着集宁的满目疮痍。
集宁本身就是土城,围不过二十里,土城墙依旧在,但是城内却是火光一片。
瓦剌人的确是跑了,但是他们跑的时候,把整个集宁付之一炬,火光点亮了半个天空。
瓦剌人没有和集宁生死共存亡,他们选择了毁城离开,通过卓资山,跑到了东受降城与伯都会合。
守不住就毁城这是什么人才能干出来的天大蠢事
城中大火,四武团营只好驻扎在了城外,等待着火光退散。
瓦剌人当然可以逃跑,但是聚集在瓦剌城的百姓,则是遭了大难,他们看着自己的家园被烧毁,除了歇斯里地的逃跑,却是毫无抵抗之力。
石亨看到了人间炼狱。
太医院是一种绝对的理性,那眼下的集宁,就是绝对的暴力。
大火漫天,百姓们仅剩下的粮食和财富都被瓦剌人抢夺带走,甚至还有可能发生了屠城。
瓦剌人知道集宁守不住了,在离开之前,先自己劫掠了一番,随后才西逃。
瓦剌人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于谦带着校尉,拍马赶到,他勒住了马匹,呆滞的看着集宁的漫天大祸,瓦剌人连自己的百姓都不放过吗
“于少保。”石亨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满是无奈的说道“这就是一群劫匪他们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给我们阻拦我们进攻的步伐”
“就像是杜充掘开了黄河,阻拦金军南下一样”
于谦却是满脸笑容的说道“那武清侯以为,阿剌知院应该如何”
“他们应该散尽资材,然后和百姓们依依惜别,痛哭流涕,指责大明军队暴虐,致使他们失去了家园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才是真正的烂摊子啊,现在他们把所有的恶事都做了,这是把自己在集宁地区的根基,全都毁的一干二净了。”
“这民心向背,岂不是天命尽在大明简直是愚蠢。”
石亨一愣,这可是毁城,多少人家破人亡,换个角度理解,短暂阻拦一下大明军队的步伐而已,而且真的能够阻拦吗
“高,还是于少保高,百尺那么高”石亨点头说道。
于谦并未下马,看着那漫天的火光说道“某听闻,李宾言在密州市舶司营建市舶贡舶,营建船厂,那些孔府留下的旧物,反而成了累赘,需要尽数拆毁。”
“这集宁也是一样的道理,烧了也好,省的我们自己毁掉了。”
“去官山议事台看看”
石亨点头说道“走,去看看老早就想去看看了,听说那是蒙兀人的圣地”
官山议事台依旧如初,瓦剌人走的时候,并没有毁掉官山议事台,舍不得。
这是他们的祖宗荣光。
这里的九十九泉环绕,依山傍水,风景极为秀丽,甚至还有奴仆瑟瑟发抖,显然瓦剌人走的时候,没有带走他们。
这些都是普通人,在经过了盘问之后,他们会服役五年,随后恢复自由身。
于谦漫步走上了议事台,这里有两殿四庑,于谦勒马,看着正殿的牌额之上。
两侧有对联英风亮节同炳寰区,忠义神勇文武双全,牌额上写着英烈忠武。
这地方已经十分的破败了,顶上的琉璃瓦年久失修,房门上的窗纸早就不见了踪影,朱红色的殿柱满是斑驳,罗幕早就成为了一缕一缕,艰难的挂在房梁之上,显然是走的时候,极为匆忙。
于谦了解瓦剌和鞑靼人之间的矛盾,算不上血海深仇,只能说是不共戴天。
里面供奉的是忽必烈一脉的雕像灵牌,瓦剌人对他们能上心才是怪事。
不拆都是深明大义了。
于谦左右看了看,连连点头说道“这里适合做前军指挥部,把这些灵位悉数拆掉就是。”
官山议事台,地理位置极佳,在卓资山和集宁的中间,进退有据,可以指挥前线作战,也可以顾及到后方重建之事。
“拆掉啊”石亨呆滞的问道。
于谦点头说道“拆掉吧,彼时不拆,是因为时机不成熟,现在拆,是因为到了拆的时候了。”
高皇帝为什么不拆文皇帝为什么不拆
元儒忠义之士,何止是绝食自尽而亡的郑玉、念念不忘中原消息的马玉麟、以石击脊风痹不入仕的陈达、断指明志的夏伯启叔侄。
还有写出送东阳马生序的宋濂,被朱元璋誉为的宋濂宋龙门,所叙危素之行事,悉用至正纪年,不用干支。
在给前元衍圣公孔克坚写墓志铭的时候,宋濂也用元朝的年号,至正二十八年。
至正二十八年,是洪武元年,在大明朝当官,宋濂居然用至正年号,这是有恭敬之心吗
还有前元旧臣张昶,更是明目张胆在朝堂上表示,吾仍思归故土也。朱元璋大怒令都督府查问,张昶留下八字身在江南,心思塞北。
朱元璋盛怒,将其杖毙。
这都八十多年前的事儿了,正如于谦在讲武堂对陛下说的那样。
当初太祖高皇帝受的那些委屈,是为了天下。
现在大明皇帝不受这些委屈,也是为了天下。
江南豪族无不怀念前元,为何
因为前元宽纵。
前元对江南地主统一使用一本于宽的政策,大约就是什么都不管,甚至连赋税都不管
所以,都说太祖高皇帝残暴,太祖高皇帝为什么挨骂因为大明什么都管。
于谦转了一圈,笑着说道“武清侯啊,咱们俩的梁子也该了结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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