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外戚不得封爵!

    稽王妃钱氏跪在地上,差点要哭出声了。

    早上的时候,稽王府内就有了很多的传闻,钱氏本来没当回事儿,但是随着传闻越来越多,会昌伯串联造反的消息便确定是真的了。

    钱氏只好带着朱见深,来到了讲武堂请罪。

    明明没有罪,但是总是有人跳出来,把这祸殃引到稽王府的头上。

    无妄之灾。

    朱祁钰看着钱氏,这要是周氏掌管稽王府,稽王府绝对不可能逃脱的了干系。

    甚至周氏在稽王府上窜下跳,也可能是得了一些消息,才会那般行事。

    但是孙太后把周氏扔进了白衣庵,稽王府居然是在会昌伯府造反之后,才得到消息。

    朱祁钰平静的说道“何罪之有,平身吧。”

    什么罪名呢难道因为孙忠找死,为了泄愤,把稽王府上下掉吊了去吗

    这地,也不知道胡濙能不能洗的动。

    朱祁钰很暴戾,但是他还没有到暴虐的地步,既然是公事,自然是公事公办。

    “啊”钱氏抬起了头,满是疑惑的拉起了朱见深。

    这个时候,钱氏可不敢让起身而不起身了,这是国事,不是家务事。

    朱祁钰认真的想了一下说道“你现在带着濡儿,去趟慈宁宫,孙太后那边现在也是忐忑不安,你到了,太后也就安心了。”

    燕王一脉的嫡皇叔朱瞻墡正在进京,朱祁钰并不打算为难朱瞻墡,也给天下燕府一脉的亲王们,做个表率。

    若是有人为难,就到京师来寻求庇佑,既然两次监国的襄王都已经能够进京了,其他燕府的龙子龙孙们,就不必要跟着造反了。

    朱祁钰现在的实力很强,但是他做事进退还是有度,能团结的力量自然要团结,至于不能团结的力量,那就毁灭它

    既然不为难襄王,自然没必要为难稽王府了。

    朱见深看着朱祁钰桌上那个水力螺旋压力机的模型,问道“叔父,我能看看吗”

    朱见深看到了母亲和叔父非常严肃,讨论着他完全听不懂的话题,他的眼睛一直在朱祁钰御案之上的模型。

    兴安知道陛下对陈有德做出的水力螺旋压力机非常欣慰,所以在御书房做了一个流水曲觞的案台。

    这个流水曲觞是一整套的系统,首先是水力钟。

    十二地支的子鼠丑牛的时刻表,每隔一个时辰,水流就会从不同的十二地支的红铜雕像下流淌一次。

    水流落在水力螺旋压机模型的叶轮之上,螺旋压力机就会吱吱呀呀的转动起来。

    这个水力钟的背后,有四个日、月、星、箭巴掌大的铜壶,壶身饰铸云纹及北斗七星星图,这四个铜壶的盖子,是龟蛇合体的玄武形铜盖,寓意玄武大帝。

    这四个铜漏壶乃是由红铜打造,正好足够一天十二时辰滴漏使用。

    这种水力钟历朝历代都有,大皇帝御案上的这台,乃是改良洪武年间,中书舍人詹希原的五轮沙漏。

    詹希原用的是沙,因为北方水善冻,壶漏不下,新安詹希元就以沙代水,人以为古未有也,颇为惊奇。

    在案桌之上,还有一行铭文

    朱见深看着稀罕,便问了出来。

    朱祁钰笑着说道“濡儿你且先进宫,若是要玩,改天再来玩就是。”

    朱见深听闻虽然有点不舍,但还是俯首领命而去。

    朱祁钰站起身来,准备去参加奉天殿朝议,会昌伯府联合诸多亲王造反,现在形势并不明朗。

    稽王妃带着朱见深来到慈宁宫的时候,听到了孙太后在慈宁宫里发火。

    他们走进去的时候,孙太后已经砸了不少的东西。

    “拜见太后。”钱氏赶忙行礼,这慈宁宫里一片凌乱,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孙太后看着钱氏还有朱见深,愣了许久说道“打讲武堂来的”

    钱氏点头说道“陛下让来的。”

    这次换孙太后变得迷茫了起来,彭城伯、惠安伯跟着英国公府那俩臭弟弟都跑了,会昌伯府造反了。

    此时局势一片动荡,这个太庙杀兄的庶孽皇帝,居然顾及起了亲亲之谊真是奇事一桩。

    难不成这大皇帝,真的是一片公心

    孙太后认真思考了半天,才察觉到了皇帝的心思。

    造反的人也不是铁板一块,燕府这一脉也是有争取的价值,分而划之,剪其羽翼。

    大皇帝虽然表面上平淡,似乎没打算把这帮人造反当回事。

    但是在实际应对的时候,却是如此严肃的对待。

    孙太后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自己的父亲和哥哥是这次谋反大案的居中联袂之人,也不知道多么愚蠢,才会选择造反这条路。

    皇帝这头儿越是严肃、越是认真的对待,孙忠和孙继宗的谋反越不可能成功,身死族灭的下场几乎板上钉钉。

    但是她又有些庆幸,毕竟自己的血脉,自己的孙子,稽王府都还在。

    孙太后目光闪烁,她已经两年没见过朱见深来,她走了两步把朱见深抱了起来,笑着说道“让奶奶看看。”

    朱见深还是有点怕的,他上次见孙太后还是在两年前了。

    自从从皇宫里搬出去之后,他就再没见过孙太后了。

    这个奶奶,他很陌生,有些不知所措。

    孙太后和朱见深说了两句话,笑着说道“见也见了,你们呐,快回吧,回吧。”

    孙太后有点不舍,但还是让钱氏带着朱见深回稽王府了。

    稽王府里安全,外面太危险了。

    大皇帝的意思很明确,勿动,动必杀之。

    孙太后一直看着稽王妃和稽王世子渐行渐远渐远,身影离开了慈宁宫,才收回了目光。

    她深吸了口气说道“这些日子,无论谁来,都不必要见了,陈大珰,把太后之宝送到奉天殿,哀家这里啊,也没什么皇帝用的上的东西。”

    “把宫门紧锁吧,哀家要为大明祈福。”

    孙太后最后还是选择了保自己的孙子,而不是和自己的父亲、哥哥遥相呼应。

    若是她的父亲哥哥真的打进了京师,清了君侧,她可不信,她的孙子还有命在。

    大皇帝能容下稽王府,她的父亲和哥哥,可容不下稽王府。

    朱祁钰来到奉天殿准备上朝的时候,看到了慈宁宫的大珰端着红绸盖着的宝玺,他看了看,不甚在意的说道“且拿回去吧,朕这里也用不到。”

    朱祁钰走进了奉天殿内,坐到了宝座之上。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诸多朝臣见陛下到了赶忙行礼。

    朱祁钰点头说道“平身。”

    他打量了一圈朝臣的脸色,各有异色,但是总体来说,还是很平稳的。

    蔡愈济居然有点惶惶不安的模样。

    朱祁钰笑着说道“会昌伯联袂造反,中军都督府的右都督张輗、前军都督府右都督张軏、彭城伯张瑾和惠安伯张琮,连夜逃离出京。”

    “朕很欣慰,咱们的京官可能有提前风闻,却未曾离开,现在也在朝堂上站着,未曾称病观望。”

    鸿胪寺卿杨善,居然也在朝堂之上,他还以为杨善早就溜了呢。

    官邸的确是像坐牢,不过也不是没有一点自由,若是杨善想跑,他自己也是能跑的,但是他的家人,就只有永宁寺极远之地了。

    “臣等惶恐。”群臣赶忙俯首齐声说道。

    能走到奉天殿上的朝臣,都不是蠢人,他们没有选择求死之道,大皇帝营建官邸,就是为了把他们的家人也圈住。

    “好了,议事吧,兴安宣旨。”朱祁钰示意众卿平身。

    兴安站了出来,大声的说道“太祖开辟,家法严,后妃居宫中,不预一发之政,外戚循理谨度,无敢恃宠以病民。”

    “爵以报功,非有社稷军功者不封。至今日,一门数封、兄弟并封、世券相传,戚畹不思恩泽之封,为祸社稷,今尽数革爵。”

    “戚畹周亲不得与汗马余勋为齿,钦此。”

    最后一句的意思是,以后戚畹周亲可以给待遇,但是不能和汗马功臣相提并论,恩封爵位。

    大皇帝自登基至今,尚未给钱皇后的亲族任何的爵位。

    群臣议论纷纷。

    这封诏书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朱祁钰的确是打算对外戚动手,自从驸马都尉赵辉不法之后,他就打算这么做了。

    孙继宗的猜测是对的,大皇帝的确要对外戚动手,但是不造反,朱祁钰也不会胡乱杀人。

    群臣交头接耳议论了一番,蔡愈济站出来俯首说道“陛下,外久职戚里之荣,益谨人臣之节。”

    “陛下夙兴夜寐,图治惟勤,眷贤后之相成,宜褒崇其同气,至此戚畹周亲不得与汗马余勋为齿,恐伤戚畹周亲之拳拳之心。”

    蔡愈济的话,其实就是为什么会给戚畹周亲们爵位的理由。

    皇帝忙于国事,励精图治振奋国家,后宫当然要有贤后辅佐,后宅安宁,是所谓褒崇其同气。

    当初仁宗皇帝给张皇后一家封爵的时候,就是这个理由。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想要开口说话,却看到了胡濙跃跃欲试。

    “胡尚书可是有话要说”朱祁钰一乐,他当然可以用天子家事,外廷勿虑搪塞过去,但是终究是搪塞。

    看来礼部又要发挥作用了。

    胡濙站了出来,俯首说道“史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不受私。臣僭越。”

    这是当初汉文帝入宫的时候典故,就是天子无私事。

    这论外戚后宫,自然是说到了皇帝的家事,自然要先请罪。

    朱祁钰笑着说道“但说无妨。”

    胡濙笑呵呵的问道“蔡御史,敢请问,知道梁国公旧事吗”

    蔡愈济眉头紧锁的问道“可是梁国公赵德胜吗”

    赵德胜乃太祖高皇帝手下悍将,死于陈友谅军卒手中,中数箭死。

    胡濙闷声笑道“自然不是,我说的是梁国公胡显,蔡御史啊,可知胡显何人”

    蔡愈济摇头,这大明就没封过梁国公才对,只有一个追赠

    胡濙左右看了半天说道“你们难道都不知道胡显是谁吗”

    群臣眉头紧皱,只有刘吉站了出来搭腔低声问道“胡尚书说的是楚王朱桢母胡充妃的父亲,胡显吗”

    胡濙眼前一亮,笑着说道“正是。”

    “陛下,彭城伯和惠安伯并非外戚恩封第一个,洪武二十二年七月,太祖文皇帝封胡充妃父胡显为梁国公,为第一例外戚恩封,而且是公爵。”

    朱祁钰一愣,这外戚封爵居然是太祖开始的还有这等事儿

    蔡愈济眉头紧皱的说道“从未听闻胡显封爵之事。”

    胡濙十分平静的说道“没听过就对了。”

    要是朝臣都听说过了,还要他胡濙这礼部尚书干什么呢

    蔡愈济面色不满的说道“可是胡尚书即便是有,那早已革罢,和我们今日论,又有和什么关系”

    胡濙转过身来说道“关系大了。”

    “洪武二十一年凉国公蓝玉,捕鱼儿海一战定北,洪武二十二年,凯旋而归,按功封公,高皇帝欲封梁国公给蓝玉。”

    “胡显便与蓝玉就争梁国公位。”

    “当时蓝玉与元妃有私,元妃羞愤自杀,故将梁国公改为了凉国公,恩赏给了蓝玉。梁国公恩赏给了外戚胡显。”

    蔡愈济眉头紧皱的说道“然后呢我还是没听出来这和今日所议有何关系。”

    胡濙老神在在的说道“建文年间,胡显梁国公被革爵,一起被革爵的武勋不知凡几,连亲王郡王都是随意革罢,更遑论武勋了。”

    “太宗文皇帝靖难之后,还爵复职,但是唯独漏掉了这胡显的梁国公。”

    “太宗皇帝曰戚畹周亲寸功未立,岂尝有汗马之劳也”

    “陛下今日革罢外戚勋爵,乃是太宗文皇帝之遗志,亦是祖宗之法。”

    蔡愈济呆滞的看着胡濙,伸出了手,连点了几下说道“胡尚书,这等事我从未在太祖太宗实录上看到过,不见史书,你,不要胡说。”

    胡濙看了一眼蔡愈济说道“哦,蔡御史在质疑胡某在胡编乱造吗”

    蔡愈济认真思索了许久,太祖太宗实录,他确实看过,这件事确实未载。

    他疑惑的说道“不是某质疑明公,这等大事,为何从未载于实录胡尚书又是怎么知晓的呢”

    胡濙叹了口气说道“我知此事,乃是亲身经历,所以方知。曲笔此事,也是我做的。”

    胡濙拿出了几份东西递给了站在御下的太监,太监递给了兴安,兴安递给了皇帝。

    朱祁钰看了许久说道“真是辛苦胡尚书了。”

    朱祁钰又将这几份东西递给了兴安传了下去。

    群臣看完之后,都是目瞪口呆。

    外戚封爵居然是太祖开的先例,太宗文皇帝禁绝。

    在永乐年间,后妃多是勋臣之家所出,自然无外戚封爵之事。

    但是仁宗皇帝要封彭城伯张昶,胡濙才不得不曲笔勾抹实录。

    胡濙说完看着陛下说道“陛下,臣说此事,不仅仅是外戚封爵。”

    朱祁钰点头说道“朕知胡尚书深意,朕嘉纳谏言,胡尚书果为国卿。”

    群臣莫名其妙,这不就是再说外戚的事儿吗这已经洗完地了,居然还有他们品不出的东西居然还另有深意

    胡濙的确是在说外戚,但不是只说外戚。

    于谦、石亨、六部尚书皆是若有所思,其余朝臣一片茫然。

    这胡尚书话里有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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