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当然知道台那个朱文圭,不过是个样子货罢了,落印都没他的份儿。
他看着朝堂的众人,眼神在所有人脸挨个扫过。
这群人都是南京留都的诸多臣子,他们杀死了和他同名的丰城侯李贤,若非还有一点点良心,丰城侯的妻儿决计跑不脱。
朝堂分为了几部分。
第一部分是各个担心被大皇帝砍掉脑袋的亲王,他们只派了长史。
第二部分是江南势要豪右之家的代言人,他们是在大皇帝新政过程中,利益受害最大的一部分人,他们本身依托挂靠田亩,走私贩私起家,现在皇帝要他们交税了,他们不乐意了。
第三部分则是因为会昌伯联袂而来的勋贵,比如贵州总兵官靖远伯王骥、两广总兵官安远侯柳溥、湖广总兵官保定伯梁珤、张辅的两个弟弟、两个外戚恩荫世袭的彭城伯和惠安伯等人。
这些人握着军权。
李贤这些日子一直在想,这群人到底要什么,想了许久,他终于想明白了。
“会昌伯,在我说我的安国十策之前,我有话问你。”李贤找到了最关键的那个人,这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是由会昌伯孙忠才联袂到了一起。
这里面拿主意的人,就是孙忠。
孙忠睁开了眼睛说道“哦李尚书有问题尽管问。”
孙忠就怕这李贤出工不出力,收了好处却不办事,这不是官僚的秉性吗但是李贤显然并非如此。
李贤大声的问道“会昌伯,今日齐聚一堂,安知我们造反,是造的谁的反吗”
孙忠深吸了口气,他压根就不想造反
若非自己的儿子惹是生非,他在山东最少可以当个富家翁。他看着大皇帝如日中天,打算把所有的鬼蜮伎俩收起来,等到天阳落山之后,让儿子继续干就是了。
但是他儿子反了,他能怎么办
他只能帮着儿子,把这个谋反做成了,否则会昌伯府连个坟头都没有。
他派到京师的所有人,根本联系不孙太后,显然他的那个女儿,已经打定了主意和孙家分道扬镳了,对他们的事儿已经不闻不问。
哪怕是请到太后一道靖难的懿旨,现在也不至于被动到这种地步。
一个被废了五十年的太子府,坐在监国位。
但是请不到就是请不到,强劫稽王府的人,全都死了或者直接被抓,在京师多年的经营,已经完全毁于一旦。
虽然孙忠看似老神在在,但早就慌的一塌糊涂了。
孙忠十分平淡的说道“是一个庶孽僭主,但是也是一个很有作为,甚至可以称得英明的君王。”
孙忠对大皇帝的能力是极为认可的,否则他私底下也不会一口一个大皇帝了。
这是南京的奉天殿,站在朝堂的都是造反的人,孙忠没有扯虚的,差点就说,那是个英明神武的陛下了。
咱们造反,是特么的吃饱了撑的
这奉天殿所有人都该死,唯独他们会昌伯府一家,在造反之前不该死,他连山东孔府的生意都不做。
但是他那个该死的儿子,带着会昌伯府向着地府而去
李贤点头说道“很好,承认陛下是英明的就好了。”
李贤一转身,大声的说道“既然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我们就好好说话,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在四祸齐出之后,快速平定了四祸的君王”
“而且在短短三年的时间内,就把朝政理顺,让京营恢复了实力,开边辟土千里,张我大明国威”
“行事有度、进退有据、颇有分寸,身边又无数贤臣辅佐的明君”
“那帮朝臣天天骂的亡国之君,是真正的明君”
“我们首先要承认对手的强大,而不是被一张我们自己写的,狗屁不通的文章,一叶障目”
“京营二十四万兵马,十二团营,当世能战者悍将有二,石亨、杨俊。”
“所有的庶弁将在讲武堂进行了为期一年学习的天子门徒,所有的掌令官都是在讲义堂学习了一年的天子门生所有的军卒都是枕戈待旦,训练了三年的精锐”
“我们,现在为什么还活着,还能喘气儿还能说陛下的不是”
“是因为大皇帝陛下刚打完了河套,疲兵无法再战,陛下要摸清楚我们多少人,然后一拳,只需要一拳,把我们锤死”
“那是是一支在京师之战中,击退瓦剌是一支在渠家、甚至在场某些人扯着后腿的情况下,强行拿下河套的天兵天将”
“天兵至,我们在场的所有人,不过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李贤一番话语,所有人都交头接耳,这是这个假托太子府僭朝,最大的威胁就是大皇帝手底下有兵。
而且很强。
这支十二团营建立,是在大明最危难的时机,在最困难的时刻,为了拯救江山,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而成立的军队。
在他们没有枕戈待旦日夜不辍训练之前,他们还是预备役的时候,就已经把虏入完美打跑的强军。
这么一只军队,如何应对
这就是此刻这给太子府僭朝最大问题。
李贤满脸怒气的说道“靖远伯,我来问你,如果大明四武团营和四勇团营,明日兴兵南下,披甲十六万,行至山东、河南两地。”
“请问,靖远伯你那十五万贵州军,能抵抗多久,不让大军直逼南京城下”
“南京城的城墙是很厚,也能扛得住征虏大将军炮,但是黑龙炮呢三丈长,径直尺余的黑龙炮,能扛得住吗”
黑龙炮到现在都没真的打响过
但是朱祁钰知道,李贤不知道,天明节大阅,那黑龙炮让多少人胆战心惊。
王骥已经年迈,他愣了片刻,摇了摇头,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大军至,他那十五万人再加两广、湖广的卫军,压根抵抗不了多久。
“所以我的安国第一策,强军振武。如果谁要在这个南衙的朝堂,再喊兴文匽武,立斩不赦”李贤说出了自己的第一策。
兴文当然可以,但是匽武绝对不行,若是面对大皇帝,还搞匽武那一套,岂不是徒增笑柄
孙忠深吸了口气,对着月台的朱文圭俯首说道“殿下,李尚书所言有理,臣以为应当遏制匽武之风力,言匽武者斩”
朱文圭愣了许久说道“准。”
他以为今天就是走个过场,哪成想,还要定策。
一众文臣闻之变色,在大皇帝手底下当官要面对刀子,在这僭朝当官,也要面对刀子不成
但是李贤说的有理,无论想干什么,得先把造反的大业进行下去,否则都是白扯,既然已经旗帜鲜明的造反了,那就不余遗力才是
李贤继续高声说道“这第一策的强军,首要之务,就是重新将军队打散再编,以骑卒、火器、步战为三营,组建南十二团营。”
“其次便是建立讲武堂,遴选庶弁将,庶弁将得力,则军政可望起色”
“其三是整饬军备,陛下手中的火铳、火炮极多,但并不复杂,我们应当厚赏工匠,军器局日夜赶工,火炮火铳,必须尽快安排。”
会昌伯孙忠沉默了片刻,这是大皇帝的手段,手段极好。
“没人反对吗”李贤左右看了看,尤其是联袂而来的武勋,兵权在他们手中。
李贤一番话,就将军队打散再编,而且还要有讲武堂。
王骥手中兵最多,而且也是三征麓川的强军,他笑着说道“我要任讲武堂祭酒。”
打散再编可以,但是军权他要掌控,握着军队,无论到了何种地步,他都有进退的空间。
张輗笑着说道“我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是我从京师而来,带了一堆的书,都是讲武堂的规章制度和兵书,这是这三年来,景泰帝在讲武堂的兵书,我和弟弟可以任教习。”
孙忠看着武勋并不反对,点头说道“殿下,组建讲武堂务必要快,天兵至前,我们必须要让第一批庶弁将毕业,否则军令下不通,如何迎敌”
朱文圭点头说道“准。”
李贤松了口气,至少大家是在认真的造反,没有在振武强军这件事反对。
“我的第二策,乃是财经事务。”李贤咳嗽了两声开口说道。
“我在京师的时候,参加了两次盐铁会议,无论怎么讲,陛下财经事务之强,我从未见过。”
“我们首先要确定,民进则国进,国进则民强,民强则国泰,国泰则民安。此为万世不移财经之法矣。”
“这句话对不对,如果你们觉得不对,咱们还是一拍两散好了。”
谢琏是南京户部左侍郎,他本来有话要说,但是想了片刻,还是摇头,这话几乎无限可击。
大皇帝的政策是立竿见影的。
“有些人就很愚蠢,窃国为私,还沾沾自喜,收点税,都悲痛不已,跟杀了他爹妈一样”李贤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他李贤都被迫当了反贼了,还指望他的话能有多好听
他是不愿意做反贼的,但是有人拿着刀子逼他做反贼
李贤的话越来越不客气,他举着手用力的挥动了几下,愤怒的说道“如果国家强盛,是不是财富自然增多,就是你们想要把银子埋在猪圈里,烂了,长毛了是不是也能多摞几块”
“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也不知道摞在家里,一辈子,十辈子都花不完,一百辈子都花不完,摞在家里做什么”
“首先就是御制银币,其次是取缔青稻钱、再其次是钞关折税、再然后就是市舶司纳商舶,如果这些做不到,朝廷没钱,别说练兵打仗,就是维持着僭朝的架子,也是白扯”
“而且要组建盐铁会议,而且要比北衙更加频繁,比北衙次数更多,比北衙的规模更大”
“那吴敬可是浙江地头十年的财税官,到了京师也颇有多有见地。大皇帝就是再高屋建瓴,也要脚踏实地,他快,我们要更快”
“大皇帝的确是天下财经事务第一人,但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们扩大规模,集思广益,自然可以总结出更多的财经事务之法来”
会昌伯沉思了片刻说道“殿下,财经事务乃是国之重务,还请殿下定夺。”
朱文圭一如既往的点头说道“准。”
陈逸作为南京右都御史,有些疑惑的问道“那要是有人反对呢”
李贤看向了王骥,十分确认的说道“靖远伯手里有刀子啊,不肯就打,再不肯就杀陛下说得对啊,我们是在造反啊严肃点”
“南衙首要保证的就是维持下去,而不是顷刻之间,被大皇帝,砸的稀巴烂”
“到那时候,咱们一个都别想活”
“大皇帝陛下会把咱们所有人送到太医院里好好观察,是不是脑子比别人轻都造反了,还不知道什么是轻重之分”
李贤为何如此的狷狂,因为他已经想明白了,这群人聚在一起到底要的是什么。
他们要的是特权,享之不尽的财富、奢靡无度的生活、没有约束的宽宥。
大明何其富足,哪怕是半个天下,供养一些米虫,完全够用
既然要的是特权,那李贤的主张的确都是大皇帝的新政,但是却又不完全是,毕竟南京可没有一心为公的大皇帝,只有一心为私的老爷们
既然要特权就给他们特权。
但是太子府的僭朝,必须要实行这些新政。
李贤的安国十策,几乎继承了大皇帝所有的政策,除了农庄法,那玩意儿陛下给的解释是恢复人口,但是李贤总觉得不对劲儿。
“官邸法也要搞吗”杜宁是南京兵部尚书,他眉头紧皱的说道“没必要吧。”
李贤不敢置信的说道“杜尚书啊,君出、虏入、播迁、党祸,国之四祸,你指望着党祸盈朝吗这还没开始呢,就为了点蝇头小利,打的肝脑涂地,让大皇帝陛下,笑话我们的愚蠢吗”
“你是来给大皇帝陛下添笑料的吗啊”
杜宁一脸苦楚,这李贤说话真的是太难听了,但是李贤说的也是事实。
李贤转过身来对着所有人说道“不仅是官邸法,还有考成法,难道指望一个效率极其低下的僭朝,能扛得住大皇帝的三拳两脚吗”
“烈我们是在造反是在悬崖行走,是在刀尖起舞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烈一个低效的朝廷,才是最大的烈”
“斧钺加身的时候,可没人敢劝陛下仁恕啊诸位”
杜宁眉头紧皱的说道“那谁还原因跟着我们清君侧啊。”
李贤露出一个就知道你要这么说的表情,笑着说道“我们最大的优势是什么诸位大皇帝陛下如临九霄,英明无双,我们要篡他的位,我们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杜宁疑惑的问道“什么”
李贤伸出一根手指说道“我们更加富有,我们可以给的更多这就是我们的优势”
孙忠听完了他们的辩论,坐直了身子说道“殿下,官邸法和考成法,乃是断绝党争根源之法,要的。”
朱文圭点头说道“准。”
李贤深吸了口气说道“既然大家要造反,那就万夫一力,殿下,我的安国十策,说完了。”
孙忠笑着说道“殿下,臣以为李尚书所言句句肺腑,为安国定邦之策,臣以为应当有赏。”
朱文圭完全没有预演过这个剧本,但还是说道“赏。”
“殿下,殿下天使到了南京城外,共十三骑”一个小黄门匆匆的跑了进来,在地滚了一圈又站了起来,大声的说道。
这又是完全没有预演的剧本,朱文圭看了孙忠一样说道“宣。”
岳谦、季铎、袁彬被卸掉了兵刃,器宇轩昂的走进了奉天殿内,大声的说道“谁是头,出来听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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