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 但凡有一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没有!

    补俸,朱祁钰以为可以无条件通过,毕竟是堂而皇之的损公肥私之事。

    之所以要补俸,其实是大明欠的俸禄比较多。

    宣德年间还有海贸,从正统年间算起,十四年的时间,俸禄的确很低。

    这算是一次补俸,但是朱祁钰补的景泰四年的俸禄,和正统俸禄没关系。

    正统年间,官吏没可绝对不会饿着自己。

    朱祁钰的补俸是为了反贪抓腐,把他们贪腐的最后一个理由堵上。

    但是万万没想到,户部俩人,一唱一和,就是不肯出这个钱。

    朱祁钰稍微算了算,二十万也没多少,正准备开口,内帑出算了,内帑大珰林绣虽然会饶舌两句,不过关起门来,自己说的时候,就是百无禁忌了。

    比如补了俸禄,再抄家,他们也无话可说,只要捞到一条鱼,就可以补齐这个亏空了。

    金濂看陛下的脸色,就知道陛下准备做什么,振声说道“陛下,定俸乃是应该的,臣不反对,乃是大势所趋,革故鼎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乃是大道之行。”

    “但是补俸万万不可既往不咎,过往不补,陛下补俸,那就正统十四年九月之前账,也要盘一下了。”

    内帑不归户部管不假,但是内帑的钱也不能乱花,今天把陛下补俸,日后他们就要抢陛下的内帑了

    这也是朝纲。

    朱祁钰正统十四年九月登基的,但是一般追查多数都是追查到景泰元年,甚至景泰元年六月份,大明广袤,国朝这条大船调头的时候,要给船舱众人反应的时间。

    “陈总宪,金尚书,说的有没有道理”朱祁钰深吸了口气,这个金濂好生难缠,朱祁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驳,让伶牙俐齿的都察院去说。

    陈镒左右看了一圈,平日里一个个这不行,那不行,意见篓子一样的风宪言官,却是一个个都不说话,只是盯着金濂生闷气。

    他们自诩清流,这种铜臭的东西,他们怎么会说而且金濂也说了,安贫乐道。

    陈镒气不打一处来,平日里一个个都能说,这金濂张凤两个人,两三句话就把他们堵的哑口无言了

    陈镒无奈站出来,俯首说道“金尚书,说得对。”

    群臣叹气,这都什么事儿

    陛下好不容易宽仁一次,这一次补俸,至少能补一年的俸禄,这都察院平日里不是蛮能说的吗

    朱祁钰靠在宝座上,看向了金濂商量着说道“金尚书啊,咱也是为大明官员考虑,这钱,户部也不用出了,朕自己个出,内帑出,你看行吧”

    “金尚书,这次景泰四年定俸,乃是六十四年来,第一次定俸。”

    朱祁钰又提醒了一遍,大明薄俸之事。

    洪武二十年最后一次定俸禄起,到景泰四年,六十四年未曾加薪,这时代在变,俸禄不变,腐败滋生。

    礼记讲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的确是礼法之一,朝廷不涨俸禄,就是默认腐败。

    金濂俯首说道“陛下,不行,骂名臣来担,补俸绝对不可以。”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既往不咎、过往不补。”

    “要弹劾就来吧”

    “千里做官只为财是吧食大明俸,忠大明事,难道做官是为了钱吗”

    金濂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他大概率要死于任上了,既然了无牵挂,那他自然没什么顾忌。

    发俸是户部负责,朱祁钰就是把银子给户部,户部不配合,而且理由极为充分。

    凭什么补俸金濂说的的确有道理,千里做官只为财吗那为什么不在家当地主呢

    道理的确是那个道理,但是现实他往往不是这样。

    大明的俸禄本就不高,朝廷以前是没钱,现在有了钱,补一补,这不是基于现实吗

    朱祁钰看向了都察院众多御史,怒其不争的说道“你说说你们,但凡有一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没有”

    都察院平日里那么能说,这真遇到事儿了,钱都准备好了,就是户部卡着,他们掰扯个歪理,朱祁钰也摁着户部把这事给办了。

    但是都察院的御史连个歪理,都掰扯不出来,朱祁钰连拉个偏架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相比较之下,御史们更要清誉。

    这古怪的清流。

    金濂感慨万千的说道“陛下开源有道,臣等佩服,国朝不再亏空,国帑充足,内帑富裕,但是陛下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金濂有着浓郁的储蓄思想,就是仓鼠囤积,这种思想在这个年代,绝对算不上差。

    朱祁钰点头说道“那就从定俸之后算起吧。”

    他也懒得再跟金濂掰扯这个事儿了,金濂的火药库十分充足,君君臣臣,君臣大义,都是金濂的压仓弹,朱祁钰补俸理由并不充分。

    张凤从地上爬了起来,和金濂一起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群臣的目光看向了都察院,陛下明显要拉偏架,他们随便掰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陛下朱批,这件事就成了,陛下的意图太明显了。

    大家愉快的吃大户,而且还吃的是陛下的钱,陛下也不在乎这仨瓜俩枣的。

    谁让陛下有钱呢

    但是都察院风宪言官掰扯不出来理由,这件事不了了之。

    正如陛下所言,他们真的是一点用没有。

    朝议还在进行,这是一段小插曲,朱祁钰继续处理着国朝诸事。

    这次的早朝一直持续到了中午时分。

    万言书上的种种框架性内容,变成了具体可以落实的政策,最后形成了一条条政令,通过大明的驿站,送往大明的四面八方。

    兴安一甩拂尘刚要开口,练纲站了出来,大声的说道“陛下,臣弹劾吏部尚书王直,吏部推选不公,任情高下,请置尚书王直于理。”

    练纲依旧要弹劾王直。

    左鼎站了出来,高声说道“左侍郎王翱素行本端,为王直等所罔,以待之。”

    左鼎手,练纲口,彼此配合,再次对王直展开了攻讦。

    朱祁钰坐在宝座上,一言不发。

    会有一些背叛了阶级的个人,但是绝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

    朱祁钰在这一刻,对这句话领会颇深。

    朱祁钰已经亲自教谕他们二人,将王直的困难、代价,和吏部的困难讲明白了,但是他们依旧站出来了。

    左鼎和练纲他们是御史,他们受益于整个风宪言官的风力,即便是皇帝亲自教谕,他们也要在奉天殿内,对王直弹劾到底。

    奉天殿内,一片安静,朱祁钰不说话,就看着这两个人。

    练纲再次高声说道“臣请置尚书王直于理。”

    练纲的鬓角都是汗,他站的笔直,却在打哆嗦。

    王翱站出来说道“陛下,臣望轻,不得天官冢宰之位。”

    朱祁钰平静的对着练纲等人问道“何理”

    左鼎高声回答道“朱子曰参伍是相牵连之意,参伍三才五伦也,乃五伦八德,人伦之道也。”

    五伦父子有亲、长幼有序、夫妇有别、君臣有义、朋友有信。

    八德是指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左鼎的意思是,王直没了君臣之义,乃是不忠不义,应当知耻,引咎致仕。

    牵连,这种事并不罕见。

    朱祁钰此时有两种选择。

    释放解祯期,解祯期都无罪了,那么王直自然无罪,自然不失君臣之义,也没有不忠不义,不用知耻引咎。

    第二,罢免王直,或者让王直致仕,左鼎等人,弹劾成功,维护了三才五伦八德。

    这帮人压根就没对错,想法极其类似于原教旨主义。

    刘吉忽然出班,俯首说道“陛下,左御史言之有理。”

    “哦”朱祁钰看着刘吉,肯定了左鼎他们的弹劾颇为意外。

    难不成,这个刘棉花被胡濙教了些年,教偏了不成

    刘吉俯首说道“陛下,既然参伍牵连,那是不是把解缙的儿子,以及解氏满门一并牵连戚畹之谊,解氏不是更近一些吗”

    “宣德年间宽宥解氏准许其回乡,正统年间再宽宥让解家复家族之产,那景泰年间,解祯期既然忤逆,围困大明府衙,应当再次籍家,将解氏满门流放辽东。”

    “陛下,臣以为,永宁寺最为合适。”

    朱祁钰看着刘吉,这刘吉不应该是出京修寰宇通志了吗怎么突然上朝了

    朱祁钰看了一眼胡濙,想起来自己曾经让王直去找过胡濙,学习自保之道,比如权谋十三卷。

    但是胡濙显然知道王直还是抹不开面子,索性就找了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来做这件事。

    风宪言官对付风宪言官,原教旨对付原教旨。

    刘吉应当是专门回京给王直解套来了。

    刘吉表演了一出筹码互换之术。

    现在筹码变成了是牵连解氏满门,还是不罢免王直。

    都察院不是说要牵连吗不是摆出了三才五伦八德要牵连到王直的头上

    那么解氏一家更有戚畹之谊,一并坐罪

    刑部郎中项文曜高声说道“陛下啊,大明律,解祯期谋逆作乱,凡谋反及大逆但共谋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

    “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及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异、年十六以上、不论笃疾废疾、皆斩。”

    “财产入官。”

    卢忠一听要抄家,立刻就精神抖擞了,他最擅长这个了,摩拳擦掌,锦衣卫又有案子可以办了。

    “有理。”朱祁钰点头说道。

    左鼎、练纲等人,面色剧变,脸色煞白的看着刘吉,这个人简直是太赖皮了。

    但是现在他们被自己的话术套牢了,本来是逼着陛下释放解祯期,或者罢免王直,现在变成了族诛抄家解氏满门。

    不是要牵连吗

    那就来呗。

    关键刘吉承认了他们的话术,承认三才五伦八德之说。

    王直完全没料到局面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赶忙站出来俯首说道“陛下,臣怎么可以因为权柄,陷陛下于不仁的地步若是牵连解氏满门,天下怨之,臣请致仕,以全陛下之仁名。”

    朱祁钰说道“朕不爱名,天下皆言朕暴戾无仁,乃是亡国之主,恰好,朕也如此以为。”

    陈镒看着这俩御史捅了天大的篓子,一甩袖子出班说道“陛下,臣束下不严,臣请陛下治罪。”

    “我屁股底下这个位置,两位御史这么想要,拿去好了”

    陈镒终于理解王文了,跟这帮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政治

    这还没辩论两句,就被刘吉一个小小的侍读学士给将军了。

    再这样下去,他陈镒在张秋、河套治水的美名,就被这都察院彻底给败坏了。

    王直晚节是否能够保住,陈镒不知道,但是他陈镒肯定是晚节不保了。

    风宪言官乃是清流之地,都察院总宪,虽然总领都察院,但是这地方压根就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于谦站出来,俯首说道“陛下啊,牵连广众,非大道之行,解祯期案,还是让他本身就是解祯期案的好。”

    于谦不愿意看到因为解祯期这种小事,让朝堂陷入党争之中,站了出来。

    朱祁钰看着左鼎二人,平静的问道“那到底是牵连还是不牵连呢”

    左鼎和练纲跪倒在地,俯首帖耳的说道“臣有罪,致陛下于英名尽毁之境,臣等万死。”

    这胡濙不说话,就是刘吉说话,刘吉这种胡搅蛮缠的手段,怎么那么像都察院的御史呢

    刘吉的知识储备可能不多,但是刘吉是真的无德。

    胡濙赶忙站出来说道“陛下,臣以为于少保所言有理,牵连广众,于法于礼,皆贻害无穷,有损礼法,还是让解祯期案只是解祯期案的好。”

    朱祁钰站起来身子说道“退朝吧。”

    兴安一甩拂尘大声的说道“退朝”

    左鼎和练纲以三才无论八德弹劾王直,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和左鼎练纲一起弹劾王直的众人,都要上乞罪疏或者致仕,或者外任做官。

    朱祁钰走到了下了朝之后,换了常服,就直接奔着石景厂而去。

    他今天还有事要做,大明并没有复刻水运仪象台,天文钟已经分成了浑天仪和擒纵器时钟。

    最近领过奇功牌的陈有德有了新的发明创造。

    一种走时精准的机械钟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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