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究竟算什么呢?
一颗任人玩弄的棋子, 还是太子的踏脚石?
大皇子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切十分的可笑。
但其实,景文帝对大皇子也并非全无慈爱之心,自打遇刺之事和太子死后, 景文帝身子一天比一天差, 心肠便不如之前那般冷硬了。
或许是年纪上来了,景文帝如今反倒是开始留恋于感情, 感觉到下手也不如年轻时候那么狠了。
不然就单凭自己失踪的那一个月里头大皇子做过的事情,景文帝就不会留到现在, 更不会借着眼下的这场刺杀,给了大皇子足足两次的机会。
但可惜的是,大皇子终究叫他失望了。
但凡大皇子中间有一次选对了, 景文帝看在他为大周征战沙场十年的份上,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景文帝允许自己的儿子有野心,不允许的是这种野心里头掺杂着不臣之心。
老虎的崽子自然是不可能吃素,但老虎的崽子同样不可在老虎的口中争食,必须得等老虎吃饱了, 才能够轮得到他们。
许将军跟方将军跟在大皇子身边已经十多年了, 大皇子对他们极为的信任,所以才不设防, 若他们也不可信,那大皇子手里头就真的没有可信之人了。
所以在景文帝叫大皇子担任此次出行护卫一职的时候,大皇子才没想过这会是个陷阱。
纵使太子身死, 景文帝亦不曾有一刻的放松警惕。肝肠寸断之下, 尽是隐忍不发。
被大皇子用这样的眼神盯着, 许将军跟方将军亦是抬不起头来。
对大皇子, 他们心中并非没有愧疚, 毕竟十年边关风雨,同袍之谊并非作假。
只是他们身为臣子,只忠于圣上一人,大皇子跟旁人,他们肯定是帮大皇子,但若是大皇子跟圣上…他们别无选择。
他们的权力是圣上施予,自是唯君而忠。
景文帝到底是给大皇子留了最后一丝脸面,不叫他狼狈的一面显露人前,景文帝让暗卫将十三皇子跟皇后以及皇后身边之人拿下之后,很快将所有人,包括叶朔在内都赶了出去。
其中德妃手中的帕子都快要拧碎了,却是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圣上的表情,想必老大所犯之事不小。
德妃是伺候景文帝的老人了,了解景文帝的脾性,知道自己不清楚状况就乱劝一通,非但不能起到作用,说不得还要火上浇油。
纵使她再担忧,也只能被迫离开。
而刚刚被大皇子护在身后的八皇子,如今脑子都还是蒙的,自然不知道大皇子曾两次刻意放眼前这些刺客进来的事。
“父——”八皇子刚要开口,就看到大皇子轻轻冲着他摇了摇头。
八皇子瞬间反应过来,八皇子纠结半晌,到底没敢再吱声。
片刻的功夫,整个斋堂里头,就只剩下景文帝跟大皇子两个人。
如今大皇子大势已去,已然是无力挣扎,大皇子站在原地剧烈挣扎半晌,在景文帝看过来之前,“噗通”一声,便重重跪倒在地。
景文帝握着佛珠的手也随之攥紧。
大皇子毕竟是他第一个长成的儿子,景文帝又岂能对他全无父子之情?
大皇子同样也知道,自己接连做下的这两件事都为父皇所不容,若自己再不能想出办法来,必定也要落个跟二皇子一样的下场。
不光是自己的亲王之位保不住,就连自己的儿女,妻妾都要跟着一道被贬为庶人,子孙后代,永远也无法再进入到权力的中心。
而如今自己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也就只剩下这一身打仗的本事了。
说起来也是可笑,自己因为这个而早早就被盯上,如今却反而要靠着这身本事来给自己的妻妾儿女谋得一条生路。
强忍着心中悲凉,大皇子冷汗津津,跪伏在景文帝脚下。
“儿臣自知有罪,儿子不敢奢求父皇原谅,只求父皇能够给儿子一个赎罪的机会。”
“北庭气焰嚣张,刺杀皇帝,嫁祸太子,教唆皇后之子霍乱朝纲,实乃罪大恶极、罪不容诛,儿臣自请出战,非死…不得回。”
大皇子极为的果决,意思也十分的明显,他愿意用自己这一条命,来换自己妻妾儿女一条生路。
说到后头,大皇子几乎只剩下哀求。
“儿臣自知不该奢望自己不该得的东西,只是儿子的子嗣是无辜的,儿臣只求父皇垂怜,莫要将焱儿他们逐出京去,留他们一条生路。”
和二皇子不同,大皇子在外征战多年,北庭王族将军恨他入骨,若无景文帝庇佑,叶焱几个孩子一旦失势被驱逐出京,绝对必死无疑。
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真的不在意自己的孩子呢?
景文帝久久不语。
就在大皇子心中紧张攀至顶峰的时候,或许是他命不该绝,外头武一突然传来了通传之声。
“启禀皇上,北庭边境之处,秘密纠结起了一支军队,似有异动,奴才特来禀报。”
大周这回若是真乱起来了,此时便是进攻大周的好机会。
纵使无法将大周彻底拿下,亦能与他们的公主里应外合,内外夹击,逼迫大周众官员妥协,推他们选择好的傀儡十三皇子上位,以达到控制大周的目的。
大皇子的目光越发的迫切。
景文帝沉默半晌,最终无力的摆了摆手,算是…放了大皇子一马。
景文帝如今手中可用之人太多,而有许将军跟方将军在先,大皇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相信身边的人。
大皇子彻底翻不出风浪了,等待他的,也只有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这一条路了。
若他功绩足够大,叶焱几兄弟可保,若他消极怠工,故意延误军情,叶焱几兄弟必死。
知道父皇说到做到,大皇子唯有尽力一搏,为自己的子孙后代,搏一个前程罢了。
尽管如此,大皇子亦要谢恩。
“多谢父皇隆恩,愿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生在皇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其实就是这样,一旦坐上了这个位置,便无一人能够幸免,必定满手鲜血,至死方休。
正所谓高处不胜寒,皇帝当的久了,渐渐的,也就成了孤家寡人,举目之下,唯有权势利益罢了。
待大皇子走后,望着斋堂满目的疮痍,又想起枉死的四皇子,从太子到如今,包括十三皇子在内,景文帝连失五子,其中四个景文帝都曾寄予厚望,除却身下的这个位置之外,景文帝亦曾对他们各有安排。
自己的孩子这样接二连三的凋零,饶是景文帝也再撑不住了。
太子的绝望,大皇子的哀求,二皇子的声声质问、字字泣血,四皇子死不瞑目、犹带困惑的双眼一个个接连在景文帝眼前闪过,景文帝身形一个摇晃,他只觉得喉头一甜,竟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等外头的叶朔听到王公公急切的呼喊声的时候,来到斋堂,看到的就是便宜爹轰然倒塌的身影。
另一边。
呼延公主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周的老皇帝竟然早有准备。
当看到铁甲卫统领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计划早就被老皇帝给看穿了,老皇帝离开上京的时候,早已提前安排了人马,正准备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呢!
什么生病?都只不过是老皇帝安排的一场戏罢了。
呼延公主见手下将士几次冲锋都未能突破那统领的包围,而周围涌上来的人却越来越多,自知事不可为,遂咬了咬牙,道:“撤!”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至于皇宫里头,呼延公主早已安排好了人,如今她居住的宫里头起了大火,待大火燃尽,任由是谁也辨认不出里头的究竟是谁。
呼延公主岂能让自己大好的年华都葬送在大周老皇帝的后宫里头?
要说那老皇帝心是真狠,将自己关起来,一关就是这么多年,呼延公主曾经的珠圆玉润早已不再,如今形容枯槁,身子早已经败坏了。
而这些,都是那老皇帝的手笔。
只是那老皇帝不知道,纵使将自己关押起来,不叫自己见外人又如何?他那儿子,自己都不用勾手指,自己就贴上来了,自己只不过是说了几句好听话,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简直比狗都要听话。
只是如今计划败露,想必老皇帝那儿子也活不成了。
多年计划一朝破灭,实在是叫呼延公主心里头窝火。
呼延公主带人往北庭的方向撤离的时候,没过多久就接到了紫庐峰那边神隐卫被大周暗卫全歼的消息。
传递消息的人犹豫了一下,问道:“咱们还要不要派人去救一救那小皇子?”
再怎么说,这也是他们培养了这么多年的棋子,若是就这么放弃,实在是可惜了。
然而呼延公主却是半点也没有犹豫:“救他作甚?”
“一个废物罢了,死了就死了,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呼延公主的语气十分凉薄,对待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也只是像随手丢掉了一张废纸一样随意。
呼延公主在北庭王庭的时候便是如此,她手底下的人半点都不觉得奇怪。
呼延公主疲于奔命,根本无暇顾忌一个废物的死活。
只是走着走着,呼延公主隐约感觉到一阵腹痛。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如今身子太差,路上又太过劳累,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走着走着,腹痛非但未消除,反而愈演愈烈。
眼见北庭的土地跟草原已然是近在眼前,经过几天的发酵,呼延公主只觉得肝肠寸断,竟连上马都不能了。
最终,呼延公主倒在了与北庭国土只有几十里的地方。
只差一点,她就能够回家了。
呼延公主将十三皇子当成是自己的狗,却忘记了,狗也是会咬人的。
欺辱过他的人要死,欺骗过他的人亦是要死。
若是事成她要死,若是事不成,他死了,她更是要死。
况且,能够为自己而死,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
既然她口口声声说可以为自己去死,那她就去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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