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坠只有拇指大小,玫瑰的形态逼真。
浓艳的红、迷醉的绯、浅淡的粉,饱满的乳白这四种颜色的过渡堪称完美,吊坠整体更是带有一种流转的光晕。
在人类看来,这是一件技艺精湛毫无瑕疵的挂饰,惊叹它在火焰里形成的绝妙色泽,而在邪神眼里,这东西虽然不能称得上完美,却具有“真实”的特性。
什么是真实
人类以及其他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动物,器官与大脑的构造,决定了它们所能看见、听见的东西。
人类听不见的声音,不代表它不存在。人类的眼睛能够分辨的色彩也是有限的注,可有时人类会神奇地摸索出“真实”,主要体现在那些艺术作品上。
比如一些线条混乱怪诞夸张的油画,一首让创作者发疯的乐曲,一座让人看了反胃恐惧的雕塑。
它们都描述了真实的世界,可是表现手段过于激烈了。
眼前这枚玻璃吊坠,却是人类探索神秘领域的杰作。
那种让人感到完美的融色,是因为协调了真实世界的色彩,即使以邪神的视角去看,都没有特别混乱与冲突的地方。
世界的本质是混乱,它简直是这个真实世界里的异端。
吊坠在制作上,捋清了矛盾冲突色,又集中了相似的颜色,所以它是如此“清新脱俗”。
正是这份特殊让它拥有了示警功能。在受到混乱力量的波及时,它会立刻粉碎。
脆弱的玻璃,脆弱的人类。
锻造了非凡的杰作。
“啪。”
教团骑士脖子上的玫瑰吊坠碎了。
只因为两位邪神的“专注凝视”。
詹森发出遗憾的叹息:“作为一个秘密教团预测神秘力量侵袭的警铃,它可真是太厉害了。”
盖密尔在发呆。
他上次在人类的书籍上看到过,一百年前曾经有一位音乐家,在完全失去听力的情况下仍然创作了辉煌的交响乐章。
现在这个玻璃吊坠,证明了人类在无法看见真实世界的情况下,“盲制”了一份接近秩序的颜色混合体。
“这是怎么做到的”
绯红的粉末缓缓飘起,集中在盖密尔的指间。
吊坠破碎之后,它的非凡特性荡然无存,只剩下材质本身的光亮。
“这些玻璃里混杂了金属,应该是一种秘方。”盖密尔不是很确定地说。
詹森再次找出那份小册子,看到那个圣杯的拍卖介绍上写着穆拉诺血红玻璃,其中有黄金的成分。
詹森倒不是对秘方感兴趣,而是很想亲眼看到这种吊坠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
他敢肯定盖密尔也有同样的想法。
可惜
那不可能。
如果被邪神注视,玫瑰吊坠就永远不可能成形。
它是一个无比脆弱的存在,只能在人类所属的工坊内,以不被邪恶力量“发现”的方式诞生。
汉斯在发烧。
他在海上吹了整整十个小时的冷风,一直坚持戒备,也保持着清醒。
黎明时分,安德烈下令返航,汉斯立刻失去了意识。
汉斯隐约听出安德烈声音里恼怒与后悔的情绪,但是汉斯知道,这场病更多的原因是“接触神秘”。
汉斯的意识沉入了那个熟悉的阁楼梦境里。
这次阁楼里是空的,只有灰尘、翻烂的识字书籍、一副棋子残缺不全的跳棋。
跳棋是英国非常风靡的游戏,曾有一位英国商人在威尼斯大量订购彩色玻璃跳棋,这笔钱挽救了一个快要倒闭的工坊,后来威尼斯也开始流行这种棋类游戏,按照地域还有许多不同的玩法。
汉斯一颗颗拾起这些破碎的棋子,把它们码放整齐。
这过程有点费劲,因为棋子散落在阁楼的各个角落,有些还卡在木板缝隙里,非常难找。
当棋子凑齐的那一刻,汉斯似乎听见了笑声。
小孩的笑声。
然后黑暗狭窄的梦境出现了剧烈变化,他脚下一空,掉进了一个奇特的世界。
“主教大人”
汉斯看到了年老的主教愤怒地说着什么,下方是跪了一地的教团骑士。
那位曾经对汉斯冷嘲热讽的骑士统领,攥着手里的铁皮面具,用力到手指发红。
汉斯发现自己的视角很怪,他好像站在一个没有房顶的屋子上方,视线又能“捕捉”到那些藏在暗处的细节。
譬如主教虽然在发怒,但是右手悄悄伸到了桌案下方,那里应该是一个机关按钮;骑士统领表面恭顺服从,其实气得悄悄摸了好几遍腰间暗藏的武器,不过忍住了没有动手。
他们的声音不是很清楚,加上在汉斯眼里,教团高层或多或少都有“污染”的迹象,所以看起来像是一场怪诞的戏剧。
曾经被汉斯尊敬、仰望的主教、长老、统领们有的皮肤发绿,有的脑袋变形,有的眼睛通红,还有人长了鳞片。
就像一群怪物穿上了教团高层的衣服,挪动变形的躯体,笨拙地演出着一幕抹黑灰色教团的戏剧。
“不”
汉斯痛苦地闭上眼睛。
那些声音与影像仍然源源不绝地传入他的脑中。
声音还逐渐变得清楚,让汉斯可以听见教团高层争执的内容。
有人指责安德烈的不尽力,有人认为怪物已经离开了威尼斯,还有长老责怪主教轻易地放弃了威尼斯主岛的教堂驻地。
正吵成一团的时候,忽然有教团侍从过来禀告,又发生了教团骑士的被袭事件。
由于这些骑士都是被暴力打晕的,身上携带的物品被洗劫一空,根本不像是邪神眷属所为,这件事成了新一轮的争执导火线。
骑士统领否认自己的属下是废物,他坚持这件事里有其他势力属于人类的势力动手了,目的就是彻底掌握威尼斯这个一直游离在意大利之外的城邦。
然后教团高层纷纷揭短,指出谁收了哪位贵族的好处,谁又早早地投靠了哪位大人物,包括但不限于威尼斯本地、意大利本国的势力,最贪心的一个长老甚至被指同时收了东俄与罗马教廷的钱,还在英国买了土地与别墅。
十字架上的圣像,沉默地看着这场闹剧。
房间两边的教团先圣雕塑,也在注视着这些后辈。
汉斯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邪神动了手脚,这个梦境也可能是邪神制造的幻觉。
可是他看到了安德烈几次焦躁地转头,最后竟然趁着混乱离开了。
这时窗户外面出现了可怕的倒影。
挪威海怪像传说里那样现身了,它的身躯庞大得像是一座山,触手掠过玻璃窗,带来了轰隆隆的可怕震动。
房间里的玻璃吊灯瞬间粉碎,主教惊慌又愤怒地跳起来,大声高喊安德烈的名字,几个长老竟然躲进了桌子底下。
骑士统领举着武器冲入暴雨中,结果一无所获。
挪威海怪的影子在黑暗里消失了。
争吵更加激烈。
可是争吵不会有结果,只是让矛盾彻底爆发。
黑雾像是剧院的帷幕,很贴心地降了下来,当它再次揭开的时候,宣告着第二场大戏开演。
一位长老出事了。
他带着自己的亲信与财宝,准备趁夜离开,却在船上变成了一个失去神智的怪物,身体拔高到四米,面容扭曲,流淌着泥浆一样的粘液,在杀死了亲信属下之后,被赶过来的骑士统领处决。
他的尸体裹上了写满符文的白布,主教举行驱魔仪式,然后用火焚烧。
骨灰被郑重地装进了器皿里。
那个罐子汉斯以前经常见到,所有被污染的物品与水源,都会被放进这种器皿里,据说主教大人会处理。
但这次汉斯亲眼看到了“处理过程”。
主教带着人把骨灰、水、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混合在一起,命令一个骑士躺在绘满符文的地下室里,然后把“药膏”涂满了骑士的身体。
随着一阵可怕的惨叫声,那个骑士就从普通人类变成了汉斯眼中的“特征怪异的人类”,还获得了一个玫瑰吊坠。
玫瑰吊坠不仅能探测到邪恶力量的接近,也可以发现接受污染的人类身上的平衡性是否被打破。
这脆弱的玫瑰,就像教团规章里的骑士精神。
坚韧、荣誉、牺牲
汉斯发现,除了他的安德烈叔叔,每个教团高层都不携带玫瑰吊坠,也不使用类似的“圣物”。
从前他无法接近教团高层,现在他的眼睛可以“看到”那种瑰丽的光芒。
它是如此特殊,那种醉人的红色,就像这个混乱的世界里唯一稳固的存在,在安德烈脖颈上跃动的那枚吊坠,犹如燃烧的火焰。
戏剧的第三幕,安德烈沿着教团驻地巡逻,他手里的玫瑰吊坠碎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主教再也不给他更多的吊坠了,同时整个教团都知道了一个糟糕的消息邪恶力量围住了他们。
普通教团成员还能逃走,那些“具有非凡力量”的教团骑士,纷纷遭遇了不幸。
有人被敲晕、有人高烧不退、有人干脆变异成了怪物。
恐慌在驻地里弥漫。
这天晚上,挪威海怪的影子再次出现了,它用触手抚摸着这片建筑,就像对待一个玩具。
汉斯几乎要窒息了。
他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十字架面前祈求神灵,看着那些教团高层的变异状态越来越可怕,最后防御体系崩溃了,因为不仅有外来的邪恶力量,驻地内部不停地有“怪物”出现。
教团虽然没有溃败,但是跟瓦解了没有区别。
汉斯急切地寻找着安德烈的身影,然而这个梦境的主人好像不怎么关注安德烈,祂更喜欢看主教狼狈的样子,喜欢看那些长老互相揭短,甚至大打出手的画面。
汉斯甚至感觉到了一种奇特的情绪,就像梦境的主人郁闷地问小伙伴,你帮我捡了跳棋,我带你看好玩的东西,你怎么不高兴
“真麻烦”
詹森发现梦境里的汉斯要发疯了,他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进去的,不过也该是汉斯发挥作用的时候了。詹森直接把汉斯赶出了梦境。如果不出意外,汉斯醒来后会急着去找安德烈,然后保护他认为重要的亲人朋友。
“安德烈已经去偷盗教团典籍了。”盖密尔告诉詹森最新情况。
那才是教团的重要财富,灰枭安德烈原本就对主教不怎么恭敬,现在更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存教团”。
安德烈知道自己无法离开,他会把一切安排好,然后面对“挪威海怪”拼杀到最后一刻。
“为了保证汉斯等人立刻离开,他会用自己做诱饵,主动来找我们。”盖密尔取下面具,笑着说。
昏暗的地窖里,汉斯感到浑身冰冷。
“不,安德烈叔叔,我不能”
“拿着,不要丢了,这是我们教团最重要的圣物。”
安德烈的眼睛在蜡烛微弱的光亮下依旧锐利似刀锋,他披着的灰斗篷下面已经放满了各种纂刻符文的武器,还有两把木仓。他把一个沉重的盒子塞给汉斯,反复叮嘱,“里面有放置镜片的凹槽,还有最上等的羊绒填充空隙作为缓冲,但是尽量不要让它受到撞击。”
“是,是玫瑰之瞳”汉斯双手发颤。
“对,我从玻璃工坊偷来的,敲晕了看守。”安德烈说着足够被教团审判火刑的话,神情镇定,还重重地拍了一下汉斯的肩膀,“教团先辈遗留下来的玫瑰之瞳,之前跟着贵族离开威尼斯的长老带走了一片,现在除了主教房间保存那一枚,就只剩下工坊里这一片了。”
汉斯知道,只有借助玫瑰之瞳,才能打造出那些吊坠,制造有预警能力的各种装饰物。
如果看不见敌人的踪迹,又怎么能对付敌人呢
“安德烈叔叔,你可以把玫瑰之瞳交给别人,让我留下来加入你们的队伍”
“不”安德烈忽然打断了汉斯的话,他直视着汉斯布满白翳的怪异眼睛。
他点燃了烟斗,像是在出神,又像在思考什么。
大约过了五分钟,安德烈终于出声“其实主教房间的那枚镜片已经报废了。”
“什么”汉斯震惊。
安德烈有些焦躁,又感到懊悔,他语气复杂地说“抱歉,我一直瞒着你。当我发现你能看见主教、骑士统领、我就是我们身上的异常时,我就有所猜测,然后你高烧不退的时候我又翻阅了典籍,确认你的症状很像”
“很像什么”
“玫瑰只是我们教团的徽章,在传统的教义里,玫瑰是殉难者的鲜血象征。它被称为玫瑰之瞳,不是因为颜色与花纹,而是牺牲。为了不让教团成员在献祭里牺牲,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能看见真实的教团先辈,使用了他最熟悉的玻璃技艺,打造出了最早的玫瑰之瞳。然后一代又一代的教团成员,透过这枚镜片窥看这个非凡的世界,付出生命的代价,最终获得了完美的玫瑰之瞳,又通过这件工具,打造了你所知道的圣物。”
安德烈抚摸着汉斯的脑袋,这动作本来不太容易,因为汉斯太高了。
现在汉斯垂着头,任由那只手停留在自己头上。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你的眼睛玫瑰之瞳的力量取代了你的视觉,它会让你像那位窥见真实世界的先辈一样充满不幸。我让你避开所有教团高层,我很担心被他们发现这个秘密,我宁愿你生病躺在床上我错了,汉斯。现在教团将要覆灭了,带着我交给你的所有东西逃吧越远越好必要时候放弃玫瑰之瞳也没关系,你的生命同样重要。”
汉斯的脑袋一轻,那只手离开了。
安德烈像幽灵一般离开了地窖。
“不”汉斯惊恐地追上去。
安德烈严厉的声音遥遥传来“你是想让我们去白白送死吗记住我给你的地图,把握好机会带着你的母亲,还有地窖外面的人离开我们这么做,是想让自己的亲人活着,你不要让我失望典籍我全部藏在了这里,你们能带多少就带多少,有机会再回来取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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