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问题让原本就不好的气氛直转而下。
两个少年, 一个面上带笑，一个神情冷漠，都没有开口说话。
周晓月心一抽, 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霍夫人章绮却正起脸色，撑住了场面。
章绮故作和气地提醒小姑子“玄灵, 你这问的是什么话, 我把孩子们全都带回来了, 你作为姑姑，难道不应该先和他们打声招呼”
章绮微笑着让对方注意自己的身份和态度。
霍玄灵碰到一个软钉子，有些不甘心，她倒不是非要给大嫂挑刺, 但是。
“招呼什么时候都能打，可这事关我们霍家的长孙继承人, 当然要先把血缘关系弄清楚”
霍玄灵一双眼，都涂抹了眼影，闪亮有神，瞳珠里闪过精光。
在两个男孩刚进门的时候, 霍玄灵就在他们的身上打转了一圈, 她也一眼就看到了他们中间的周晓月。
霍玄灵轻声一哼“大嫂,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把外人带过来。”
她急得质问身份血脉的时候, 霍长英和卫沉都还没有什么异样。
霍玄灵一说到周晓月, 两个少年的表情才或多或少地都变化了一些。
“你现在越说越不像样了，晓月怎么算外人。”
霍夫人也直接顶回去，不管章绮自己到底满不满意这个未婚妻, 她都不会让自己带过来的人被小姑子挑刺。
霍玄灵屡次碰壁, 更急了。
“大嫂, 难道你还想让周晓月这小丫头旁听我们霍家养错孩子的笑话吗”
她一骨碌地往外倒话，也不管霍长英就站在前头，说得越来越难听。
霍长英笑意微顿，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自嘲的讽意。
霍家的长子霍玄敬眉头紧皱，他想说话又顾忌父亲，只能先警告地瞪了一眼得宠更多还要斤斤计较的妹妹。
直到坐着的霍老爷子终于出声“玄灵”
霍三小姐的脸皮一紧，这才收敛住。
然后霍老爷子换了一个口吻，叹出一口长气“这件事太出乎意料了，我们这些当长辈的都措手不及，玄灵性子又急，更按不住，晓月啊，你别放心上，她不是有心的。”
他这番话看似是在跟周晓月说，其实也是在和卫沉、霍长英说。
周晓月两只手绞在一起。
她还能说什么，也只能说“没事的，霍爷爷，本来就是我打扰你们。”
霍老爷子招招手。
章绮这时连忙把三个年轻的孩子往前面推，自己则站到丈夫霍玄敬的身边。章绮往旁边瞥了一眼，她看着装哑巴的小叔和弟媳，神情反而比对付小姑子的时候更难看。
霍总眉头紧皱。
霍老爷子对周晓月还挺和蔼的，甚至说“有什么打扰的，我们现在还没法招待你呢。你这会儿就当看个热闹吧。”
虽然他说得很和气，但霍老爷子并不是那种平易近人的性格，仅仅是看他脸上皱纹的走向就能知道，他更多的时候还是会摆出一张威严的肃容，眉间都已经有了一个“川”字的纹印。
霍老爷子用周晓月来调和气氛之后，才转向两旁的少年。
其实他第一时间就去紧盯卫沉了，现在更是仔仔细细、反复地看了好几遍，很快从卫沉精致的五官中看出自己长子和长媳的影子。
然后他又为了掩饰，看了看霍长英。
那当然也一副极为出挑的相貌，眉眼、鼻唇深邃而分明，年少俊美。更重要的是，霍长英年纪轻轻，就已经教得和他大儿子一样能力优秀，更是神似长媳，沉稳从容，运筹得当。
霍老爷子长声一叹“唉”
周晓月只觉得自己要跟着霍爷爷这声叹气，一块沉下去。
“这事，我们谁也不想发生，偏偏就这么发生了。没办法，我们也只能慢慢适应”霍老爷子说着抬出手，先伸向了卫沉。
在场的霍家人都紧紧盯着，神色微妙，各有各的不同。
霍总皱眉打量自己的亲儿子，想要多看出一些亲生的迹象，章绮却微微担心地往霍长英那边看了一眼。
霍老爷子这番动作，就表明基本上是认卫沉这个亲孙子的。
然而卫沉却一僵，有些抵触地往后退了半步，霍老爷子发现了，也只当没有发现，伸长手硬是抓住卫沉的手腕拉过来，又在对方的手背上轻拍了一下。
霍老爷子看到卫沉手上的种种痕迹，面色一变，露出心疼。
“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霍老爷子紧紧握住卫沉，向卫沉保证一句话“别怕，好孩子，你再也不会吃苦了。”
所有人都因为霍老爷子这句话变了变脸。
霍总松开眉毛，章绮松一口气又提心。霍家其他人的反应就更加大，全神贯注地看着霍老爷子和卫沉。
卫沉抬起眼又垂下，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得到一切。
偌大的会厅中。
只有周晓月全身心地为卫沉感到高兴。
除了脑补系统的只言片语，自己乱想出一本小说剧情，她想不到更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更想不到这句话背后会让霍家的财产分配产生多少变化。
她听到霍老爷子这么说，只觉得是霍家找回了卫沉，正在疼惜、欢迎地接纳他。
于是，那双哭过的杏眼都明亮起来，衬着白到发光的凝脂肤色，更加靓丽。霍家明亮的灯光和豪华的布景都成为了她的陪衬。
卫沉只觉得，这里摆放着最好的器物，和最高贵的假人。
这个地方擅长把所有人都塑造成昂贵又怪异的模样。
唯独周晓月，是鲜活的。
霍长英的表情倒是没有多少变化，只是笑得虚伪。
但下一刻。
霍老爷子就向霍长英伸出另一只手。
这次，霍老爷子没有主动去抓，而是摊开手，示意霍长英自己握上来。众人又是一惊。
霍长英只是稍微停顿一会儿思考一番，霍总和霍夫人就不断地用眼神催促，霍夫人更是急得皱眉。
当周晓月也关切地看过来，露出满眼的担心，霍长英才收起表演性质的礼貌笑容，如霍老爷子所愿地握上去。
“你也是好孩子。”
霍老爷子这样说了一句，也拍了拍霍长英的手。
这姿态，好像也不打算把霍长英从霍家里撇出去。
这一下，霍家的二老爷和二夫人就安静不下去了，二夫人季文璇暗中推搡了一下，二爷霍玄明就开口了。
“爸，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先把一切都弄明白。不然”霍玄明看了看周晓月，没把后面的话说完。
章绮笑了一下，说“玄明，你还弄不明白什么，要不要我这个当大嫂的单独和你解释解释”
章绮话里藏刀，刺着霍玄明不成器不中用。
霍玄明神色不太好看，他太太想说，但不敢说。
小姑子又忍不住了，呛了一声“弄不明白的不就是咱们家的长孙么大嫂，你就验了自己的血，还没验”
霍总脸色微青“玄灵，你还有完没完”
“哥，我是替你着急”她这么说，“这么多年，你的儿子都被弄错了，你就真一点也不担心啊”
“够了”
霍老爷子沉下脸一喝“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别让孩子们看笑话，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些事吗”
他说“两个孩子都回来了，这就是最重要的”
霍老爷子把两边的手叠到一起。
他有意地把卫沉的手放到霍长英上面，重重一握。霍老爷子对霍长英说“长英，你对家里更熟悉，多帮忙照顾一下这孩子。”
然后，霍老爷子又对卫沉说“这就是你的家了，不用担心。”
周晓月微微后退，看他们爷孙三个这样和谐，不想插进来破坏画面。
她甚至天真地幻想这样大家是不是就能好好相处下去了。
滋滋
系统冒出来说，怎么可能
霍老爷子交代完就注意到，两个少年还是离得很远，他们都生得高，手脚也长，隔着距离也能勉强握上一遍手。
而他们中间，那个漂亮生嫩，有些瑟缩地往后退的少女，补上了那一长空段，让氛围没有那么生疏。
“好了，越说越晚，你们都去休息吧。”
霍老爷子果断地放人，他当然和他的儿子女儿们一样，还抱有各种疑问，但是霍老爷子看出年轻人的抗拒和疲惫，没有再多说什么。
霍夫人立刻就问“今晚晓月也是要住下的，爸，这房间该怎么安排”
这看似是在问周晓月，其实也是在问两个少年。霍夫人心思缜密，自然马上就想到了安顿的问题。
霍长英当然有自己的卧室，那卫沉呢
虽然霍家拥有不少宽敞干净的客房，但也不能让卫沉第一天就住在霍家的客房，反而让霍长英住主卧。
这又成什么了。
霍夫人内心既煎熬又挣扎，她是知道自己应该向着亲儿子的，可是她真的忍不住关心亲自养大的那个。这可是她唯一的孩子
霍夫人现在想到的办法，就是先别表现出任何的区别对待。
“年轻人嘛，肯定有很多话说，今天就把三层那些空房间收拾出来给孩子们吧，那层都是新装的，好像还有什么投影来着，他们应该喜欢”
霍老爷子松开两边的手，起身回答。他直接就用“年轻人”为由，把霍长英也安排到一起。
于是霍家人全都醒悟过来。
就算是脑子不灵光的也看出，周晓月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了。
合着，这就是霍夫人找过来的“调节器”
卫沉没有说话，就是默认的意思。
霍长英也没有反对，面上笑着答应了。
周晓月自觉当个配合的住客，更不会有意见。她对这些暗流涌动还一无所察，只是说要给爸爸妈妈打电话说一声报备。
她甚至觉得，情况比自己想象得要好上许多。
虽然霍家其他人态度不好，隐隐有些针对，但是霍家做主的老爷子心疼卫沉，又顾惜霍长英，那就说明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
然后就看霍总和霍夫人的想法了。
父母的态度，才是对孩子影响最大的。
周晓月看着霍家其他人在霍老爷子起身离开后悻悻散场，霍总和霍夫人则留下来叫住卫沉和霍长英说话。
她偷瞄好几眼，为两个少年就被霍家的佣人带去打电话了。
其实周晓月可以借一个手机打的，只是她想到毕竟住在这边，还是过来了再报平安更好。她放下其他心思，期待地拨出号码。
今天。
不仅仅是真假少爷真相揭露的一夜，同样也是真假千金误会解开的一夜。
周晓月确实拥有自己的爸爸妈妈。
她就是爸爸妈妈的女儿
爸爸妈妈爱她，她也爱他们，真是太好了。
周晓月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想，但她确实冒出过一点庆幸和开心。
然而这样的幸运是建立在另外两个家庭的不幸上，周晓月便觉得这快乐像是偷来的一样，微微心虚。
电话通了。
是周母接的。
周父和周母已经知道周晓月留宿的事情了，只是还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他们也不问。
周母一张口，就说“晓月啊，在霍家那边要好好表现，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长英，别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周母絮絮叨叨地交代许多，完全是一副对霍家和霍长英信任至极的模样，只是对周晓月不放心。
周晓月一愣。
她忽然有些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
滋滋系统安慰她，不要难过
然后周晓月才意识到，自己又掉出来了一点眼泪。她抬手擦了擦眼睛，感觉到迟钝的酸胀。
她看到，霍家是如何对待霍长英的。
有人依然把他当做霍家的少爷，有人暗暗生气、迁怒他，有人放平心态选择接纳
周晓月就想到自己。
其实她隐隐约约想到了。
如果今天是她和真千金被迎回，她会得到这些待遇中的哪一样，还是，会比这些情况还要糟糕。
原来霍家未婚妻身份，其实比周家女儿还要重要。
周晓月并不想弄明白这件事。
但她还是在这一天，有些明白了。
她是那么地害怕被周家扔下，她有多无能，多软弱，霍长英却远不像她那么无措、惶恐。
这当然是因为他自身已经获得了足够的优秀，但还因为他一直就是被当做霍家继承人教养的。
在此之前，他是霍总和霍夫人唯一的儿子，无可替代。
而周晓月，是周家唯一的女儿。
却是，注定要嫁出去的女儿。
当这个镶金准女婿变成假的，真少爷成了卫沉，周晓月这“未婚妻”的身份同样变得微妙。
在此之后，霍家的长孙就是卫沉，这血脉的身份无可替代，不是关系亲疏就能更改的。
她不敢想，自己爸爸妈妈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周晓月只能应下。
“我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电话挂断。
周晓月迎来了和两个真假少爷在同一屋檐下的第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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