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月抬起头, 看着自己的母亲刘美娟，微微出神。
其实她的妈妈挺漂亮的。
周母和霍夫人年纪差不多，虽然气质没有霍夫人那么精致高雅, 但也在美容护肤的加持下保养得当, 只有细微处才有一些皱纹的痕迹。
周晓月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刘美娟的脸, 想要从母亲脸上寻找和自己相像的痕迹。
“晓月, 你看我做什么有什么不对吗”
刘美娟却在女儿的打量下惊惶起来, 不安地移开眼神。
然后周晓月忽然意识到, 早上她出门的时候, 刘美娟就是这样观察自己的。
所以刘美娟才能立刻明白周晓月在做什么。
原来，妈妈也在想同一件事。
周晓月是周家真正的女儿吗
系统发出一个长长的“滋”声, 音调紊乱，在一连串的杂声中几乎听不清了。
周晓月的心声，就和她面上一样, 沉默而安静。
最开始，她对系统的只言片语深信不疑。
她是想错了, 可是因为系统，周晓月就连一丝疑问也没有, 笃定自己不是周家的真千金。
后来她因为系统怀疑霍长英。
霍长英却给出了一个她完全没想到的答案。
“是叔叔和阿姨要求的。”
在那之后, 她就感觉到酸胀从心底一点点扩散，蔓延，连眨一下眼都觉得无力。
耳边的“滋滋”声也像是嗡鸣一样，让她头昏脑胀。
连霍长英找她之后的记忆都有点模糊错乱了。
她其实有想过, 是不是霍长英在骗她。
但无论是霍长英骗了她, 还是霍长英在说实话, 都同样让周晓月痛苦。
不管哪一样, 都是周晓月不想要的。
她都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和霍长英说的, 又是怎么让他告诉卫沉，她只知道她找到班主任薛其请了假。
她说家里有些事，想要回去一趟。
薛其看她脸色发白，关心了几句就答应了。薛其还说好几个老师都在私下夸了她，还让她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
如果不是为了这件事回家，周晓月应该会很高兴。
薛其没有提任何关于霍家的事，无论是卫沉还是霍长英，都是1班的，他作为12班的班主任，只是夸了周晓月一个人。
在他眼里，周晓月能一直认真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霍家的未婚妻。
也不是周家的千金小姐。
“晓月，你吓到妈妈了。你到底怎么了，和妈妈说呀，别不说话。”
周母急切的呼唤拉回了周晓月的思绪。
刘美娟摸了一会儿周晓月的额头，但她检查不出什么，赶紧伸手抱住周晓月，想要把女儿搂紧。
周晓月如她所愿，开口了。
“亲子鉴定结果还没出来吗”
刘美娟一震，不自觉地松开了手，紧张得都有些不自在了，过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晓月，你在说什么”
骗人。
妈妈明明知道她在说什么。
但是周晓月没有拆穿，她不想。周晓月只是从沙发上站起来，她说“我要回房间。”
刘美娟一句话也不敢阻拦，“好，好，你先回房间休息。我去叫你爸爸”
说着说着，刘美娟顾不得再追问女儿请假自己回来的事。
直到阿姨端着热水来问，“要不要备车去医院”，她才仓促摇头。
“等等，我先和周平商量一下。”
刘美娟找了些别的理由打发走阿姨，慌乱地给周平打电话。
周晓月看似镇定地上了楼，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又关上。
她径直找到自己的手机，开机解锁，拨通电话记录，打到医院。
周晓月想。
她还要再确认一遍。
电话里说。
“你好，是周晓月吗
是的，你之前咨询的加项已经确认过，是周平先生和刘美娟女士要求的，费用也已经结算
结果应该很快就会出来了，请耐心等待。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向我们反馈。”
周晓月应声，挂掉电话。然后，她又打了另外一个热线。
反复求证。
值班医生还没下班。
就算换了一个新的护士接电话，也能很快就问出结果。
所有人都告诉她，真的是周父周母要求做亲子鉴定的。
他们也开始怀疑了。
可是为什么。
系统，是你提醒我去看体检结果，我才知道多了一项亲子鉴定。我问了医院，问了霍长英
周晓月的头越垂越低，但我都没想到问妈妈和爸爸。
在系统提醒之后，她想到无数个可能，唯独略过了她的父母。
除了她自己，当然只有家属可以要求加做亲子鉴定。
周晓月问“滋滋”乱响的系统为什么你也不知道
“咔嚓。”
房门的把手从外面被人按动，转了两下，没有转开。
随即响起一道男人的声音，“晓月，你怎么在家里还把门锁了”
周晓月拿着手机看紧闭的房门，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她是什么时候把门反锁的。
她以前，从来不锁门。
可是刚才只有她一个人进房间，只可能是她自己锁上的。是她连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反应。
刘美娟的声音紧随其后“晓月，是你爸爸来了，他没注意敲门，你别在意。
你开门吧，你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么，我们送你去医院。”
周晓月这次回答了“不用，我身体没事。”
门把手消停一会儿，突然在一声咳嗽中转动得更频繁剧烈了。
“开门”
周父不耐烦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说都不说一声就请假跑回家，现在又躲着不出来，闹什么”
“周平，你别急啊，孩子心里有事，你慢慢说。”刘美娟在劝。
“她能有什么心事就是太惯着，都要把她惯坏了”
刘美娟压低声音“我不是都说了吗，早上长英和阿沉两个都”
周平的气恼消下去，剩下一半无奈“所以啊，以前就一个，现在两个抢，这都是惯出来的”
“不只是这个，还有”
“喀嗒。”
门开了。
周晓月静静地站在门口，不知道听了多久。
夫妻两人的眼睛立刻落在周晓月脸上。
周平看周晓月一圈，没看出什么异样。
虽然周晓月脸有点发白，但是她原本就生得皮肤雪白，只是没有平时那么莹润透亮，倒也还好。
只不过脸上没什么表情，半垂着眼，看着更文静。
周平碍于被关在门外的面子，不想先开口。
刘美娟忧心忡忡地看着周晓月“晓月，你在房间里休息吗”
周晓月回答了。
“我在给医院打电话。”
不等刘美娟问，周晓月就自己说下去“问亲子鉴定的事，医院那边说还没出结果。”
周平原本还想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一下子变了。
刘美娟精心画过的眉毛都打成结，惊惶得绞在一起。
“晓月”刘美娟惊呼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周晓月抿了一下嘴唇。
“我昨晚好奇查自己的体检看到的。”
刘美娟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睛，不知道该震惊周晓月知道他们偷偷去做亲子鉴定的事，还是该惊讶周晓月会想到自己去看检查报告。
要是以前，周晓月只会把所有的事都交给霍长英，哪里会在意这些。
他们做这个决定的时候，甚至根本没考虑要怎么避着周晓月。
谁想到，周晓月就是知道了
刘美娟有些不知所措，“晓月，你回来是为了这个吗”
周晓月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想知道真相。”她自己都有点恍惚。
她只是想知道，她能相信谁。
爸爸妈妈，霍长英，系统
夫妻两却自动把周晓月的话理解成了想要知道亲子鉴定的真相，纷纷陷入尴尬的沉默。
周平率先忍不下去，咳嗽一声打破停滞僵持的空气。
“晓月，还不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
周晓月被他说愣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曾经恐惧害怕的真假千金真相戳穿时刻真的发生了。
她好像又成为了那个想象中的“假千金”，因为没有亲子关系，失去了血亲。
周晓月呆站了一会儿，连目光都有些涣散。
“要不是你瞒着那些事一个字都不说，我们也不会在知道的时候反应那么大。”
周平没有看她，声音却越来越大，话里话外都在埋怨她不懂事，不争气。
“长英和阿沉是抱错的”
周平越说越气，瞪着周晓月，“这么大的事，你连我们都不说，要不是看到网上的消息，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周晓月脸色更白。
原来他们也看到了
少女的嘴唇抿紧成直线，杏眼低垂，几乎快要闭上。
她不想看，不想听。
刘美娟拉了周平一下，周平说得激动都没注意到，一个劲儿地说。
“阿沉在那种地方长大，没跟着罪犯学坏就得谢天谢地了，而长英呢，他才被霍家当成亲生的养了十七年
这些关键信息，你一声都不吭，我差点就”
“就什么”
周晓月骤然抬起眼，那双杏眸睁着，微微发颤，却拼着勇气和怒意回视，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小兽。
“差点就想把订婚对象换成阿沉，对吗”
周晓月的反问，戳破了周平之前明晃晃的心思，让他恼羞成怒。
刘美娟脸上都不自在。
“晓月，我们没这个意思。是阿沉对你比较亲近，才想让你和他多相处。”
周平不说话，两条眉毛靠得极其近，中间拢起的褶皱里弥漫着一层又一层的阴云。
“你一边让我在有婚约的情况下和霍家的真少爷打好关系，一边担心他会不会学坏，到底谁更坏”
周平气得提高音量。
“你这是和爸爸说话的态度吗”
周晓月不知道从哪里来一股力量，促使她说出那一句质问“你自己相信，你是我的爸爸吗”
她感觉她在尖叫。
但是她没有。
不过。她的愤怒，她的伤心，连同她的失望以及其他所有的情绪全都从她的口中宣泄出来。
即使周晓月没有大喊大叫，那些情感也足以代替她的声音，从周家夫妻两身上呼啸而过。
“不然，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做亲子鉴定”
周平的怒火在女儿这个问题面前，“啪”一下，浇灭了。
他从头到尾都在说，是因为周晓月没告诉实情，是因为霍家抱错孩子的事太不可思议了，是因为卫沉和霍长英互换的人生颠倒了
连霍家都能发生这样的意外。
那么周家呢
他不放心。他们都不放心。
周平嘴巴张开又闭上，转开头。
“我们不是想瞒着你，晓月，我们就是想有个确定的结果，心里安定一些再和你说。”
刘美娟急得走上来，想要拉周晓月。
周晓月下意识地避开了。
刘美娟僵住，下一刻眼圈发红。
“晓月，这件事要是伤到你了，爸爸妈妈和你道歉，好吗
对不起，别生气了，爸爸妈妈真的不是怀疑你，就是最近变故真的太多了”
周平梗着脖子说了一句“也不是只有我们家做了，你去问问，哪家听了这种事不害怕。”
周晓月一边觉得荒诞一边又觉得悲哀。
无论霍家把消息压得有多快，这件事注定都已经成为圈子里的话料和谈资。
可她都不知道该为谁难过。
真少爷，假少爷，是卫沉和霍长英。
两个家庭。两段人生。
结果到头来，最先崩塌的却是周晓月这个“未婚妻”的家。
周晓月问出她从最开始就在想的那个问题。
“那如果，如果我真的不是你们的女儿呢”
她声音发抖，脸上的情绪却很淡，像是下一刻就要灵魂出窍一样，只有空壳在和人间的父母对话。
“不会的你就是我们的女儿”
刘美娟这次答得很快。她冲上来，又怕周晓月再躲开，干脆张开手紧紧抱住周晓月，把周晓月的头按到自己怀里。
周晓月任由她这么抱着，有些麻木。
“就算，我害你们的亲女儿在贫民窟受虐待折磨，跟着罪犯养大学坏”
周平听出这话是在刺他前面说卫沉，但在气愤之前，他还听出周晓月的难过。
他咬牙，叹气。
“那又不是你的错。我们养了你，难道还能不认你么你就是我们周家的，嫁到霍家，也是我的女儿。”
周晓月闭了闭眼。
她从以为自己是“假千金”时，担心受怕煎熬那么久的惶恐不安，却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
而且是她最渴望的答案。
周晓月想哭。
但不是因为高兴。
她说“那如果我不嫁，你们还会认我吗”
刘美娟和周平面面相觑，没想到周晓月到这个时候还在提这件事。
到底是心疼，加上周晓月情绪不对，刘美娟两人想要先点头答应。
周晓月又说“如果我不是，那这应该是你们亲女儿的婚约才对”
这句话让两人愣住。
他们一时迟疑，没有回答。
鉴定结果没出来，周晓月这样的反应，好像从很早之前就在想了，让他们都不敢确定。
周晓月没有催促要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退后一步，从刘美娟的怀里退出来，转身往楼下走。
刘美娟反应过来，急得叫她。
“晓月，你去哪里”
“我回学校，还要上晚自习。”周晓月说，“我就请了晚饭时间。”
刘美娟马上说“别去了，妈妈和老师说，你留下来，我们再好好聊聊”
周晓月看着母亲，摇头。
“我想好好学习。”
少女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连一向不信的父亲的都说不出什么挑刺的话，沉默地看着。
“晓月”
刘美娟还想说什么，又不想让周晓月生气，改口，“好吧，那我们等你晚上回来，你想要什么，妈妈都给你买”
周晓月笑了一下，转头离开了。
周平想到什么，恍然惊醒，急促下楼追过去叫周晓月“晓月，别走，爸爸开车送你”
他追出去。
然后下一刻，周平停住了脚步，没有再追了。
夜色下，周家门外确实没有停车，却站着两个少年的身影。
周晓月刚出去，他们就迎上来。
“你们”
周晓月有点恍惚。
她想问对方是怎么过来的，却被其中一个先一步反问“晓月，我们很担心，你和叔叔阿姨没事吧”
周晓月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微微绷紧，然后再也忍不住，崩溃地哭出声。
少女的眼泪尽数滚落。
“你说的才是对的。
真的是我爸爸妈妈做的，他们去验了我的dna我明明有爸爸妈妈，却好像没有了。”
柔和的安慰声紧贴着周晓月的耳边，像是风，像是雨，像是弥漫的雾和空气。
它们温和轻柔，无处不在，没有缝隙地钻进周晓月的耳朵和脑海，覆盖了系统的“滋滋”声。
少年极其隐忍，却又无尽温柔地一叹“我也没有了呀。”
另一个少年的目光瞬间变冷。
他没说话，却果断伸手，拉着周晓月往外走。
月光朦胧，在黑云下影影绰绰。
光影微微变暗，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顷刻间就裹挟了少女，不断地拉扯、缴斗，像是暗中涌动的隐秘邪恶。
周平迟疑许久，最终没有追上去。
刘美娟看他回来，不解地问“晓月呢”
周平努努嘴“跟着霍家那两个走了，应该要和他们一起回学校。
什么取消婚约，什么不嫁霍家，我看晓月早晚嫁过去。”他还隐隐松了一口气。
刘美娟为难地说“这晓月只有一个啊。”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周晓月提的那个问题，如果真的还有一个亲生女儿，就好了
这样，就不会破坏和任何一个霍少爷的关系了。
这样想着，他们甚至有点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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