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被抱起来时,仇薄灯是懵的。
他打小就娇,随便捏捏碰碰,就要留印子,脾气又坏,一留印子就生闷气。玉雪可爱的一小团,鼓着脸不理人。家里的长辈怕他生气,都不敢随便碰他的。等再大些,小少爷的嚣张气焰横扫八荒,哪个还敢冒犯
这江湖,剑神是他亲爹,枪圣是他亲爷,药仙是他亲娘,此外什么七杂八杂的暗器大家,酒仙酒狂,仇家一抓一大把横扫人间第一家,可不是说着玩的。
哪怕眼下流落雪原,莫名其妙成了“战利品”,他照旧打心里觉得没什么。
被起哄时,也只是有几分气恼。
三叔也在雪原呢
只要不是走背运直接摔死,不出三日,三叔就能找到他。
小少爷不通武学,自然看不出方才师巫洛一弓射十箭,画地为牢的厉害之处。只习惯地觉得,自家长辈最厉害,想着,等三叔过来,给图勒部族留些报酬,谢一谢救命之恩嗯,若气还没消,就稍微给少一点点。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雪原部族的巫师居然真的敢对自己动手动脚
还是
还是这种抱法
肩背、膝弯都被结实的手臂横过,整个人像被锁在对方怀里。手臂接近肩胛骨的地方,连同膝盖外侧,都被一双手强硬握住,指节分明,修长有力,明明隔了一件厚厚的绨袍,还是有种骨节烙进皮肉里的错觉。
短暂的错愕,仇薄灯的面颊忽地烧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原先还有的对救命恩人一星点宽宏大量,顿时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仇薄灯结结实实,给了师巫洛一胳膊肘。
这一胳膊肘,撞在师巫洛身上,师巫洛脚步连顿都没顿一下。反倒是仇薄灯自己的手肘瞬间疼了起来。
这人是铁打的吗
这么硬
仇小少爷气坏了,打牙缝里挤出恼怒的气音,又捅了他几下“放我下来”
这回他学乖了,知道用力没用,干脆就不用力了。
只重骚扰,突出一个把人烦死。
就像跟对刚刚那一手肘一样,年轻的图勒巫师对他的话毫无反应。不,也不算毫无反应,他手臂略微一沉,接着往上一颠,将怀中的漂亮少爷往上送了送,把人用臂弯锁得更牢了一些,不留空隙。
怀里的少年终于不乱动了。
向来冷俊的首巫等了一下,见不再闹腾,便把人抱出了箭圈。
“走。”
他言简意赅地下令。
其他的图勒勇士纷纷收回视线,又遗憾,又新奇。
首巫大人的那件黑袍未免太碍事了一点,把个小美人盖得严严实实,就连根手指头都不漏这还没回族里呢,就占得这么严实,跟狼圈地盘有得一拼,以后他们怕不是连想过过眼福都难
话又说回来,首巫大人一个人单着多久了
图勒勇士们心下草草一算。
再看向被抱走的小美人,视线未免带上几分同情。
这
这、怕不是接下来一路都别想从象上下来了
胡思乱想归胡思乱想,首巫都快到谷口了,其他人也不再多耽搁。吹呼哨的吹呼啸,扬马鞭的扬马鞭。在响亮的马鞭声中,羚羊和驯鹿开始缓慢向外移动,谷中的厚雪被踩得沙沙作响。
谷外白毛风还没过。
一阵一阵,扯羊毛毯般,从地面刮过去。
仇薄灯缩在师巫洛怀里一动不动。
勉强算得上乖巧。
这倒不是因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觉出害怕来了他是被宠大的,仇家又是出了名的护犊子,打他入江湖起,遇到的人,要么有求于仇家,对他殷勤献媚,要么是色令智昏,向他疯狂讨好。
既然图勒的首巫救了他,那就跟以前遇到的人没什么两样。
当然,更不是因为小少爷打算念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对某人网开一面,既往不咎。
他跟“心胸宽广”四个字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睚眦必报”“锱铢必较”才是他的写照。
用损友的话来说,就是“仇小少爷这人啊,忒不是好东西,你眼巴巴哄他宠他,他一转头,就能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对他好的海了去,你算老几但你要是一不留神惹了他吧嘿,那丫的小心眼,能打击报复到天荒地老。”
区区救命之恩,抵不了扯衣横抱之辱。
更何况
更何况、刚刚师巫洛为了不让他乱动,颠的那么一下锁是锁得紧了,手掌放的位置也跟着移了。
原本的位置,就已经十足暧昧,十足越矩了。
这一移,那就更过分了
指节分明的手,属于成年男性的手,握在少年削薄的肋骨边,再向下一些的地方,便是细瘦的腰肢。原先膝盖弯下方的,向上移了些,便落到了大腿的中侧。小少爷身形显瘦,但腿修长有肉,手指一按,便自然而然凹陷了进去。
比一开始的位置,其实是好受了许多。
毕竟膝盖弯那边没什么肉,抱他的这人,指骨又是分明的,骨头对骨头,自然硌得有些疼。
只是这个位置换做是个姑娘家,早该拼死跳起来,甩一巴掌,再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捍卫清白了。
仇小少爷爱面子,不肯让人觉出自己被占了便宜,更不想慌里慌张漏了怯,只能硬生生怄着气,一声不吭,把些个阴狠毒辣的盘算打得噼里啪啦。就等着找到机会,把这笔账狠狠算回来。
不过,等出峡谷,他还是忍不住动了动。
揽住他的力道加了几分。
大概是以为他又想折腾。
“”仇薄灯磨了磨牙,努力忽略掉大腿边的异样,纡尊降贵地解释,“我要看看外边。”
他其实没别的爱好。
就是喜欢到处跑,看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
否则也不会对四方志这种冷门驳杂的无用之书感兴趣了。
眼下,既然有机会遇上极为神秘的雪原古部落,自然想亲眼看看四方志中简略提过的“冬牧”了以天风为鞭聚拢野兽他见到了,扣弦敲鼓吹哨来驯化羊群鹿群他也见到了,甚至连血腥的猎狼也见到了。
可图勒人要怎么把这上万头羚羊和驯鹿赶回部族
听外边的风声就知道,大寒潮的白毛风还没过。
羚羊和驯鹿就是为了躲风雪才聚到峡谷里的,仇薄灯想知道,他们能用什么办法让羊群和鹿群不怕风雪。
反正、反正账过后再算也不迟。
坏脾气的小少爷说服了自己。
包裹他的黑袍又重又厚,兜帽边沿带了一圈毛领。仇薄灯整张脸都埋在兜帽里,视野被遮得严严实实。男人没反应,仇薄灯在赌气和好奇之间权衡了一下,扯扯衣领,勉强算好声好气“你等一等,让我看看外边。”
少年的声音清亮,又惯于朝家里人撒娇,说话时,尾音总不自觉带了点细砂糖的甜意。
抱他的人停了下来。
片刻,臂弯的力道放松了起来。
仇薄灯腾出手,把阻挡视线的兜帽拉开一些,只见谷外茫茫雪尘里模模糊糊有一片高大的,深色的轮廓。只是被抱着的姿势,看得不太清楚。
打定主意过后再算账的小少爷破罐破摔。
索性伸出手臂,勾住师巫洛的脖颈,一使劲,把大半重量压在师巫洛身上,自己直起身,扭头再朝风雪中看去。
这回他看清楚了。
是象。
是一头头深褐色的雪原猛犸。
它们披着长长的,厚厚的毛,仿佛一位位身披战旗的庄严的太古武士,从白茫茫的天地中走出,步伐坚定无比。能够摧折冷云杉的雪暴,对它们来说,就如梳理战旗的手指般温柔无害。
不知道是哪个图勒勇士,把手指放进口中,吹出一个嘹亮的呼哨。
听到呼哨,猛犸群开始狂奔。
远远就在甩动它们鼻子,弯弯的象牙像一个古老的、笨拙的微笑。
图勒族人开始高声喊一个个名字。
“沙尓鲁”
“沙尓鲁胡和格尔”
“我们在这在这”
雪地被猛犸象群们冲起一片白尘,它们还没到近前,图勒的勇士已经大笑迎了上去。双方都在奔跑,穿着厚重皮袄的魁梧勇士们高高跃起,扑了上去,给自己这冰天雪地里最好的伙伴一个大大的拥抱。
一头最大最高的猛犸象走到仇薄灯面前,低下头。它戴着编织复杂的头饰,头饰边沿缀许多漂亮的银铃铛。
非常巨大,非常美丽。
非常温柔。
“沙尓鲁。”
冷冷清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风穿过云杉林,也像雪飞过冰川。
仇薄灯意识到是抱着自己的图勒巫师在说话。
“沙尓鲁,雪原的岩石。”
他说的时候,猛犸象弯起鼻子,碰了碰他的肩膀,仿佛是在打招呼。
仇薄灯伸出一只手,试图借机摸摸它长长的鼻子。
沙尓鲁歪了歪头,又黑又亮的眼睛盯着他。它真的好大,像一座小山矗立在面前,把风暴遮挡得严严实实,庞大的身形有种天生的压迫感。仇薄灯被它看得有点心虚,手停在半空,犹豫了一下,想要缩回去。
下一刻,象鼻卷住了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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