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下“我养你”豪言的小少爷, 成亲第二天,就赖床不肯起来。图勒巫师倒还记得,许则勒交代过,次日该改口敬茶的事, 低低喊了他两声。窝在烟罗衾里头的少年蠕动几下, 一头埋进他的臂弯。
困倦得连眼皮都没睁。
咕哝抱怨“别吵”
图勒巫师没再喊他。
昨晚的确有些过分。
和平时不一样, 髹漆金绘屏风塌上,暖衾烟云锦中的阿尔兰, 是真正的世家小少爷,带着中原世家特有的矜贵雅美完全不同的亭台楼阁,锦绣流苏, 完全不同的阿尔兰, 他真切触及到阿尔兰于礼教名家中长起来的一面。
相比雪原的粗犷,格外秀雅含韵。
唯独他是闯进文明礼教的野兽。
在属于阿尔兰的文化里,占有了他。
塌边的铜灯盏, 由于没人管,花烛一直燃到了天明, 点点烛泪堆在灯座。和烛泪一样的, 是少年搁在衾面的手、黑发侧披的颈, 以及层烟下隐约露出的雪肤,全都散布绮丽的红, 延伸, 层叠。
就像一捧雪, 被反反复复,揉碎进朱红衾被。
伶秀的腕骨, 缠了一条窄窄的红纱, 陷在仇家专门为小少爷准备的最轻柔最蓬软的罗被中。那红纱是昨夜, 从少年的婚服里衣扯下来的,经由图勒巫师的手解开,也经由他的手绕上。
与他成亲的阿尔兰。
让他走进自己世界的阿尔兰。
说他眼睛好看的阿尔兰。
怀着爱怜的心情,将红纱一圈一圈缠上,系到精致的雕花床头横梁,不让阿尔兰逃开。
然后就真的乖乖抓横木,哭得不成样子,也没松开。
直到图勒巫师温柔地亲他的指尖,把他的手重新拉回自己身上。
长久以来的不安,在漫长的花烛夜里彻底消失了图勒巫师一直有这样隐晦的不安他是蛮民,是野兽,是苦寒粗犷的极原之民,他便是能搜罗尽雪原的所有事物,也无法捧给阿尔兰东洲那样的奢华精美。
他患得患失,久久难安。
可他的阿尔兰却在繁华里,拥抱了他。
于是一切不安和忧虑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彻彻底底的喜悦。
阳光透过细木窗,落在床榻上,照得少年的手指玉石一样,莹润剔透。
图勒巫师捞过它们,一会捏一捏指尖,一会儿揉揉指节的骨窝。就像所有猫科动物,能玩个小绒球玩上大半天,乐此不疲一样。
图勒巫师也能玩他阿尔兰的手指玩上大半天。
直到仇薄灯醒过来,他还在拿自己的指尖跟仇薄灯的指尖叠在一起,以此来量两人手指的长度差。
“”
这家伙。
仇薄灯没好气地拍他“幼稚不幼稚啊”
图勒巫师低头,轻轻蹭了蹭他的额头。
仇薄灯神情微妙了一下。
相处久了,不难察觉,图勒巫师保留有密洞生活带来的一些野兽才具备的天性,比如动不动就喜欢咬一咬,尤其在标记时,喜欢咬住咽管,后颈一类的地方;标记后,喜欢把他抱在怀里,过很长时间,气息侵染透,才肯动身去烧雪水
种种习惯,让仇薄灯一直觉得,阿洛简直就是猎豹、银虎一类的。
反正就是家养的大猫。
眼下,这种既视感越发强烈了。
年轻的雪域巫师侧卧在与他冷俊气质不太相符合的中原锦衾中,睫毛微垂,银眸安静,活脱脱就是一只懒洋洋的豹子,肌骨精悍,带着与礼教完全不同的原始力量感。以某种形式餍足后,仿佛有尾巴在优雅无声地摆动。
就
让人很想上手呼噜两把。
不,不需要想。
仇薄灯直接上手,去撸自家的银眸大猫。
这会子他倒是记起自己放出的话了。
嗯。
养一只银眸大猫,除了每日饲喂外,还要记得把它打理得好看点虽然说,它原本的样子就够好看了,但野性有野性的美感,驯养有驯养的美感。
“我让吴姐姐她们,送些发冠过来,”仇薄灯将图勒巫师的一缕头发卷在指节上,绕来绕去,开始制定起自己的大猫饲养计划。娘亲他们赶到,家大业大的小少爷豪气万丈,“我们一天换一套”
好吧。
小少爷就是惦记昨晚自家恋人,玉冠束发,宽袍广袖。
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清俊。
烛光明皎,年轻巫师的长发一丝不乱,束在玉冠里,眉目如山,薄唇浅淡放任他那么过分,未尝没有“色令智昏”的因素在里头。
尽管热衷给自家阿尔兰编发整装,但图勒巫师对自己却不怎么上心。
除了些特定的节日会穿一下盛装,其余大部分时候,要么是猎装,要么是萨满黑袍。就连相对华丽的猎装,都是为了与阿尔兰相配才换的只能说,全靠长得好,随便一件氆氇黑袍,都显得气质非凡。
以前仇薄灯没发现,如今却忽然领悟到和打理恋人的同款乐趣。
开始兴致勃勃,亲自给图勒巫师搭配衣装。
不过,相比图勒巫师替他更衣编发的事事亲为,仇小少爷未免让人有点哭笑不得他就赖在床上,抱着枕头,指挥图勒巫师自己换衣服,自己束头发别说事事亲为了,就连个纽扣,都没上手。
倒不是他不想上手。
主要是试了一下
一枚盘丝珍珠梅花扣在一刻钟内,打他指尖滑出不下二十次。
小少爷十分具有自知之明,乖巧地窝回床上,指点江山。
“那条那条换那条,带绣金云纹的。发簪的话,拿下边那个。”
一通折腾后。
仇薄灯抱着枕头,心满意足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虽然他是个连纽扣都不自己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锦衣纨绔,但单就审美与丹青、杂学而言,天下恐怕再无人能出其右。
图勒巫师高眉深目,冷白高瘦,按小少爷挑剔的要求,换了一身绯色宽袖的深衣,薄唇银眸,衬得衣色更艳,气质更冷,如寒雪里挑出一枝孤俊红梅,冷清矜贵。腕骨扣着的暗金古镯,更如神来一笔,平添一丝若隐若现的神秘。
哪怕不是出自“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偏心,仇薄灯也觉得,十二洲世家子弟,没一个比得过阿洛。
“青金纹的那套也不错,天石的也好看”仇薄灯一边欣赏,一边念叨。
他自己被娘亲她们拎去试衣服,不到十套,就要嚷嚷罢工,眼下打理起自家恋人来,却恨不得让图勒巫师换个百八十套来看看。
还振振有词
成亲第一天,见爹娘改口敬茶,不穿好看点,怎么行
另外一处,明堂间。
仇鸣渊来回踱步的第不知道几百回,在外人面前温婉柔和的薛素雪不耐烦地抽出椅背的靠枕,丢过去砸他,动作熟练。
“晃来晃去的,烦不烦”
仇鸣渊挨了个靠枕,不仅不敢吱声,还老老实实过去,将靠枕捡回来,气弱道“这都正午了”
薛素雪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没好气“我就说再睡会,你非要起来。两小子刚成亲,不腻歪才怪,再说了就咱们那心法口诀都不肯背的宝贝儿子,别说正午了,傍晚能过来我都谢天谢地。”
说着,薛素雪开始琢磨,是不是该给自家那娇气的孩子,炖点什么药膳
虽然明知道自家种的翡翠白菜被拱了,但认都认了,薛素雪也就看开了。
昨天刚首肯了便宜女婿的仇鸣渊“”
不怎么看得开,甚至还想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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