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 重阳佳节。
本该是家人团圆的日子,可显然如今还在尼斯克城的他们是无法与千里之外的家人团圆了。
好在大局已定,胜利在望。索额图等人心情倍儿棒, 走路都生风,脸上整日笑嘻嘻的。他们的情绪也渲染了全军将士。使团上层的几位大人这般模样,可见和谈之事十分顺利。将士们心头也轻快了不少。
胤礽下令加餐, 营地不许饮酒, 但肉食管饱。大伙儿都欢呼起来。
帐内,胤礽将索额图明珠佟国纲以及唐十九都叫了过来,五人一块过了个节, 倒也不显得太过寂寥。
晚间,他提笔给康熙写信,先说和谈进展, 再说营地过节琐事, 然后询问汗阿玛今日如何过节, 宫中可还热闹;汗阿玛身体可好,乌库妈妈可好。言语间提起自己在尼斯克发现了几样当地人的吃食, 颇有风味,可惜不耐放,不能送进京给汗阿玛品尝。
最末, 可怜巴巴说儿臣想念汗阿玛了。儿臣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汗阿玛。不知这些日子,汗阿玛可有想念儿臣云云。
整封家书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除开头一页正事之外, 全是琐碎日常,到得后来, 更是怎么肉麻怎么来。看得系统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胤礽却半点不以为然, 反而觉得自己写得贼好,感情贼充沛。
将厚厚一沓书信晾干,胤礽把准备好的两朵野花夹进去,一起塞入信封。美其名曰,当地吃食是送不过去了,但当地的花卉可以让汗阿玛与儿臣一起看看。这可是儿臣亲手采的,选的最好看的两朵。
系统矫情
胤礽才不管系统的看法,唤了小柱子过来,让其将书信交给营内的传信兵,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京师。
八百里加急只用于紧急要务,如战事等,皆是迫在眉睫之情。得闻尼斯克城八百里加急信件,康熙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还以为清军已同古兰开火,想到处在当地的胤礽,浑身都开始微微颤抖。
当他打开信件后,仍旧颤抖。可此前颤抖是因担忧,因害怕,因恐惧;如今颤抖却是被气的。
臭小子,一封普通家书用得着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驿报是给他这么用的吗
康熙好悬忍住脾气没把书信扔出去,耐着性子往下看,看完后,越发哭笑不得。
当日,康熙前往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便说起此事“玛嬷,你猜那臭小子八百里传书为的什么他竟是为了送两朵花。说什么怕传书太慢,花儿焉了,朕就看不到了。他也不想想,他把花夹书信里头,能不焉吗”
不但焉了,还干了。康熙想到书信中抖落出来的两朵不知名干花,表情相当无语。
“他还说重阳节在那边吃了烤全羊,请一个当地擅长此道的厨子过来做的,味道与京中吃过的不一样,各有特色,嚷着要跟人学了,回京烤给朕吃呢。”康熙一嗤,“就他还烤给朕吃,别烤成一只黑炭羊就不错了,纯属祸害羊。”
太皇太后听着他絮絮叨叨,明面上斥责嫌弃,实际上嘚瑟炫耀的话语忍俊不禁。
待康熙说完,太皇太后才感慨道“胤礽走多久了”
“三个多月了。”
康熙恍然,竟这么久啊。就如胤礽所说,打从胤礽出生,他们父子就没分开过,这还是头一回。别说胤礽不习惯,他也很不习惯呢。这些日子总会忘记这点,下意识开口让梁九功去传唤。等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胤礽不在。
“当初说是苦夏,不耐暑热才去的畅春园,如今天气都转凉了。”
说道这里,康熙越发无语“哼,他自个儿当初找的好借口,也不动脑子想想去趟尼斯克得多久,如今还得朕帮他想辙善后。”
太皇太后目光扫过去“保成这借口找的是拙劣了些,你当初为何照用”
康熙
这不是当初被胤礽要死要活非去尼斯克给闹得脑子糊涂了,没想到吗
康熙咳嗽两声缓解尴尬,继续道“朕已让人送了一箱子书去畅春园,对外说,太子要学新东西,嫌宫里太过闹腾,畅春园清静,更好念书。
“这些年胤礽学的东西又多又杂,谁都知道他偶尔会闭门研习,便是在毓庆宫,也是不见外人的。如今用这个理由,倒也没什么人会怀疑。”
太皇太后点头,“和谈的事可还顺利”
“前些天收到索额图传来的消息,两方陷入僵局。现在瞧着胤礽信上的语气,应该已经有所突破了。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去三个多月,给朕发了十九封信,全是鸡毛蒜皮,正事皆一笔带过。反倒是别的琐事,长篇大论写了十几页。没个主次之分。”
太皇太后三个多月,十九封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炫耀上了。
“刚出京那会儿,使团的情形不谈,偏说自己在沿途吃了个茶寮老汉的烙饼,还把烙饼的馅料方子给朕寄过来。朕在宫里,还能缺个烙饼吃不成”
“途中遇着事也只提了一句下了几天的雨,别的半个字没有。剩下全是当地风光,也不嫌边关荒凉,只道风景不同,还做了幅画寄给朕。以为自己在游玩呢
“后来朕收到索额图的传书,才晓得那几日他们有多艰难,哪里是简单下了几天的雨,是遇上暴雨连天,狂风大作了。河流涨水,人畜辎重都是硬生生淌过去的。胤礽胤礽手上还受了伤。”
康熙深吸一口气,又气恼又心疼。他的胤礽,平日里金尊玉贵的,何时受过这种罪。偏偏这罪,还是他上赶着自找的。
“等到了尼斯克,同古兰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也不与朕交待,却说自己在城里逛了几日,见到了许多有趣的新鲜玩意儿,给朕送了一箱子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还让朕帮他分一些给兄弟姐妹们。也不想想,那些全是尼斯克的东西,这要是送出去,不等于暴露了他的行踪”
提到此,康熙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自京师到东北这一路的驿站,全被胤礽给霍霍了。
康熙一叹“这回也是如此。好在索额图的信应该在路上了,过两日就能到。若是顺利,他们恐已启程回京了。”
说到回京,康熙遥望窗外。
数月不见,虽时有信来,每每被气得要死,可心里还是惦念的。
快回来吧。回来了,他也不必日日挂念担忧了。
时间倒退回信件刚送出之时。
胤礽美美睡了一觉,次日起床便得闻消息,古兰使人前来示好,同意大清提出的第一方案,愿以此为界,结两邦之好。
胤礽嘴角缓缓上扬,看向索额图说“其他条件按照此前议定的来就行,但有一样,古兰若真有意签署条约,还请先把温春交给我们。”
“温春”索额图震惊,“温春在此”
胤礽点头。唐十九后来探听到消息,证实温春的确进了古兰营地。
索额图神色一凛“臣明白了,这就去同古兰商议。”
胤礽本以为,让古兰交出温春不是难事。古兰既已决定和谈签约,便不会在与准噶尔合作。温春也就不重要了。对他们来说,交一个温春来向大清表示诚意,很划算。
却没想到,古兰交不出人。
胤礽怔愣“温春不见了”
“说是古兰粮仓出事当天就不见了。就目前的情形,微臣觉得古兰不太可能为了一个温春对我们撒谎。他们所言应该是真的。”
胤礽冷嗤“刚一出事,立马趁乱逃走,温春可够敏锐的。他若是晚一两天,古兰使团营地被我们围困,别说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是一只鸟都飞不出来。”
唐十九出面请罪“是属下办事不利,没有发现温春离开。”
胤礽摆手“不怪你。那毕竟是古兰营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属下这就去查温春的动向。”
胤礽神色微闪“你认为温春逃出来后,未曾离开尼斯克”
“属下不知。属下只是推己及人。”
胤礽转头看他,唐十九道“如果属下是温春,和谈结果关系到准噶尔未来的局势,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属下一定不会离开,会在此等一个确切的结果。”
胤礽沉思,这话说得不错。甚至他与唐十九一样,如果他是温春,也会这么做。但他们毕竟都不是温春,温春会如何选择,谁也不知道。
胤礽神色不动,手指轻轻敲在桌案上,一下又一下,“你先查着,若发现温春的踪迹,立即禀报于孤。”
可是温春即便仍然在此,但他若是要躲,就不可能那么容易被揪出来。所以对此,胤礽并不报太大希望,他转头看向索额图“比起温春,目前更重要的是把和谈确定下来。叔公,如今局势将定,可以对外宣布孤的身份了。同古兰说,和谈签约定于后日,到时孤会出面。”
“是”
九月十二。
大清与古兰中间再次竖起两顶相连的帐篷,与彼此驻地等距。
帐内,一张长桌,古兰在左,大清在右。
大清诸人心情愉悦,相反古兰一行气氛就很是沉重。
古兰主使看着胤礽,神色相当复杂。此前他一直疑惑,和谈虽然重要,但大清这次的手笔是不是也太大了点。除本地的布置外,竟还提前让边将策应,大军压境。尤其出动的全是辎重火炮军。
如今才明白过来,原来竟是因为一国太子在此。怪不得大清此前态度那般强硬。现在想来,古兰粮仓被调换,骑兵营地的爆炸等一系列事情,多半也是这位太子的手笔。再想到自家都城的局势。古兰主使深吸了一口气,憋屈,就很憋屈。
和谈之前,他们本是想要利用准噶尔之患坑大清一笔,计划最好的划界直入东北腹地。就算此界不可行,也要争取第三方案,最差也必须是第二方案。除此之外,古兰不做其他考虑。结果到得最后,第二方案都没守住。
哎,不说也罢。
双方在条约上签了字,胤礽站起身,向古兰使臣友好伸手“现今我大清与贵国也算是友邦了,替我向贵国皇帝陛下与女皇陛下问好。”
一开口竟是古兰语,古兰主使愣了许久,仔细琢磨言语中皇帝陛下与女皇陛下排在一起的称呼,心头梗塞。
“既是友邦,使团站在我大清的土地上,便是我大清的贵客。贵客若遇麻烦,我大清自该相助。主使大人放心,此地百姓皆是我大清子民,对于他们的起义,我大清会出面安抚平息。”
古兰主使顿住,转而自嘲,可不是嘛。现今已明确此地以及方圆目之所及皆为大清领土,在此居住的人也自然全是大清子民。
但是
这并不让人高兴不高兴,很不高兴
胤礽却心情倍儿好,接着道“至于使团后方的阿木扎等人,本太子也可以保证,只要使团在大清地界一日,大清便会保使团无恙。”
言下之意,使团出了大清地界再遇上什么事,就跟他们无关了。
古兰主使被刺激得心脏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了好几回脾气才没有怼回去,但到底听不得对方一再挑衅,阴阳怪气道“没想到太子古兰语竟说得这么好,有这等本事,前阵子和谈哪里还需翻译,太子上阵,我们也不必浪费这么多时间。”
这是把胤礽降到与翻译一个档次了,有“贬”的意思在里头。虽然胤礽觉得翻译挺好的,殊不知后世翻译行业干得好的多赚吗尤其那些国家外交部的翻译官们,地位可一点都不低呢。但他如何认为是一回事,古兰此举何意又是另外一回事。
胤礽眯起双眼“倒也不算浪费时间,毕竟这阵子本太子也没闲着。”
没闲着,干什么了,不言自明。
古兰主使被噎了个够呛,“太子真是好本事。”
胤礽眨眨眼“能得主使大人如此赞誉,本太子荣幸之至。”
古兰主使你们大清是听不懂反讽吗
胤礽反讽是什么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就当你是夸我了。真有眼光,我也觉得我自己忒有本事。完美
索额图目光跟着二人逡巡,没听懂说什么,但看神色也知他家太子占上风没吃亏,那就行。
和谈就此落幕。两日后,古兰整装返程。
索额图特来询问何时拔营回京。
胤礽一边让小柱子为自己换上当地服饰,一边说“过几天吧,咱们都离京这么久了,也不差这点日子。难得来尼斯克一次,往后大约也没什么机会再来了。几位大人不打算逛逛
“孤就刚到那几天在城里转了两回,那会儿处处不熟悉,光在街上绕圈了。如今和谈议定,结果完满,压在心头的大石去除,浑身轻松,正好可以安心玩几日。”
索额图哦,这些日子被太子一项项举措震惊得太多,他都忘了,太子还是个少年人,他本就是爱玩爱闹的性子。行吧。
换好衣服,胤礽又简单修饰了一番面貌,这才由唐十九做向导,带着小柱子和四名侍卫出营。
远处。
温春放下望远镜,随侍小甲急问“当真是清廷太子”
温春郑重点头,神色无比严肃“四年前与这位太子短短时日的接触让我至今难忘。四年过去,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
那回,他可被这位太子坑惨了,能不难忘吗不只难忘,还耿耿于怀。
回到准噶尔后,青贮饲料频频出现问题,他怎会不知自己是入了太子与唐十九的套。唐十九哪里有什么私心他分明从头到尾都是奉太子之命行事。亏他此前还以为钻了清廷的空子拿到了青贮饲料配方,甚至以为拿住了唐十九的把柄,可以让他为己所用。
如今想来,真是可笑
今日,唐十九就跟在太子胤礽身边
温春握紧拳头,这两人把他坑得这么惨,若有机会,他一定要一雪前耻。
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随侍小乙匆匆赶来“大人,打探清楚了。清廷太子在使团内用的是六品随官身份,此前未曾暴露实情。
“属下问过城中的人,说见到这位和谈还未开始前便来城里逛过几日,买了许多小东西,出手十分阔绰。
“但因为他当时不过一个六品,在使团中地位太低,并没有多少人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大概都觉得是个靠关系混进来蹭和谈功劳的勋贵子弟。”
“和谈未开始前便在城内闲逛”温春蹙眉,“四年前在京师也曾听人说,这位太子喜好出宫玩乐,耐不住憋闷。以他的性子,确实可能因为不喜欢一直呆在营地,想出来耍一耍。现在和谈结束,古兰威胁已去。城中更是被清军全面接管,倒是更能安心游玩了。”
随侍小甲闻弦音而知雅意“大人是想对清廷太子动手”
温春默然不语,但神色已经说明,他确实有此意。
小乙眼前一亮“大人,属下觉得或有可为。和谈结果已定,古兰退兵,答应不再插手喀尔喀事务,更不会相助我们。
“清廷得偿所愿,下一步必定是准备对我们出兵。清廷这两年造出好几种火器,其威力胜于我们。若此战一开,没了古兰的牵制,我们只怕会打得相当艰难。
“如果不知道清廷太子在此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大人,这趟尼斯克之行,我们总要带点什么回去,不能无功而返。
“古兰使团还未走远,若是他们中有人悄悄留了下来,因对清廷不忿,朝太子动手,太子有个好歹,清廷会如何”
小丙福灵心至“你的意思是,我们暗杀太子,嫁祸给古兰”
小乙点头“也不是不可为。”
温春微微蹙眉,眼神闪动。若能嫁祸成功,大清与古兰必定开战。若嫁祸不成功,只需太子胤礽一死,清廷也会生乱。而他们却可借此令士气高涨。
小乙觑着温春的面色,又道“大人,我查过了。清廷太子之前作为任嘉石任大人的那些天,在城中闲逛便只带了一个奴才四个护卫。如今也不过多一个唐十九。那个奴才不会武,唐十九只会几招花拳绣腿。能与我们一战的只有四个护卫。我们八人,他们四人,二比一,胜算很大”
小甲不以为然“你只算了跟在清廷太子身边的人,其他呢你也说如今尼斯克已被清军全面接管,城内正在整修。这些日子我们也发现了,是有士兵巡防的。再有,使团营地就在城外不远,随时能赶来。”
小乙却道“他们赶来也需要时间。只要我们速度够快,在他们赶到之前得手不就行了。”
小甲深呼吸“时间太紧,难度太大。而且尼斯克城并没有什么好逛的,我总觉得清廷太子此举有些奇怪。”
“奇怪”小丙顿住,“你是说,那位太子是故意如此”
小甲摇头“我不知道。”
小乙想了想道“是不是你想多了你觉得此处没什么好逛,只是你的想法。清廷太子常年久居京师,从未到过此地,此地风土人情截然不同。兴许对他来说,别有趣味呢
“再说,他若是故意为之,这般做是为什么为了我们因怕被清廷发现,我们一路轻骑简行,清廷应该不知道我们在此。他们不提,古兰当不会主动说起。
“就算古兰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了清廷,古兰人也全都以为我们早就离开了。毕竟两军对垒,以我们的身份,自然是越早走越好,留下一天就多一天危险。而我们此前还伪造了已经离开的假象。”
小甲语塞。小乙说得条条在理,他无法反驳。
小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人刚才不是说,清廷太子喜动不喜静,在京师就经常微服私访吗他刚到此地,还没开始和谈之前就在玩了。若是故意,难道那会儿也是故意现今和谈解决,他立了个大功,一高兴,纵着性子玩几天,似乎也能理解吧”
小甲也开始怀疑自己“或许吧。”
小乙有些不悦“什么叫做或许吧你是不是怕了”
“你说什么,谁怕了”
“你若不是怕了,何必一直找借口。”小乙横他一眼,看向温春,“大人,我们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青贮饲料之事已经惹得台吉很不高兴,若这回再无功而返,恐怕台吉会更生气。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小乙心头怦怦直跳,富贵险中求。他不是不知道刺杀有风险。但他跟随温春前来尼斯克,不就是为了搏一个前程吗如果就这么回去,恐会落罪。还不如赌一把。万一赢了呢若是他们真能得逞,就是一项大功,台吉必定有所奖赏,说不得他还能借此平步青云。
“我明白你的意思。”温春看向众人,“你们都这么想吗”
此行来尼斯克,本就是立了军令状的。若就这般回去,温春或许只会遭一顿训斥,稍作惩戒。但他们这些人就不一样了
如果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一拼。
众人异口同声“但凭大人做主,愿为大人、为台吉、为准噶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温春眸光闪动。先说凭他做主,又说愿死而后已,明显是倾向于动手的。
太子胤礽倘若死在尼斯克,确实对大清是个巨大的打击,于准噶尔而言极为有利。是目前和谈已定局面下,他们所能谋求的最好结果。
温春思量了许久,到底没能抵挡住事成的诱惑,咬牙道“再观察两日,若未发现异常,我们便行动。”
随侍纷纷躬身“是”
尼斯克内城,街市之上。
胤礽搜罗了一堆小东西,玩得乐不思蜀。
“这个买一些回去,这个也可以买一些回去。家里兄弟姐妹多,都可分一分。三弟四弟恐已经不喜欢这些玩意儿了。但下头几个小的肯定喜欢。这些东西,京师还没见过呢。也能讨个新鲜。”
眼见小柱子身上的东西都要挂不住了,唐十九上前提醒“任大人,已是正午,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先用膳”
“行那还去原来那家。”
唐十九失笑“前天昨天都去的那家,您还没吃腻呢”
“才吃两天,怎么会腻今儿还让他们上烤全羊。哦,对了,还有马奶酒。他们家的马奶酒奶香纯正,酸甜适口,比别家都要好。走吧”
胤礽刚要转身,只听一声爆喝“站住你这小贼”
街市喧嚷起来。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佝偻着背匆匆跑过,大约是年纪太大,身后又有人追赶,情急之下,脚步不稳,几次踉跄。
动乱初起,侍卫立即将胤礽牢牢护在中间,加强戒备。老者低着头,神色闪了闪,自他们身前跑过,慌不择路之下,撞上旁边的木桩,被赶来的两个汉子一把抓住,拳打脚踢。
“我让你偷我们东西胆儿够肥的”
老者蜷缩在地上,支支吾吾啊啊啊啊,似乎是个哑巴,求饶都说不出声,好不可怜。
胤礽示意小柱子上前“他偷了你们什么”
“偷了我一盘子肉。”
小柱子从怀里取出银钱递过去“这些买你一盘肉,够了吗”
“够了,够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汉子离去,老者颤颤巍巍爬到胤礽前方一米处,见到护卫,畏畏缩缩抖了一下,使劲磕头,向他致谢。
胤礽挥开侍卫,亲自去扶“老人家快请起。”
老者佝偻着身子晃悠悠站起来,右手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手腕一翻便朝胤礽刺去。电光火石之间,旁边伸出一只手,瞬间将他的手腕遏制,兵器掉落,一把左轮抵在他的太阳穴。
“老者”抬头,打落他兵器的正是胤礽的护卫之一,而手握左轮的是胤礽自己。
“老者”惊讶“你没信我”
“当然不信。那两个追着你打,说你偷了他们一盘肉的,是你的同伙吧你们这一出做的可够逼真的,摔是真摔,打也是真打。”胤礽偏头看向老者脸上的伤以及衣服上的脚印,“对自己够狠。”
“老者”一嗤,“逼真若真这么逼真,怎会让你看出破绽”
“你们的破绽不在这里,而在这。”胤礽轻笑摇头,伸手点了点“老者”的手背,“老幼妇孺最是能招惹旁人的怜悯之情。你扮不了妇孺,也扮不了幼童,只能扮老人家。
“你故意装哑巴,就是怕开口说话,让人察觉你的声音过于年轻,与你的装扮不符。也算是谨慎了。但你还是漏了一点,那就是你的手。你的面貌服饰都是老人家的模样,就连走路的姿态都极为注意,可惜毁在手上,这可不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的手。”
“老者”一愣,将拳头握紧,暗自后悔,百密一疏,怎么就没想到手呢。他闭上眼睛认栽。
护卫将“老者”拿下,询问胤礽“跟他一伙的那两个人,可要去追”
“不用,会有人负责。用不着你们。”
“是。”侍卫躬身退后,不用去追更好。一旦他们四人中有人离开,太子身边的安防力度就会减弱。比起两个宵小,自然是太子的安危更重要。
胤礽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随意在旁边柱子上划了一刀,啧了两声,转头交给小柱子“削铁如泥,是个宝物,好好收着。”
“老者”嗤笑“一国太子,还差这么一把匕首”
“不差,但白得来的不要白不要呗。拿着赏人也好。”
“老者”
二人说话间,不远处街市两边的摊位后,温春藏在摊下,火铳通过摊位下头的缝隙伸出,对准胤礽。另一边,小甲与小乙也是如此。三个人,三个方位,只要有一个人找到机会,只要有一个人出手击中,他们就赢了。
瞄准,扣动扳
扳机没扣动,砰一声木仓响袭来。温春手臂中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砰,砰,又是接连两声木仓响,小甲与小乙几乎同时中弹。
三人暗道不好,第一时间爬起来想逃。只听胤礽大喊一声“留活口,射腿”
话音落,砰砰砰又是数声,分别打中温春左腿与小甲小乙右腿。三人瘫倒在地,不知从哪儿冒出五六个人,将他们齐齐拿住。短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已无反击之力。
胤礽示意小柱子上前搜身,将三个人里里外外掏了个空,不论是否利器,全没收了。尤其让小柱子仔细检查口腔,看牙槽内是否藏有毒药。没想到小甲小乙真有,但温春没有。
胤礽啧了一声,果然温春的地位与其他人不一样。
他走上前去冲温春挥手“嗨,好久不见。老朋友,你还认得我吗”
温春面沉如水“成王败寇,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胤礽轻笑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谈什么杀不杀的,正是饭点的时候,说这个多扫兴。走吧咱们去吃烤羊肉,喝马奶酒。”
温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肉喝酒
酒馆里。
胤礽与唐十九吃着肉喝着酒,温春被五花大绑捆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他们吃。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温春冷哼“你就这点手段觉得我会因为一口吃的服软”
胤礽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索额图明珠佟国纲闻讯赶来,差点没被吓死,即便报信的说太子无碍,还是心惊肉跳,直至亲眼看到胤礽安然无恙,才放下心头大石。
胤礽倒是闲适得很,还招呼他们进来“来了就一起吃吧。酒菜刚上,孤跟唐十九也才开动。”
转头又吩咐小二“多准备几份碗筷。”
索额图瞄了温春一眼,“太子,还是先回营吧。”
“吃完了就回。来,都坐,吃,别客气。今儿温春请客,不花我们的钱。”
温春怎么成我请客了
胤礽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笑着道“从你身上搜出不少钱财,到时候就拿搜到的东西付账,不是你请客是什么”
温春
索额图a明珠a佟国纲
“快坐今儿咱们宰冤大头,温春带的银子不少,随便吃,敞开了吃。还想要点什么,跟店家说。”
众人
温春我艹
唐十九低头憋笑,咳嗽两声掩饰过去,帮着摆好碗筷,斟好酒“三位大人请坐吧。古兰已经离开,温春也被抓了起来,此处酒馆内外又全是我们的人,不妨事。”
温春神色闪了闪,立刻又敛了下去。
索额图落座,问道“太子故意多留数日,可是为了温春”
温春一顿,惊讶地看向胤礽“你这些日子在城中闲逛,是想设套引我出来你知道我还留在尼斯克就算我还留在这里,你怎么确定我一定会出来”
胤礽放下酒杯,“因为刺杀成功,对准噶尔来说利益太大。只要有足够的诱惑,便会有人不顾性命,敢于铤而走险。换位思考,如果我是你,我或许也会赌一把。”
温春沉默,可不就是因为诱惑太大吗。
他看向胤礽“能够让太子殿下以自己为饵,引我入局,真是我的荣幸。太子就不怕有个万一,真被我们给得手了”
胤礽轻笑“那你们得手了吗”
温春冷脸。
索额图明珠佟国纲皆是后怕,“太子此举过于冒险了。一个温春而已,何至于让太子亲自犯险就算这回让他跑了又如何等打下准噶尔,他还不是任我们手到擒来。太子就算要行动,也该与我们说一声。”
胤礽挑眉“孤若是同你们说,你们会同意吗”
索额图a明珠a佟国纲差点忘了,这位可是皇上不同意,连皇上都敢坑的人。瞒着他们算什么。
“三位大人也不必如此担心,孤这不是没事吗”
索额图心梗,亏得没事,若真有事,整个使团的人都别想活了。
这点胤礽怎会不明白,他的命可不只是他自己的,还关系到千万人。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康熙有多偏疼他,出事后,迁怒范围就有多广,也怪不得索额图等人胆战心惊。
想到此,胤礽脸上的玩笑尽去,正色道“叔公,孤非是脑子一热便定下此计。孤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孤选的四名随身侍卫不但射击精准、功夫上佳、身材也十分高壮。四人护持在孤身边,将孤遮得严严实实。再有,这四人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的更多。”
胤礽手指门外“这一整条街,游逛的,摆摊的,买东西的,许多都是我们的人假扮。”
温春看向拿下自己的几人,这些人全都穿着当地服饰,仔细一想,似乎确实是今日藏在街上的。
“还有旁边的两处高地。只需占据了这两处,街面上的情况可以一览无余。孤派了几名狙击手,让他们据此观察,若发现异常,直接狙击。”
温春努力回想,开木仓打中他的弹药哪里来的,他没看清楚,但后来打中小甲与小乙的弹药方向明显不来自于街面,而来自于高地。可是尼斯克的情况他知道,若在高地开木仓,想要击中街面上的人,目前熟知的火铳绝做不到。
温春脸色阴沉,听闻大清有瞄准狙击木仓,莫非这就是狙击木仓的威力
胤礽又撩开外层衣袍“孤还穿了护甲在内呢。一般的刀兵都能抵挡,虽没办法完全挡住火铳,可稍作缓冲总是行的。有这点缓冲,就算中弹,孤的伤势也不会太重。”
索额图三人集体沉默,谁也没想到太子背着他们做了这么多事。而对于太子的这些举动,他们三个使团的主使副使竟然一无所知要他们仨何用
三人齐齐低头。
温春眼神闪了闪“太子果然谨慎。”
“那是当然。”胤礽看向温春,“毕竟命就只有一条,总要爱惜点的。不过若说谨慎,你们也不差。你们应该观察孤几日了吧知道孤有四大护卫护持,刀兵难以接近,火铳更是寻不到角度,便选择做戏设局。
“先让三个人在孤跟前演一场恃强凌弱,孤刚承诺了尼斯克城内的百姓,大清会善待他们,甚至保证会向汗阿玛提议一系列宽免政策。这等时刻,城内上演这等戏码,孤就算是为了表示仁义,也会出面管一管。
“若那位假扮老者的人能够成功,自然最好。若不能成功,也可以将我引出保护圈。此时,躲在暗处的你们就能趁机出手。一步一棋,两种方案,环环相扣。”
“哦,不对。”胤礽突然改口,“或许孤说错了,你不只准备了两种方案,还有第三种。”
温春一惊。
“假扮的人抓住了,你也抓住了。刺杀的头目都成为了阶下囚,在所有人看来,你们已经全盘失败。此次事件落幕,我们的防备警戒之心就会放松下来。所以,刚才唐十九说你已被抓,酒馆内外皆是我们的人,不妨事。可你听了这话,神情有些微妙呢。怎么,是在嘲笑我们高兴得太早吗”
温春脸黑如墨。
胤礽接着道“从被抓到现在,你都表现的十分淡定,当然以你的身份,也做不出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的事情来。但总该有几分功败垂成的遗憾和懊恼吧你有吗孤可没看出来。尤其是,孤这头吃肉喝酒,你的眼神好几次盯着孤吃,难道真是因为馋孤的酒肉”
胤礽轻笑“如果孤猜得不错,你们的第三方案就在这酒馆之中。酒肉有毒,你一直在等,等孤何时毒发,对吗”
温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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