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郡主失踪一整天, 无极岛一边要收拾武林盟主道貌岸然的烂摊子,一边派出人手去找人,个个忙得焦头烂额。
季炎鹤还剩一口气,云澜特地用断续膏续了他的命, 得把人留着交代清楚他过去的所作所为, 搞不好还能挖出别的料。
六郡主找不到九郡主急得只差派人下海找人,小王爷安慰她“莫慌, 有人看见是那个阿月把她带走的, 他俩肯定是找了个地方自己玩去了, 之前他俩就背着我偷偷去无极山烤金色鲤吃。”
云澜和云渺知道是少年把她带走的之后松了口气,也没有再颠三倒四地找人,也许人家正在约会, 万一到时候反而打扰他俩就不好了。
唯独六郡主不放心,她不认识他们说的阿月, 又听说这位神秘的阿月来自苗疆,隐约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她无论如何都抓不住那抹一闪即逝的灵光。
就在如此混乱的境况中,无极客栈雪上加霜传来新消息, 北域冰原小皇子玉琉原晕倒了。
云澜这才想起来一直忙碌揭穿季炎鹤真面目之事,竟忘了玉琉原中了一线生的蛊,连忙翻找宝贝带去给他续命, 趁着这点时间重新派人寻找少年,指望他早点回来救人。
消息始终没有传来。
六郡主想到自己路上遇到的苗疆少主与他的随从,立刻返回客栈找人套话,结果发现那俩人不知何时也跑了。
整个无极岛几乎乱成一锅粥, 周不醒与宋长空就在这样的混乱中乔装打扮一番, 成功避开所有人的眼线, 拎着大包小包食材回到临近海岸的一座小屋中。
宋长空手里拿着一截甘蔗,边啃边忧心忡忡道“我哥他一天一夜没出来了,他究竟想做什么”
周不醒两手都是食材,胳膊累得发酸,进了院子就嗷嗷叫着把东西放下,大口灌了一壶凉茶,没好气说“管他想干什么,反正只要不把我们撵回去就行。”
“可是他这两天很不对劲。”宋长空皱着眉望向紧闭的那扇门,“他闷在屋里一天一夜了,连口水都没喝,他带回来的那少女也一直在睡觉。”
周不醒嘀咕“哪是在睡觉,分明是被下了蛊,反正阿月舍不得让她死就是了。”
说到这,他忽然又想起来“话说回来,少主啊,你是不是忘了屋子里那个少女就是你未来的老婆你就这么看着你哥跟你老婆待一个屋”
宋长空绷着脸“不然呢我去把她拖出来,然后我跟我哥待一晚上吗”
周不醒“”你这理解的重点不对啊。
周不醒恨铁不成钢“你难道不应该冲进去和你哥大战三百回合,把你老婆抢回来吗”
宋长空用一种“你是不是想让我去死”的眼神盯着他,愤愤骂道“要去你去,反正我还没活够,你想死你自己去死就是,干嘛拉我做垫背的,你还是人吗”
“”
操着老妈子心的周不醒沉沉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无药可救跟了这么个少主,拎起地上的食材转去厨房切切切剁剁剁。
宋长空左看右看,拎着剩下的甘蔗悄悄去敲门。
“哥”他用气声小心翼翼喊,“你要不要吃甘蔗啊”
屋子里没有动静。
正常,之前也是这样的,阿月不想理人的时候会对外界的一切置若罔闻。
宋长空只是例行一问,心中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他今天一共问了三次,早饭,午饭,以及现在。
宋长空正要退下台阶,眼前的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条缝隙。
宋长空脚步一顿,连忙抬头。
少年垂着手站在屋内,还是黑色的衣衫,面容平静,他似乎是在回忆宋长空方才问的是什么,半晌才想起来,慢吞吞伸出一只手,嗓音喑哑道“给我。”
宋长空愣了下。
少年提醒他“甘蔗。”
宋长空莫名慌张,一股脑将手中的甘蔗全塞给他。
少年低垂着眼睫,额前的发落在他宽阔的眼尾,在他眉尾拓下一层薄薄的阴影。
他将宋长空吃过的那一截还给他“这个就不用了。”
宋长空受宠若惊地抓着那截甘蔗,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哥,你还要其他的么”
少年准备关门的手顿了顿,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眸光寂静,没有一点活气,他又低下眼,思索着。
宋长空默默数了八声,听见少年低缓开口“红薯,栗子,花生,瓜子,有么。”
“我马上去买”宋长空脱口而出。
少年又道“没有就算了,周不醒在哪。”
“他去做饭了,哥你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晚饭你想吃什么”宋长空缩着脖子说,“还有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个中原姑娘,是不是也应该吃点饭”
“鱼,粥。”少年平淡地看了他一眼,“我给她用了摄心蛊,她还没醒。”
宋长空手中的甘蔗吧嗒掉到地上。
周不醒正在剁猪蹄,刚剁好一块,宋长空跑来跟他说阿月要吃鱼,他便去剖鱼。
宋长空神色恍惚“周不醒,你知道我哥对那个中原姑娘下了什么蛊吗”
“摄心蛊吧。”
“你怎么知道”
“只有中了摄心蛊的人才会对睁开眼后第一眼看到的人百依百顺,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这比情蛊更好用。情蛊还能留存一个人对其他人的感情,而摄心蛊只能对唯一的一个人产生感情,是好是坏全由摄心蛊主人决定。阿月想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周不醒才是看得最清楚的人。
“可是就算用了摄心蛊,也不至于一天一夜都不出门不吃饭啊。”宋长空不理解,他还太小,对成年人的世界无法完全感同身受。
周不醒一刀剖开鱼肚,头也没抬道“那是因为阿月还在犹豫。”
“犹豫什么”
“还能犹豫什么”一整条鱼被利落地开膛破肚,周不醒手上沾满了腥水,“犹豫要不要真的把你未来老婆变成没有自我思想的傀儡啊,要不然你未来老婆也不会到现在还没醒,她要是醒了才糟糕呢。”
阿月想把中原少女变成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人的傀儡人,但又不想真的把她变成那样,他犹豫了,心软了。
他从不会对其他人心软的。
宋长空慢慢琢磨过味来,忽然炸毛,拿着甘蔗满厨房追着周不醒打“什么未来老婆那是我未来兄嫂你再胡说我就掐死你”
九郡主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去世的阿娘,阿娘说,小酒,十八岁之前不要离开京城。梦里她数次离家出走,数次被几位师父揪着领子提回来。梦里她没有被赐婚和亲,也没有在边关遇见阿月,反而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
梦到最后,她在宫中的宴会上看见来自苗疆的使团。
少年一袭红衣懒坐在她对面的高位上,眉眼疏淡,手腕上戴着送她的那串银色手链,单手托腮心不在焉地观赏舞女跳舞。
注意到对面人的目光,他慢慢抬眸扫过她的脸,似是觉得有趣,换了一只手托腮,弯唇冲她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
她眼睛睁大,想张口告诉他,阿月,我是阿九呀,你怎么不认识我啦
却张不开口,只能僵坐在原地难挨地看着他,焦急又难过。
宴会的最后,她看见少年懒洋洋站起身朝修帝没大没小地拱了下手,接着抬手指向她,眉眼张扬地说要娶她。
修帝问她愿不愿意嫁给少年,她终于能张口,嗓音干涩,试了几次才发出声音,一字一顿地认真答“我愿意嫁给阿月。”
修帝又问“你可愿意随他去往苗疆”
她答“我愿意随阿月去苗疆。”
修帝最后再问“那你可愿陪他一起死”
她想了想,在少年逐渐冷淡的目光下抬起眼睛,语气坚定道“我不会让阿月死,我会先杀光所有想杀阿月的人。”
九郡主睁开眼地的时候感觉头很疼,眼也很疼,并且很饿,她纳闷地撑坐起身,双臂一软重新跌回去,眼冒金星地望着帐顶,饿到根本想不起来睡着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饿得头脑发晕,却还记得随手乱抓,气若游丝地说“阿月,我饿”
她真的抓到了一只手,没什么力气地捏了捏,这人手指瘦长,指节冰凉,像阿月的手。
于是努力翻了个身,在眼前的一大片乱转的金星中委屈地重复“阿月我好饿。”
她被人勾住腰,少年弯腰将她抱起来妥帖地放进怀里,她坐在他腿上,软乎乎地挨着他肩膀,使劲眨眼,试图看清他的脸。
少年一声不吭,两手环着她不让她掉下去,舀着一勺海鲜粥送到她唇边。
原本没力气的少女闻到饭香味顿时像变了一个人,嗷呜一口咬住勺子舔了个干净,眼睛都是亮的。
少年抽了抽勺子,没抽掉,她咬得死紧,几乎要把勺子生吞了。
少年“”
真把她饿坏了。此时,他有些难以言喻的懊恼。
“阿九,张嘴。”他在她耳边说,“你不张嘴我怎么喂你吃饭”
她歪了下头,努力从模糊的视线里顺着他的声音寻找他的面容,尽管还是没什么力气,却还是抬起手凭借直觉碰了碰他的脸。
然后乖乖张开了嘴,“啊”着等他喂下一口。
一碗粥吃完,她也能看清他的脸了,身上有了些力气,垂在床边的两条腿也不安分地晃几下。
少年要将她放下去再盛碗粥,她抱住他脖子不松手,脸色苍白,自己却没有察觉,甚至没感觉到后颈被蛊虫咬破的痛。
“阿月。”她有了力气就想说话,疑惑问,“阿月,我为什么会这么饿”
少年揽着她的手稍紧,抿唇移开视线,不肯看她坦诚真挚的眼睛。
九郡主没等他回答,人又赖在他怀里,索性将脸贴向他的脸,感受着他脸上微微的热度,心里有点不好意思,却没有退缩,好奇问“阿月,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坏事,所以现在很心虚”
少年动作一顿,抱着她起身的身体僵在半路。
九郡主得逞地笑了起来,下巴蹭了蹭他颌骨,得意道“你果然对我做了坏事,我刚睡醒的时候饿得慌,没想起来睡觉之前的事,但是吃了一碗粥之后就想起来啦。”
她松开一只手摸了摸还有些痛的后颈,少年没能拦住,她指尖碰到一截绷带,转过眼,意味深长地直视着他。
少年抿起唇角与她对视,最终还是他先溃不成军地侧过了眼,耳垂到颈窝的线条随着他偏头的动作拉直、绷紧。
他喉结细微地滚动,整个人绷得像一根弦。
九郡主若有所思,心里琢磨着这事儿约摸可大可小,思考须臾,小手一挥大气道“算了,先吃饭,等吃饱我再和你算账,不然都没力气和你吵架,饿得还是我自己,亏死了。”
少年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眉心微蹙,眼也不眨地看着她,一口饭菜也没动过。
她在想什么记得多少发没发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九郡主吃得安心,吃得放心,中途将鱼夹进少年碗里,他低头盯着那条鱼,刚拿起筷子,她又说“鱼刺太多,阿月你帮我剔一下鱼刺。”
少年剔出一根鱼骨刺。
九郡主又说“小刺也要剔掉。”
少年又剔出一些小刺。
九郡主不厌其烦地接着说“不能把鱼肉弄坏,我要吃一整块的鱼肉。”
少年不剔了,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看她。
九郡主不带怕地回视着他,他一脸“虽然我确实做了一些坏事,但你不能仗着我对你做了坏事就随便欺负我”。
可他就是对她做了坏事呀,折腾他一下怎么了
她沉吟过后慢慢放下筷子,双手置于桌面,肃起脸准备与他详谈这件事,下一瞬他却先垂下眼,迅速拿起筷子专心剔鱼刺,佯装无事发生。
九郡主转而改为双手托腮,笑着看他剔鱼刺。
少年面上淡定地剔鱼刺,手不抖,眼不眨,心中的淡定却在她满含笑意的注视中一点点瓦解,倾塌,崩溃。
直到她慢悠悠开口,亲自挑断最后一丝表面的平静。
“阿月,我做了一个梦。”
少年剔鱼刺的手没有丝毫迟钝,浓黑的长睫遮掩住他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
他听见她说梦话了,是她的三句梦话重重扯回他濒临粉碎的理智。
“我愿意嫁给阿月。”
“我愿意随阿月去苗疆。”
“我不会让阿月死,我会先杀光想杀阿月的人。”
不仅仅是他,他体内的蛊也因为她的梦话而暴动,是他起伏的情绪影响了蛊,也引起她体内沉睡的摄心蛊的蠢蠢欲动。
他在那一瞬间,选择了放弃。
九郡主脸色苍白,幸好吃了点饭,嘴唇略微回了丝血色,摄心蛊没控制住一次吞了她太多血液,之前的头晕眼花也是因为失血过多。
少年捏着筷子的手骨节分明,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浮起。
他茫然想到她安静躺在床上的模样,无声无息,像是再也醒不过来。他在黑暗中静静看了她一整夜,残存的理智在“动手”与“不动手”之间艰难抉择。
他想要的真的不多,这么多年来,他只想要阿九一个人,可是阿九的人生中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如果让摄心蛊占据她的身体,她就会变成他一个人的。
可那就不是他想要的阿九了。
他的阿九,是那个即使在梦中也依旧坚定地选择留在他身边的阿九。
少年将剔好的鱼肉夹进她碗里。
半敞的窗上悬挂的小风铃叮铃一声清响。
“我对你用蛊了。”
“我梦到我们一起去桃花坞啦。”
两人异口同声。
停息一瞬,两人惊诧的目光半空相撞。
小风铃骤然之间响个不停,叮铃叮铃,像是在为谁欢呼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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