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郡主决定和少年彻底和好。
少年说“我们不是没吵架么”
“谁说没吵架就不能和好了”九郡主转头瞪了眼身后跟着的另一个高个男人, 愤愤扭回头,“我就要跟你和好。”
跟在他们身后的楚随望没有半丝生气,对少年道“宋小公子, 可否稍稍落后一步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九郡主拉住少年的手腕“不许听他的。”
少年觉得自己更像是话本子里夹在夫家和娘家中间的可怜小媳妇, 但他一点也不介意,反而颇感兴趣地享受这番乐趣。
“阿九,我不理你阿爹的话, 你夹在中间会不会比较为难”少年说。
“绝对不会, ”九郡主信誓旦旦, “他肯定想欺负你。”
少年哦声。
楚随望无奈道“我只是想感谢他这段时间对你的照顾。”
少年转头道“感谢倒是严重了,反而是阿九照顾我比较多。”
楚随望愣了下, 少年嘴角一弯,轻描淡写道“她很厉害, 这一路可都是她在保护我。”
楚随望便笑了起来。
九郡主不想让他和楚随望说话, 这会儿便愈发生气, 回到金楼之后发现楚随望也住在金楼, 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更不好的是, 她在大堂又碰见了一位老熟人。
她的第一位师父, 老乞丐。
老乞丐腰上别着一个钱袋子, 是九郡主小时候在外面赚到第一笔钱时买来送他的, 十年过去她早忘了这回事。
老乞丐手中转着一根破棍子,嬉皮笑脸道“几个月不见, 小阿九倒是圆润了不少啊。”
跟在九郡主后面进门的楚随望“”
自己说这种话没什么, 但从别人嘴里听见就有种莫名的不爽。
周不醒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被少年睨了一眼后老老实实闭上嘴巴。
九郡主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他们, 表情变得很奇怪, 似乎想说什么, 又闷闷憋了回去,连少年也没理,自顾自就上了楼,把自己关进房间谁也不理会。
少年看了眼老乞丐,阿九曾说过,她小时候憧憬过一位老乞丐,只是后来那个老乞丐不要她了,这事儿她始终放在心上。
封无缘也在这时走了出来,瞧见这个场面不由叹了口气,转头望向没什么表情的少年道“这其中的缘由比较复杂,由我们告诉小九的话,她也许难以接受。”
少年上楼的动作一顿,侧过身,环视半圈后,竟有些想笑“所以,你们想让我同她解释”
楼上,九郡主一下子拽开门,气道“我不听”
说完,啪地重新关上门,关门声充分将她的骨气诉说。
楼下众人面面相觑。
少年见怪不怪地撩了下眼皮“不用任何人传达,她自己能听得见。”
九郡主在屋里反驳“我听不见”
少年扬声道“那一定是他们声音太小了。”
九郡主又不说话了,少年甚至能想象得到她正用脑袋抵着门,手指使劲戳门的郁闷模样,于是少年单手支着楼梯边的扶栏,转回头看着大堂里的人懒声道“你们大点声说,声儿小了她可听不见。”
少年脸上是笑着的,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眸色浓黑且冷淡,睫毛稍垂,修长指节微曲着轻点栏杆,喉中浮过无人听得见的冷嗤。
楚随望对自家女儿和他的默契有点酸,酸着酸着又有点难过。
老乞丐与楚随望几乎是一人一句交替着说话。
“这件事说来话长。”
“阿絮是北域派来的细作,虽然从未向北域传递过任何会伤害中原的重要消息,但身份毕竟摆在那。”
“无论哪个皇帝都不会允许眼皮子底下出现别国的细作,尤其她如此聪慧。”
“阳王几乎倾家荡产才换来修帝一点慈悲心饶了小阿九一命,只是小阿九终究算是半个北域人,修帝始终放心不下,时时刻刻派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一旦阳王对小阿九露出关怀之意,修帝便会派出更多的人盯着小阿九。”
“小九有一次被人抢走便是好在李盟主将她寻了回来。”
“阳王与我合作也是因为那次小阿九被人挟持,我们想掐掉修帝留下的眼线。”
“小九与几位师父习武之事一直没被发现也是因为老头儿暗中帮忙。”
“阳王与六郡主阿爹不和亦是做给其他人看。”
这番话看起来是对大堂里的人说的,实际上却是对房中的九郡主所说。
楚随望最后望向楼上那扇门,说“小九,阿爹来接你回家。”
没有人应。
少年转身上楼,黑色短靴缠绕的银饰晃过细碎的光。
九郡主一下午都没出门,到了晚饭时间少年先去敲的门,她还是没有出来。
并非是不想出去,而是她没听见敲门声,也不饿。
她坐在窗边,双腿悬空抬头仰望远方,入眼是那座极寒极高的寒山,寒山种满了特殊的寒梅,远远看着倒是颇有几分春色。
她晃着腿在发呆,她觉得自己像个笨蛋,像话本子里地主家的傻孩子的那种笨蛋,可她又很委屈,因为根本没人告诉她那么多的事情。
但即便再委屈,她也不敢对别人发火,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她若是怪别人便显得自己蛮不讲理不顾全大局。
所以她只能坐在窗户边吹着冷风自己生自己的气。
“还是我太笨了。”她仰起头,冷风吹进她敞开的襟口里,自言自语,“如果我聪明点自己发现的话,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她很茫然以后要怎么办,回中原吗原本以为的坏蛋老爹其实是在保护她,还有曾启蒙她习武的老乞丐。
“一定是我太弱太笨了,不然为什么他们都不告诉我真相,还要想办法将我嫁去苗疆远离中原他们不会以为这样对我来说算是保护吧”
九郡主嘲弄地叹了口气,脑袋一点一点地磕着窗框,直到下面传来一丝细微的脚步声。
她的目光从捂脸的指缝穿下去。
茫茫的雪色中,少年披着黑色的大氅,帽子戴在头上,遮住他的额和发,他慢吞吞竖起一根食指比在唇边嘘。
大氅微微敞开,隐约可见他里面穿的还是白日那件黑红色的劲衣,细碎的银饰若隐若现。
九郡主瞧见他如此奇怪的表现瞬间忘记方才的烦恼,好奇地扶着窗框继续倾身往下看。
少年冲她微微张开双臂,又比了个手势跳下来。
九郡主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就这样跳下去
少年眉眼一弯,点点头,屈指指向后方那边人多。
随后又指向另一个方向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玩会儿。
九郡主迟疑地看了眼他似乎颇为孱弱的身体,忧心忡忡地想若是跳下去把他砸伤了怎么办
要不,收着些
这样想着,她深呼吸,双手一撑后面的窗沿,把控着力道纵身轻盈跃下。
月光染过她的发,落下,少年稳稳当当地将她接了个满怀,末了,在她眉心落下一个混着月光的吻。
九郡主摸摸被他亲过的地方,脸颊碰到他帽檐上细小柔软的绒毛,小声说“你亲了我,今天你还欠我一个亲亲。”
少年忍着笑“欠你两个。”
九郡主仿佛得了天大的便宜,眉开眼笑,拽着他衣裳的绒毛压低声音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少年抬手撑开大氅将她藏进怀里,大氅宽大,容得下一个她。她似乎很喜欢这种悄摸摸的感觉,主动抬手抱住他的腰贴向他身子。
少年说“我们去做坏事。”
“做什么坏事”
“去了就知道了。”少年摸摸她脑袋,顿了顿,又说,“阿九。”
“嗯”
“你手往哪摸呢”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九郡主讪讪缩回不听话的手,用左手拍了下右手,一本正经道“是它自己不听话,不是我故意要摸的。”
少年呵笑了声“手长在你身上,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九郡主噎了下,干脆也不装了,理直气壮道“我就摸了,反正以后你也要给我摸的,早摸晚摸都要摸,我提前试试手感也不行吗”
少年“”
九郡主嘀咕“那要是手感不太好的话,以后也有心理准备的就是说”
少年收了大氅,将她晾在外面独自走了。
九郡主“”
九郡主拽着他的大氅,诚恳认错“我错了,我不摸了,我真不摸了,我也不胡说了呜”
最后还是成功钻进他暖和的大氅里随便占便宜。
少年说的做坏事是去放冰灯。
碎玉蓝花开前几日的夜晚有放冰灯的习俗,这个时候许多年轻男女都会去放灯,灯上写着旖旎的愿望,祈祷来年与心上人喜结良缘。
北域的冰灯极似中原的河灯,冰灯自然是用冰雕出来的,莲花大小,薄冰的花瓣,如同传说中的碎玉蓝,一碰即碎,底托是正常的底托,能让灯完美地浮在水面上。
少年带她去的是寒山脚下的一处小河,因为这边地方比较偏僻,到了夜间几乎无人过来放冰灯,更何况他们也不一定能带着那些易碎的冰灯过来漂灯。
九郡主盯着一株蓝冰的冰灯,眼中流露出浓浓的讶异“花瓣这么薄,还易碎,要如何将愿望写上去用细毛笔写可是我没看见墨迹诶。”
少年拎着一株冰灯放到河面上,冰灯里住着一只小小的蜡烛,细小的烛火穿透冰灯透明的蓝花瓣洒在河面上,像一颗又一颗的蓝色星星。
高马尾束起的发顺着少年双肩滑下,遮住他的神情,小树叶形状的银色发饰映出河面上的一点光。
少年道“自然是雕刻冰灯的时候一并将愿望雕上。”
“咦”被这么一提醒,九郡主这才注意到薄冰花瓣上似乎真的有字,“九九”
她感觉有点奇怪,学着少年将这只冰灯放下,眼看着它飘向远方。
少年起身,牵着她继续往前走,不知从哪里又找到几只新的冰灯。
九郡主满脸困惑“怎么会有这么多灯你什么时候去买的吗”
少年睇她,道“前几日便准备好了。”
九郡主愣了下,前几日那不就是他变得奇奇怪怪的这几日吗
她骤然想到什么,在他拿起新的一只冰灯准备放进河里时握住他手腕,拽着他的手将冰灯换到自己手里。
灯上果然还是写着“九”。
九郡主抬头看他,他倒是不闪不避地与她对视,在她恍然大悟的目光中缓缓弯起嘴角“对,这里的冰灯全是我亲手雕出来的,每一只冰灯上都有你的名字。”
他此生没有别的愿望,只要拥有阿九就够了,是以雕灯时仅仅只雕了她的名字,几天没睡好觉了,等这次事情结束他得挨着阿九好好睡个觉。
少年蹲在河边暗自琢磨着这几日该如何杀出诸位长辈的包围圈成功将阿九掳回去睡觉,手上动作却没有停过。
黑红色的衣摆落在冰雪上,他指尖托着一只手掌大小的蓝色冰灯缓缓放入河中,指背沾了冰冷的水,却并不觉得冷。
他放了许多灯,直到最后一只也放了出去,满河都是蓝冰的小花灯。
九郡主蹲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放灯,看着河面上星星点点的烛光心里有些酸,还有些涨,不知该说什么,思绪正乱着时被他攥住手慢慢放出最后那只冰灯。
放完灯,少年捏着袖子将她手背沾到的水擦干净,偏眸看向满河的灯,懒懒散散地抬手一指道“阿九,你看,河里都是假的你,那么多呀。”
九郡主鼓掌,虚伪捧场道“那河里这么多的我,你能找到真的我么”
“这不就是”少年转过头,乌黑眼底映出河面上星星点点的蓝色冰灯,冰冷的指尖轻轻戳了下她温暖的脸颊,眼梢好似染上冰色的星火,“真阿九始终在这里。”
九郡主歪着头和他对视,半晌,身子挨过去,缓缓开口道“阿月,你今日欠我两个亲亲。”
“记着呢。”
“我现在想讨一个。”
没等他再应声,她微微仰起头,稍凉的吻落在他扬起的嘴角上。
冷蓝色的冰灯顺着河水向未知的下游流浪,河岸静立的梅与破碎的星火蓦然相撞,在某个瞬间有风卷来,灯与梅都在摇晃。
河岸下游有人路过,伸出手拾起一只冰灯,烛火几要燃至尽头,微弱的光映亮他的脸。
“陛下,前面是苗疆月主与中原九郡主,只有他们两个,是否要”
元帝单手捏碎那只冰灯,手中冰屑洒落,暗夜中的气色与白日里的虚弱大为不同,一行人并未执灯,只有河面的一点星火照出他嘴角充满恶意的微笑。
“岂非正好这次可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
元帝抬了下手,眼中明灭。
“传令下去,即刻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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