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这次没有像先前那样, 暴怒而起地想要杀死敢于诋毁神明的肮脏的祭品。
他们看见从她的牙缝当中渗出的血——那就像是因为说出了某些秘言,而被惩罚着淌出的鲜血那样,心底竟然生出一种十分荒谬的想法, 也很荒谬地想要去相信……
她说的,好像是真的。
村民们头痛欲裂。
那是一种像是要将灵魂都撕裂、异常奇异的痛苦感觉, 他们的身体都好像在被猛烈的分割成两半。
哪怕从所有人的角度, 或者从生理上来判断,他们都应该是不折不扣的“怪物”才对, 但是村民们却坚信着自己就是普通的人类——是的,很神奇的逻辑,他们相信自己是捍卫村庄和信仰的淳朴的村民。对玩家们不留情面, 是因为他们是闯入的外来者,对祭品肆意屠杀,是因为在他们的观念当中,那些只是“鱼”, 而不是人类, 更不要说是和他们同源的人类。
而那个“祭品”所说的话, 简直就像彻底动摇了他们长时间以来的世界观和认知。
他们世代悲惨的命运, 流传下来的残疾的肢体,明明是因为曾经的罪孽被神明惩治,是赎罪的标志, 只要罪孽被赎清,就能在下一世获得健康的身体, 怎么会是因为被人投.毒所导致的残疾?
他们杀的,也都是在胖子的带领下养殖的祭品, 是再正经不过的活计, 又怎么会是同村人甚至是他们的后代变出来的——
村民们的表情一时间十分的精彩。
那本来就显得苍白得像是纸人一样的面容, 变得更加灰暗起来。眼珠子嘀咕嘀咕地转动着,落在了某人的脸上。
“胖子。”有人在喊这个名字。
“你是下任的村长,你应该知道的——”
他们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整齐,一致得像是从一个人的嗓音当中发出来的那样。完美的重叠在了一起,莫名地让人背上发冷。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过去发生了这样的事吗?”
“我们天生残疾,是因为中毒吗?”
他们一步一步地靠近,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容上,好像骤然出现了一种很狰狞的神色。眉毛高高挑起,嘴巴飞斜着,扭曲得像是要将眼前人的血肉都生吞活剥那样,但是一转眼,那神色又变得再正常不过了,五官都安安分分地待在它应该在的位置,只是眼睛睁大了,双眼暴突,好像眼珠会从中滚落一般。
他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骤然逼问道:“你说啊!!”
受到村民们的控制而在猛烈生长的藤蔓,这个时候也不再继续攻击,而是停留在原地微微摇摆着,诡异地将自己缠成了一团。似乎也昭示着正使用它们的主人大概正处于某种情绪极其激动、而不够安分的状态当中。
这让小齐也减轻了一些压力。
不过从她目前极为苍白难看的脸色来看,她大概也还来不及注意到这一点。
被逼问的胖子,脸色也难看许多。他的面容很阴沉,有油腻腻的光芒从额头上映射出来,脸颊紧绷着,却还是遮掩不住他在说话的时候,脸上的每一块肥肉都跟着颤抖着:“你们这是什么态度!一个畜生的话,你们也要听信吗?!”
训斥完,他好像才恢复了一点勇气似的,擦了擦额头上泛出来的那点油光,“太可笑了,她这样的否认神明的存在,不敬畏我们的神,你们还不赶紧把她抓起来……”他脸上那种阴鸷的神色又重新浮现出来,“杀了她,祭给神明赔罪!”
胖子的心底,也是没底的。
但他并没有撒谎,从他有意识开始,教导他的长辈就告诉他金银村是属于神的祭品村,他们因为受到神罚,才会在这兢兢业业地休养生息,祭祀神明。
他们可以食用部分的祭品,以减缓神罚对于他们的伤害,可以延年益寿,百害无灾。他们的身体甚至可以不断重生,唯一不能被满足的地方,大概就是金银村的村人身上永远都会有一处残疾缺陷,比如他已经彻底坏死失明的一只眼睛,永远都不会有恢复的那一天,因为这是神明对他的惩罚。
在他长大后,也会作为新的“接班人”,饲养祭品,确立下自己在村庄当中无可匹敌的地位。
他一直是这么想的,也一直这样的期待着为此努力,可为什么偏偏轮到他的时候,这一切就改变了……
他的目光极其阴郁地扫过了元欲雪,当然,还有他正保护着的那个畜生,不可置信的愤怒爆发在了他的脸上,让他现在整张脸都胀成了可怕的猪肝色。
该死、该死、该死!
而听到胖子的辩解的人鱼首领,再轻蔑不过的轻笑了一声,依旧用那种让胖子愤怒的声音说道:“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在我‘诋毁’它的时候还不出现?或者把我弄死,来展示一下自己的神迹。”
可是她说完之后,也仍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会有的。”她无比嘲讽恶意地说,“因为一开始的真相,就是这样。”
被尘封了几百年,显得过于血腥、恶劣,仿佛飘满了尸体腐烂的恶劣臭气,糟糕到让人无法接受的,真相。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齐竟然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元欲雪他们。
她的身手很灵敏,何况又有着操纵那些巨大血管一样活生生蠕动着的藤蔓的能力,可以让自己小心翼翼地不被划伤,通过藤蔓来接近元欲雪他们——当然,这个前提其实是元欲雪虽然瞥了她一眼,但不知为何,并没有躲开之后才能实现的。
小齐保持了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没有再接近。
她是在用这种距离来保证……自己绝不会具有威胁。
然后,她才声音略微有些喑哑地开口——这是她从一开始,就显得极为在意的问题。
“你……”
因为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小齐的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略过了某个代称,极为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道,“……又为什么说,你可能是和我们同样的存在?”
小齐想了一下,又补充,“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什么’,对吗?”
他们是外来者,是玩家,是被囚.禁于副本世界又超脱于副本世界的存在。
从某个方面而言,就算显得略微残忍,也必须确定那一点——眼前的人鱼首领绝对和玩家捱不上半点边,她是在某种极其可悲的情况下产生的。是那些吃下了初代玩家大部分的尸体,而被赋予了奇异能力的可怜村民的后代。
对于这种其实显得略微有一些冒犯的问题,哪怕是人鱼首领,也微微沉默了一下。
她现在的状态其实很糟糕。
大概是因为说出了不被副本允许的信息的原因,她虚弱得像是随时都会死掉那样——如果不是元欲雪微微蹙眉,其实一直在持续性地给她输入着珍贵能源转换而成的医治、抚慰的能量的话,她大概早就已经停止呼吸了。
但即便是这样糟糕的状态,她还是没有彻底用沉默来应对着小齐。
似乎是从一开始,她就有着惊人的想和小齐沟通的欲.望。
“……记忆。”在沉默了半晌后,她微微歪着脑袋,很轻缓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小齐微微怔了怔,因为过于紧张,她甚至根本掩饰不住,从眼底流出来的那种疑惑的情绪。
“我拥有‘她’的记忆。”人鱼首领面容很平静地补充完毕。
即便她没有具体地说出哪一个名字,但其实不管是小齐还元欲雪都知道她嘴里的那个人指代的是谁——
那个副本的第一批玩家,被残忍地处死的治愈系。
“我拥有有关‘她’的完整的记忆。从死亡,到被吞噬到另外一具身体里。然后重复这样的过程,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又一次又一次地‘继承’,但是那种感觉又更像是潜藏在身体里的某些记忆被重新唤醒了。”
她轻声说,“这种感觉其实很奇妙。”
“像是一个人在借着一具身体,不断地重生那样。”
她显得很平静地,说出来的却是让人莫名觉得怪异的话,“我能拥有的记忆很少。从睁开眼睛就是在那片血池里,不断的进食然后繁殖,我能拥有的所有能分辨出色彩的记忆都来源于传承,所以有时候我也会分不清,我到底是自己,还是‘她’。”
构成她灵魂的那一部分的主体,似乎都来自于另一个人。
而到底是通过那见鬼的,“食用”获得的记忆传承……
还是从一开始,那名初代玩家就没有死去,她依旧被困在牢笼当中,被榨干一切,为吸血鬼一般的村民所驱使着,不断的轮回着——
她已经分不清了。
村民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部分的对话,但是玩家们都显得尤为的关注,在听到她说出的那些话后,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愕然……还有极其少见的,因此而感觉到的不平静的恐惧。
小齐也感觉自己被泼了一层冰水似的,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进骨缝里,她的身体僵硬,嘴唇嗫嗫地蠕动了两下,脸上是一片空白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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