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以诚难得如此絮叨。
终于碎碎念将江若乔念走了。陆以诚总觉得, 熬夜这种事不太适合她,而且这大晚上的还是他来排会比较好一点。
江若乔走出医院,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中秋节刚过, 月亮还是那样的圆。她想着在医院大厅排着队的陆以诚,很意外, 她跟他相处也没多久, 但这段时间以来,每一次感到安心的瞬间都是因为他。外公外婆有两个女儿, 一个是她妈,一个是她小姨, 小姨婚姻美满家庭幸福, 爸爸意外去世后, 她被妈妈带到了外公外婆身边, 再后来妈妈改嫁去了外地外公外婆疼惜她, 担心她没一个家,所以早早地就跟小姨还有小姨夫通过气,他们二老名下的房子是要留给她的。
小姨也心疼她,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
不过在溪市那边的习俗就是这样, 谁继承房产,谁就得承担起照顾老人晚年的责任。
对江若乔来说, 房子就算没有, 她也会照顾外公外婆。
小姨有自己的家庭, 既要跟小姨夫一起操持经营的超市,又要照顾一双儿女, 江若乔知道, 小姨是有心无力, 所以跟小姨打过电话后, 她也用很轻松乐观的语气说,她大三课程很少,就由她来全程照顾外婆。
小姨在电话里泣不成声,一个劲地说着谢谢。
江若乔承担不起这感谢。她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却也知道,如果不是外公外婆,她过去的人生不会这样的平和。
她可以对所有人无情无义,唯独不能对外公外婆这般。
如果没有陆以诚,她相信自己也会处理好眼前这些事,她会振作起来,会带着外婆看病,她相信自己。可也得承认,因为有了他,因为他口中这些微不足道的帮忙,她的确有片刻感受到了松一口气是什么滋味。
走出医院,江若乔想去地铁站,却在水果店前驻足。
想起什么,唇角带了丝笑容,进了水果店。买了橘子跟香蕉,水果店也搭着买零食,她买了提神醒脑的薄荷含片,还买了面包跟密封包装的卤鸡蛋,买好这些后,她提着袋子又原路返回来到了医院。
她站在大厅,看着陆以诚。
他很显眼,毕竟一排看过去,就他最高。
他正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江若乔猜测,应该是在看手机,说不定是在单词打卡。
他身型清瘦,可好像在重要的关头,会爆发出无穷的力量。
如白杨,如松柏。
很奇怪,她还没走近,他就像是察觉到了一样,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她走上前去,调侃了一句,“我还以为要到你面前你才会看到。”
陆以诚失笑。
他也觉得很奇怪,非常奇怪。因为他现在好像掌握了一项技能,她还没靠近他,他就知道是她。
是脚步声吗还是那种他说不出来的淡淡香味总之很玄,很迷。
“怎么又回来了。”陆以诚顿了顿,“你不知道挂号也是一门学问,我是有经验的,所以我来排更好。”
他生怕她又改变主意,非要自己亲自排队,不麻烦他。
江若乔摇了摇头,眼眸带着笑意,“我突然想到,其实你的装备并不齐全,来给你补充一些。”
陆以诚“”
江若乔将手中的袋子递给他,他顺势接了过来,里面还挺多东西的。
有u型枕
江若乔拿出来,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给他做着示范,“就像这样,你困了的话可以靠着休息。”
做完这个示范动作后,江若乔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儿傻。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u型枕怎么用
这东西满大街都是而且简单到就算之前没见过的人也会知道怎么用啊
陆以诚看她这认真示范的模样,眼里满是笑意,他觉得她现在正经得有点可爱,斯砚某些时候的神态像极了她。
江若乔尴尬的取下枕头递给他,“反正就那么用,送给你的。”
她还挑了一会儿,觉得这个深蓝色条纹的蛮适合他。
“谢谢。”陆以诚接了过来,立马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看向袋子里,有些诧异。
水果有橘子香蕉,零食有面包卤鸡蛋还有薄荷含片,甚至还有一罐速溶咖啡跟薄荷气泡水
江若乔不自在的说“这个牌子的速溶咖啡勉强还行,你如果喝不惯也没关系,这个气泡水应该还蛮合你们男生的口味。”
陆以诚忍俊不禁,“谢谢,我很喜欢。”
只是东西太多了,他确实也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两人一阵沉默,江若乔说道“我十岁那一年,外公外婆带我去外地玩,坐的是绿皮火车。当时他们给我买了很多零食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到这个牌子的卤鸡蛋,记忆中,味道是不错的。”
可能是此情此景触动到了她。
她竟然会跟他说这种事,这种对她而言很珍贵,对听者来说很无聊的事。
陆以诚点了下头,“这个牌子的卤鸡蛋我知道,也吃过,初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胃口不是很好,我奶奶以为我喜欢吃这些东西,特意会去买来放在面条里。其实我觉得,我奶奶自己做的卤蛋比这个好吃多了”
说到这里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赶忙抬头看她,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放心,这个卤蛋我会吃掉的,其实还蛮好吃的,我不是说这个卤蛋难吃。”
都快语无伦次了。
江若乔莞尔一笑,“诶呀,干嘛这样紧张,我看起来像是会为了这种小事生气的人吗”
陆以诚不说话了。
江若乔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斯砚这家伙是败我名声”
陆以诚失笑,“也不是。”
是他自己比较紧张。
他又说道“我奶奶总说,她没读过书,不知道怎么教导我,从我记事开始,她就让我多看书多读书,她说,我父母不在,没人教我该怎么为人处事,所以我就要比别人看更多的书,说书里的道理都是很厉害的人琢磨出来的,她说,就当书里那些学识渊博的人是我的老师,是我的父母。”
江若乔很认同这个观点,“我觉得你奶奶挺厉害的。”
因为这个老人的指引,陆以诚才会成为这样的人吧。
两人其实聊得并不深。
真正聊天的时候,是很难说完全敞开心扉的去谈。人跟人之间便是这样,先是敲门,等待主人来开门,才会进去,进去会寒暄一番后才会把臂交谈。陆以诚现在站在江若乔的门口,他不敢去敲门,只敢在门口等着,等着她哪天来开门,他不敢轻易惊动她吵到她。
而江若乔不知道的是,她已经被陆以诚邀请进了门。
陆斯砚还在家里等着江若乔。江若乔没敢耽误时间,以最快的速度来了陆以诚租的房子,接走了陆斯砚。
江若乔带陆斯砚回到民宿时,外公外婆正坐在沙发上追电视剧,二老看着孙女带着斯砚回来,都很惊讶,“这是”
陆斯砚可没把自己当外人。
这是他妈妈啊,这是他妈妈的外公外婆,那他就是回了自个儿的家。
江若乔道“陆以诚有点事,拜托我照顾斯砚一个晚上。”
外公外婆“哦”
孙女跟小伙子已经熟到这个地步了吗能帮人家看孩子,这可不得了
江若乔不去看外公外婆好奇打量的眼神,叮嘱了陆斯砚一番后就去了洗手间。
外公外婆一开始还会惊讶好奇,但一看到陆斯砚,这心又融化了,还真是奇怪,看到这小孩心口就热乎得不得了晚上陆斯砚是跟江若乔一块儿睡的,大班生陆斯砚同学第二天还要上学
这个晚上,可能是思绪混乱,江若乔又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依然是旁观者,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个“她”失去了保研名额,但“她”很坚定,决定一边工作一边考研,外婆失去了最好的治疗时机,等发现的时候,情况已经有些危急了,“她”带着外婆来了京市求医,快筋疲力尽之时,“她”的社交账号被人黑了,一夜之间,各种流言蜚语纷至沓来。
有人说“她”专门找富二代谈恋爱吸血,因为贪慕虚荣,狠心甩了对自己情有独钟、一往情深的男友。
有人说“她”大学时期之所以光鲜亮丽,是因为跟一些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有人说“她”根本不配a大校花这个称呼,外面光鲜里面腐烂。
“她”过去没有做过的事情被人绘声绘色的描述,仿佛“她”真的做过。
“她”做过的一些事,被人添油加醋夸张化。
总之,有人铁了心要弄臭“她”,妖魔化“她”。
而这个人也很厉害,竟然有本事让平台封杀了“她”的账号,平台那边给出的回答是被人多次举报,而举报成功的理由也令人匪夷所思,“她”也知道,有人想要整“她”。
“她”束手无策,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以为的事业,不堪一击。
“她”心力交瘁。
在她的视角来看,“她”的外婆在住院时也听到过有人议论自己的孙女,用那种非常难听的字眼,外婆身心疲倦,却不想让“她”担心,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边经受疾病的折磨,一边忧心忡忡,无比疼惜自己的孙女。老人还笨拙的偷偷摸摸的上网跟那些黑孙女的人理论,打了一些字后,还被人讥讽“小学生吧错别字太多了,字都没认全就来当水军,人笑花给了你多少钱啊”,老人气得心口发疼。
画面一转,在“她”二十三岁这一年,外婆抢救无效去世。
“她”在灵堂嚎啕大哭,而遗照上,外婆正在对“她”笑,一如既往的慈祥,仿佛在说乔乔别哭。
江若乔醒来的时候,神情麻木。
她想哭,却像是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哭不出来,可堵在喉咙那里的是一团又一团的苦涩。
她平静而麻木的起床洗漱,又跟陆斯砚洗漱,带着他跟外公外婆吃了早餐后,微笑着跟外公外婆再见,牵着他走出小区,来到等待校车的地点,等着斯砚上了校车后,她才双目无神的在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什么都想了,什么也都没想。
中途接到了陆以诚的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喜气洋洋的,“挂上号了,正好黄教授今天下午的班,我现在把号给你送过来”
江若乔扯了扯嘴角,“嗯,谢谢你。”
两人约好在门口见面,江若乔起身往外走去,有人骑电瓶车,明明按了喇叭,但处在自己的情绪中难得迟钝的江若乔没有听到,又或者说听到了,但身体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她被刮了一下,摔了一跤。电瓶车车主抱怨了几句,江若乔双目无神,眼睛逐渐清明,对车主说道“没事,你去忙你的吧,是我自己不小心。”
车主见她这样好说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那我先走了,我就住这小区,要是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找我,我家住12幢。”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碰上要扯皮的,那肯定大家都别想好过,碰上这种好说话的,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和善一点。
江若乔“嗯。”
车主走后,江若乔一时也没站起来,她低头看着膝盖,膝盖还有手掌都磨破皮了,她按了按膝盖。
痛意传至四肢百骸,她仿佛现在才有了感觉一般,眼泪一滴一滴的掉落。
陆以诚在门口没等到她,就进来了小区,远远地就看到她坐在花坛边上,好像在哭。
他走近了一些,注意到了她的膝盖受伤。
她也的确是在哭。
相处这段时间以来,他见过她太多的神情,有皱着眉毛的,有不爽的,有开心的,有故作开心的,唯独没见过她掉泪。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不是因为摔跤了膝盖破皮了才哭,而是,终于找到了这样一个理由才哭的。
他很能理解她,虽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是在很小的时候,明明因为别人说他没有爸爸妈妈,是个孤儿,但他没哭,等回到家踩空楼梯摔跤的时候才终于哭起来。
可是他不是因为摔跤疼了才哭的。
他看着她,走了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江若乔哭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她就只是无声地哭。
可在陆以诚听来,她的无声,也是振聋发聩。
他探出手来,迟疑了几秒,接着坚定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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