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行了一番简单的对话后, 南舟在脑中划掉了自己列出的备选行动项之一。
他考虑过,如果和他们对抗的是逻辑正常、体能强悍的人类型nc,如果能说服他们留在原地, 那他们只需要在比赛结束前, 设法占据比他们稍高一点的海拔, 就能获胜。
但对眼前枯瘦得像是从雪窝里爬出来的万年老僵尸,显然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南舟往前走出几步, 想再把问题问得更细些。
松软的、刚落地的雪霰在他脚下发出脆亮且诡异的碎响。
咯叽咯叽。
像是直接踏在了大地的肌体之上。
但南舟还没靠近那怪异的登山队员两步,江舫就轻轻抓着他的后颈,把他拎了回来。
江舫“别走太近。就站在这里说。”
南舟不满地看他你居然管我。
江舫贴着他的耳朵低低道“事先说明, 你如果想留在这里, 假装加入他们, 给他们拖后腿, 我不答应。因为现在的你身体条件根本达不到你想要的效果。”
南舟“”
南舟“好,我知道了。”
尽管有些不舍得,南舟还是悄悄划掉了江舫所说的那个选项。
陆比方可不知道南舟脑袋里正转着什么玩命的念头。
南舟的问话让陆比方确信,对方应该还是可以交流的。
他环顾了一圈这扎得宛如深山群墓的帐篷群,鼓起勇气问“同志,咱们这队里有几个人”
男人“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呢”
男人“”
男人阴恻恻地“你们, 要上山去吗”
男人的声音被寒风吹得七零八落, 只能听出几个飘散的、空灵可怖的尾音。
陆比方能感觉到四周空气骤然的压缩和紧逼。
他不想自己区区一个小问题能引起这样大的反应,下意识地护着一行人后退。
这一退不要紧。
帐篷里又钻出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南舟仔细辨认半晌,才敢确认那是一个女人。
她看上去和锤子男一样, 都是瘦得惊人的排骨相, 一张半青色的肉皮贴在骷髅上。
在看到几人后, 她也不说话, 只用一把前端凝着黑色的尖锐冰锄支着上半身,慢慢从帐篷睡袋里探出半个身子,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一行几人。
她的动作,像极了某种动物。
她的眼珠很大,乌溜溜地盯着人看时,给人感觉非常不舒服。
而她手里的那把冰锄,尖锐的前端沾染着黑红色、半凝固状的物体,叫人不敢细想这物质的成分。
另外一个帐篷里出来的是一个男人。
男人的身量像是一头壮硕的黑熊,单论肩宽,足足抵南舟的一个半。
他身高约莫两米出头,颧骨平且高,看起来应该是有蒙古人种的血统。
但他的右小腿似乎有伤。
他站着的时候,身体重心明显向左歪斜,
而且
南舟注意到,他右脚的登山靴,对他来说有一些大。
和实实在在地把登山靴撑鼓起一截的左靴相比,他扎入右靴中的黄色登山裤显得有些晃晃荡荡的,有一截裤脚还滑在了外面。
更准确地来说,他的右腿好像比左腿更细些,像是肌肉发育不良的样子。
而他的毡毛质地的登山靴尖上,沾着些色泽暗沉的液体。
南舟用心地观察他们的装束,对他们的逼视熟视无睹。
但其他人正被三双诡异的目光剐得不知该去该留。
他们看人的眼神统一是直勾勾的,仿佛鱼钩一样。
明明看不出什么恶意和杀意,但就是偏偏带给人一股背脊发寒的鸡皮疙瘩感。
一时间,气氛更加凝滞。
甚至有几分剑拔弩张。
陆比方虽然还是个学生,但想到身后的三个普通人,也不由得他再往后退了。
他硬着头皮,站定脚步,把手背在身后。
他这次来,也是带着任务来的。
陆比方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在呼啸的寒风里不显得怯场。
但再稳健清冷的声音一出来,也被这夹杂着冰粒儿的罡风吹得没了根基。
他索性拔高了声音“我们没打算上山就是看到这里有人来问问情况”
新出来的一男一女都保持着探照灯似的注视目光。
倒是提着锤子的男人干巴巴地给出了回应“哦。不上山,那就好。”
男人嗫嚅着干瘪得能看见丝丝血道子的嘴唇。
风又大了起来,只将破碎的信息吹入他们的耳中。
“我们,过一会儿,上山,去巡山。不能让人,上山。”
南舟想,他大致明白规则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副本里,他们的目标,是要确保他们攀爬的高度,要比这队诡异的登山客们更高。
刚才陆比方把手背在身后时,即使需要眯着眼睛,南舟还是看清了,他手里正拿着一个防冻的gs。
这大概是他们刚才搜索物资时拿到的道具。
gs显示屏上清晰显示着这群诡异登山客所在位置的实时海拔。
4513米。
南舟回头比较了一下,更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他们刚才被传送进的水泥小楼,和这处营地在视觉上几乎是平行的。
也就是说,两支队伍的出发点,被系统拉到了相近的位置上。
但首先,从这些所谓疑似“月神”信徒的人的表现来说,他们决不会允许他们爬山。
其次,就算己方原地不动,对方一旦开始向上巡山,就必然占了领先位置。
己方之中,恐怕并没什么人有攀登雪峰的经验。
且这群登山客看起来显然不怎么像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精于攀登呢。
南舟着意看了一下眼前三个形态各异的类人生物。
单看他们孱弱伶仃的皮包骨相,一时间还真难以判断他们的实力。
李银航的理解则更为通俗。
副本要求的所谓竞速,站在这群登山队员的角度来说,说白了,就是我追你,如果我追到你,我就给你一锤子。
这些登山队员个个长得都不是善男信女的款,个顶个的邪教徒长相。
按照他们这种阴冷作风,恐怕不会轻饶了敢冒犯所谓“月神”的“僭越者”
李银航心里正犯着嘀咕,就听南舟在她身后幽幽提问道“月亮里有什么神呢。嫦娥吗。兔子吗。”
精神紧绷的陆比方和李银航“”
“神,就是神。”
谈起“神”的时候,面前三人的眼里总算添了些光彩。
神经质的,狂热的。
那熊似的男人终于开口了。
他说话透着股迟钝的劲儿,但结合着他脸上的神情,交织出一股别样的恐怖意味。
“山顶,月神就等在山顶。”
“最先靠近它的,会成为祭品,被吃掉,被吃掉。”
“所以,不能上山,谁都不能上山”
南舟想了想,替他们盘了一下逻辑“你们不希望其他人上山,成为月神的祭品,所以不允许任何人上山,否则”
对方用宗教式的狂热神情,各自握紧了手上的冰锄和锤子。
锤子男喃喃道“成为神的祭品,很可怕。所以我们要帮助那些犯错误的、想要接近月神的人,要给他们一个痛快,不能,不能再成为神的祭品”
见状,江舫不觉有些好笑。
他想到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某条新闻。
“xx州警察为阻止一少年举枪自杀而将其射杀”。
偏偏这时,南舟笃定地回过头来,摸一摸冻得微红的鼻尖,精准概括道
“脑子有点问题的。别怕。”
江舫闷笑出声,忍不住抬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子。
南舟“”
他觉得有点气闷。
因为他是很认真地在安慰江舫,想让他别怕。
结果他有种被自家养的小动物哄了的感觉。
南舟向来不会很轻易地沉溺在个人情绪里。
但相应的,他倒是非常容易陷入属于他自己的思维怪圈里。
他感兴趣地追问
“月神是男是女你们见过吗”
“是兔子吗。”
“月神只负责这一座山吗。”
“我们去爬其他的山,行不行呢”
三人组不回答了,只直勾勾看着南舟他们,一字不出。
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还是被问懵了,还是nc只能为他们这么多讯息。
确定问不出别的什么了之后,南舟趁人不备,偷偷钻了个帐篷。
他看到了他们破烂的登山道具,都是阴惨惨、脏兮兮的旧物,像是他们在这皑皑雪崖间攀爬上下了千百遍。
要不是江舫及时把小野猫抓回去,那熊似的男人就要发飙了。
他们不得不打道回府。
幸运的是,回去的时候,风小了许多。
但大致了解了任务难度的几人并未能感到哪怕一丝一毫的轻松。
比例严重失调的巨月冷冷挂在天际。
那股压迫感叫人无法抑制地头晕腿软,心率加快,尤其是他们走动时,几乎像是背着这么一颗可怖的行星在行走,从心理上就沉重到窒息。
由于它太过庞大,和以往远在天边的时候相比,转动的弧度清晰可见。
甚至像一只咕叽咕叽转动着的巨人之眼。
在这样的无形压力之下,即使没有高原反应的李银航,也不得不走一段、歇一段。
为了分散对那看起来随时可能坠落、把他们砸成齑粉的巨大圆月的恐惧,李银航开始碎碎念
“我们要信他们的话吗”
“山上真的有月神这种怪物的话,我们爬上山,岂不是找死”
“可不爬山留在原地的话,我们还是会输”
可惜,目前大家心中各自有怀疑,没有人能为她解答疑惑。
陆比方是个挺实在的小孩,把想不通的地方认真记下,打算回去跟队长副队一一汇报,集思广益。
大致记录完毕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把手绅士地虚虚拦在南舟腰后,护送他一步步前襟的江舫。
他出声叫他“江先生”
江舫彬彬有礼地回复“嗯,我在。”
陆比方提了提气“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江舫笑盈盈的“我吗无业游民。”
陆比方追问“你之前生活在哪里”
江舫“乌克兰的基辅。”
陆比方“回中国之后呢”
江舫“就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啊。”
陆比方有心敲打出他的来历,好帮助自己回忆出,究竟是在哪里见过江舫。
他问一句,江舫答一句,十足的配合,态度上是一点儿也挑不出错来。
但陆比方还是有一种一拳一拳捣棉花的无力感。
到底是没有工作经验的学生警,说话还是透着股天真的不懂掩饰的直率。
南舟忍着身体不适的酸痛,乖乖地吸着氧走路。
他自顾自想着许多事情。
他想着月神是否真的是兔子。
他想着其实他们在短短的12小时内,根本没有时间去换爬另外一座山峰。
他们对山路不熟,何况风高雪急,除非有熟悉地形的人带队,体力也充沛,否则不可能另换山头,倒有可能在这风雪中迷路。
他想着他们究竟该怎么样开始这场竞赛。
他想着这次造访营地,到底是得益多一点,还是打草惊蛇多一点。
他想着,那个怪异的女人,以及那熊似的男人身上微妙且怪异的违和感。
他们距离栖身的小楼越来越近时,陆比方开始拿出那gs重测实时的海拔数据。
果然,同样是4513米。
双方的起跑线是一样的。
而在多数人的注意力集中在gs上时,南舟目光一瞥,无意间扫到了二楼水泥外墙边一团隐没在阴影中的黑。
起先,南舟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
但走出几步后,他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具体轮廓。
南舟没说话,静静站住,朝前一指。
大家本来就分出了一部分精力、特意关注着身体不适的南舟,他一有动作,大家都循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一处看去
等李银航看清那团影子,她的心脏在经历了倏忽间停跳后,又瞬间顶住她嗓子眼里的小舌头嘣嘣乱跳,惹得她喉间发痒,胸口沉窒
有一个骷髅样的、穿着被磨成淡灰色、只能看出丝丝缕缕的暗黄色的登山服的人,干瘦的身体紧贴着墙,身体、脸色、头发都是统一的灰青色,加上影子的庇护,几乎和水泥墙色融为一体。
要不是南舟眼尖,恐怕谁都不会注意到这个水泥色泽的偷窥者。
他的枯瘦风格,和那营地中的三人组如出一辙。
他手里挽着一条磨得微微发白的登山绳,站在二楼窗户旁宽约两指的防水边上。
他窥视着的那扇窗,内里透出融融的暖光,正映着梁漱搜罗物资的窈窕身影。
而暖光所不能及的阴影处,就是窥视者的立足之处。
那人也很快注意到了楼前驻足的四个人。
然而,他好像一点也不因为被抓了现行而紧张。
他低头看看四人,死样活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微笑。
在陆比方反应过来、呼喝一声,大步向他奔去时,他手中绳子一抖,单薄的身体游墙壁虎似的翻过二楼,消失在了楼顶上。
南舟的心紧盯着他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那群人,从一开始就发现他们的存在了。
在己方去查探对方情况时,他们也在观察、提防、戒备着自己。
还有,爬得真快。
真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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