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航“你懂这个”
南舟回答“绘画也要学人体解剖学。”
这是身为漫画家的永无的必读书目之一, 因此顺其自然加入了永昼里的新华书店套餐。
当然,南舟选择简单粗暴的扭脖子作为攻击方式,也是从书上学来的。
李银航把袖子挽起来“我需要做什么”
她只需要最简单的指示就行。
南舟“翻翻书, 找找线索。看见锡兵, 跑得快点。”
李银航看向靠墙而立、手执长矛、和独腿锡兵一样装束的十五个完整锡兵,鼓足勇气, 一口答应“没问题。”
南舟转向江舫“舫哥,你呢”
这时候, 新的棋局已经开启。
白子先开局。
执黑子的干尸似乎连动一动脑筋都怕脑袋里簌簌掉渣, 水银似的呆板眼珠僵直着,对着棋盘整整一分钟,才在一半死棋中缓缓挪动了一颗活子。
江舫“我吗我看他们下棋。”
不等独腿锡兵说话, 江舫就顶着一张完美的笑颜,打断了他们的话“你们只是不欢迎帮忙寻找棋子的作弊行为,不是不欢迎观棋人吧。”
独腿锡兵的嘴巴张合一阵,没说什么, 继续踮着脚尖, 观望棋局。
江舫对南舟说“你们去吧。”
李银航有点犹豫“你真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江舫交叉着手臂, 望向身后的书林迷宫“这么多书, 少我一个, 多我一个, 又有什么区别吗”
南舟注视着江舫的眼睛“我觉得这样不好。”
江舫搭上他的后颈, 熟练地按揉两下, 帮他放松“很久不下棋了。让我复习一下,回头教你。”
他顿了顿, 对南舟勾勾手“对了, 过来, 我先教你一点国际象棋的基础常识。”
二人头碰头,江舫三言两语,教他认了棋子的身份和一些最基本的胜负规则。
李银航隐隐意识到,其实南舟和江舫已经想到出去的办法了。
她想插嘴问上一问,但意识到锡兵还在身边后,她果断闭嘴,佯装什么都没察觉。
南舟的确是个好学生,大致听过规则后,低低“唔”了一声,表示了解。
他转向锡兵“出去之后,被吃掉的故事,还会还给我们”
锡兵“我们只收全本的书。”
言下之意,就是给了他们触犯禁制后的容错率。
只要他们最后能找到棋子的魂魄,下赢了棋,就能带着完整的记忆和自己走出去。
闻言,江舫冲南舟一挑眉。
他做这个动作时,自带一股轻松自信的风流意味,莫名就能叫人安下心来。
南舟仿佛是被锡兵的这句话说服了,自语道“是的,我可以做到,但你未必可以。”
江舫“想通了”
南舟“想通了。”
南舟看准了江舫“那,你一定要相信我。”
江舫耸耸肩,笑容灿烂“一直都是啊。”
听南舟和江舫两个人互打哑谜时,李银航还只是一头雾水。
等真正进入书架迷宫中,李银航才明白什么叫晕头转向。
书架上的书籍根本没有所谓“分门别类”的概念,和人脑一样,随心所欲,想放在哪儿放在哪儿。
两本作者不同、题材更是毫不相干的书籍,只因为是在同一天看的,就能摆放在一起。
看着把自己丛丛包裹起来的橡木书架,其上书目大大小小、花花绿绿、晃得人目眩,她满心只剩下一句话
我操,这能找出来个der。
即使如此,李银航还是强忍住流虚汗的冲动,把目光集中在眼前的书架上,想努一把力。
刚才的锡兵为他们讲解过游戏规则。
概括说来,棋子,只会去往与他们相关的、情节新鲜的书里。
所以,那既是和主教、战车、骑士、禁卫军相关的书,还要是看起来比较新的书。
她将眼前书架浏览一番,举高手臂,从高处取下一本符合她预设条件的书来,快速翻阅起来。
相较于逼着自己高速思考、竭力展开搜索的李银航,南舟的样子,更像是在逛书店。
南舟短暂的一生,迄今为止,都在和各种不可抗力抗争,早就习惯了。
因此,他的思维模式永远是简单、直接且有效的。
留给他们在脑侵副本里探索的时间,只有48小时。
在半小时一巡逻的锡兵的监视下,单就是把这里的书籍全部翻过一遍,再给他们额外的48小时也未必够。
倘若在这里用掉了太多时间,就算能够勉强过关,谁知道那道脑髓走廊的下一扇门后又藏着什么游戏
所以,这一关卡,需要探索,但一定存在不需要花费那么多时间的通关办法。
意识到这一点后,南舟就将重心倾向了副本本身明确规定、却又极其容易被游戏规则和紧张气氛转移开注意力的关键词。
探索。
他开始了自由的探索和发现。
除了原本就被他握在手中、属于自己的那本空白书,他还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介绍西洋棋基本规则的书籍,在掌中粗略翻阅,收集信息。
这里如果真是某个人的大脑的话,他应该是很喜欢棋类运动的。
棋谱、棋术技巧之类的书籍,是最有规律的。
它们摆在离书架唯一的出口位置,根本不用花费时间、深入找寻。
副本看来也很照顾不懂西洋棋的玩家。
就算进入的玩家不能理解西洋棋的规则,这里还有手把手的教程,可供随时取用。
可惜,这些书都太老了。
里面没有棋子魂魄的影踪。
南舟的指尖沿着书脊一路徐徐划过,往迷宫深处走去。
他随手从中抽出一本书。
那是一本和他们手中的空白书籍装帧一样精美、厚薄一样均匀的书籍。
脊缝上烙着烫金的字迹。
潦草的字纹,不像他见过的任何一种人类文明的字体。
南舟翻开扉页,发现正文内容、文字,和脊缝上的书名一样,都是无法从中获取任何信息的奇形文字。
让他联想起了圆月恐惧副本里那只来源不明的、带有蛙蹼物质的手掌。
但南舟并不感到失望。
他将书翻到后面。
文字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匆匆收尾。
后半本书,尽是白纸。
南舟又拿出另一书架上的另一本书。
照例是他看不懂的怪异文字。
但内容比南舟手里的另一本更加丰富,文字组成各不相同,白页也比上一本少了不少。
锡兵说过,图书馆里只会收录全本的书。
那么,就可以理解为,这些收录在同款硬壳精装书里的怪异文字,就是以前某些进入该副本、却不幸游戏失败、不得不留下自己一生故事、永久困在图书馆的玩家本身。
南舟对他们的故事挺感兴趣的,可惜看不懂。
他怀着一点惋惜之情、把书推回原位时,耳畔忽然响起了大头皮鞋叩击地面的脆响。
南舟神情一动,轻捷无声地往书架深处走去。
锡兵的鞋踏在橡木地板上,踢踢踏踏的,辨识度极强,将李银航背脊上的冷汗都踏了下来。
书架丛林的入口只有一处。
因此,她也和南舟采取了一样的行动方式,紧绷着神经,悄悄往更复杂的书架迷宫内部迂回而去。
然而,橡木地板终究是太碍事了些。
这既为李银航标的了锡兵们的位置,也无可避免地暴露出了她自己。
她索性脱掉了鞋,把鞋拎在手上,继续潜入。
柔软的袜子落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果然趋近于无了。
但偶尔双脚落地、脚跟处的关节拉扯着发出噼啪的细微骨响时,她的神经也会跟着炸上一下。
她曲曲弯弯地穿行了百米有余,来到靠里的一处书架后,终于敢停下来,稍喘一口气了。
她不敢耽误时间,就近在书架上又是一通翻找,抱着瞎猫找死耗子的心情,尝试去寻找“棋子的魂魄”。
可经这一打断,她的心有些乱了。
尽管反复警告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她抽书放书的手抖得还是和帕金森没什么区别。
况且,她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除了独腿锡兵外,巡逻的锡兵共有十五个。
五兵一组,兵分三路。
他们坚硬的牛皮鞋底,在橡木地板上凿得哐哐有声。
一时间,她被这巡逻的噪音吵扰得心烦意乱。
远远近近都是皮鞋踏地的脆响,让她根本无法依靠声音的远近关系判断对方方位。
因此,当一股悚然袭身的瞬间,李银航只来得及狼狈地横向一扑,抱着一双球鞋和自己的空白书籍,藏到了书架侧面。
一队锡兵,竟然堂而皇之地隐藏在响亮的脚步声中,靠近了李银航。
尽管李银航已经闪得够快,但她已经撞入了率先领队、绕过书架的锡兵小队头领眼中。
她听到了一种呆板的、缺乏人性的音调
“是书。”
“我们的书跑掉了。”
李银航的头皮嗡的一声炸开了。
她目光仓皇地扫过手中原本空白的书。
书脊上,赫然出现了她的名字。
她颤抖着翻开,发现原本空白一片的扉页上,竟然开始自动浮现出黑色的印刷字体。
书名,李银航。
作者,李银航。
第一章,一岁。
李银航不敢再看下去,啪的一声合上书,选了一个方向,迈步飞奔而去。
心脏狂跳,脚底生痛。
她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在书架丛林中逃命。
可是,事情一路向她不可控的方向滑坡而去。
她刚冲出一架书的掩体,就眼睁睁看着三张麻木的锡兵脸,齐齐后转,牢牢对准了她。
李银航僵硬着倒退两步,感觉怀中抱着的书的重量微妙地增加了。
好像自己的魂魄,正一点点转移到这本死物中似的。
她感觉几乎要捧不住这本书了。
她本来自我安慰,探索型、非灵异的副本,不会那样艰难。
她竭力不去想方片j的难度,不去自己吓自己。
她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有可能折在一间图书馆里。
她强行挣起求生的欲望,再次往一个地方狂奔而去。
但她已经暴露太多了。
在冲到两架书的中间位置时,她已经透过书丛恐慌地意识到,她被两队循声而来的锡兵前后包夹了。
她骤然收步,一时首尾难顾。
一颗心直蹦到了腔子口,上下纵跳,噎得她呼吸困难。
她心念急转,扔下了鞋子,单手抱书,手脚并用,就要登上书架,做最后一搏。
忽的,一只手从书架另一头的缝隙伸过来,轻轻搭了一下她的指尖
李银航周身一僵,“完蛋”两个字刚刷满了半个脑袋,就见到一双沉静的眼睛,隔着书林,对她眨了一眨。
李银航一个闪念,马上动作,把手里的书隔着书架扔了过去。
随即,她的身形在被冲来的锡兵的目光捕捉到前,就凭空消失在了空气中。
南舟伸手接住李银航的书,将李银航和书一道收入仓库后,甩了甩震麻了的手腕,迅速把手臂穿过旁侧书柜的缝隙,将李银航重新释放出来。
李银航早就会意,刚刚站稳脚跟,就按照之前他们在休息时演练过的程序,把南舟收到了自己的仓库里。
二人交叉合作接力,在极短的时间内,无声且快速地将彼此传递到更远的地方。
几秒钟后,一只锡兵头,蓦然从书架顶端冒出。
他颈部与头部的连接处,咯吱咯吱地发出令人牙涩的金属摩擦声。
它环视了一圈书架顶端。
书架顶端空空荡荡。
没有那本逃跑的书。
它又低下头。
它想从书架上方凌空俯视,找到逃窜的人影。
好在它的身高摆在那里。
即使有了制空权,它也看不到很远的位置。
它们还是失去了追踪目标。
十七个书架开外之下,南舟和李银航并肩而坐。
李银航捂着嘴,小口小口地控制着恐慌的气流涌动,一腔子的肺泡都要跑炸了,胸口憋得火烧火燎地疼。
南舟取出属于李银航的硬皮书,目光扫向了已经添了内容的书脊,心里明白了大半。
但他没有说什么。
他只是拉开她的手臂,让她把本属于她的记忆牢牢抱在怀里,好帮助她快点缓过来。
等李银航脸上的淡淡红晕褪去,南舟才轻声问“发现了什么吗”
李银航好容易喘匀一口气,把自己怀里的书翻开,掠过几眼后,把书递给了南舟。
她把手臂搭在了膝盖上,张开了五指“我被五只锡兵看到过。”
闻言,南舟翻到目录,发现目录已经更新到了李银航的五岁。
南舟“所以,这就是你被吃掉的故事吗”
“不知道,四岁前的事情我都不怎么记得。”李银航把手插入凌乱且汗津津的头发,竭力让自己安定下来,“五岁的事情”
关于她五岁前父母的影像,童年的快乐,以及各种小零食的味道,从她的回忆里统统淡去了。
五岁之前的记忆,强行地从她脑海中剥离开来。
本属于她的记忆之花,正灿烂盛开在冰冷的书页上。
陌生得让人齿冷。
“这次,就算我试错了。”李银航微微喘着,拿出纸笔,抖着手给南舟写字分析,“违反一次禁制,就会少一岁的记忆。我前前后后总共被锡兵看见了五次。我想,大概不会因为违反禁制的次数密集,惩罚就往上叠加。二变四,四变八什么的。”
被巡逻的锡兵看见一次,就会被书吃掉一年的故事。
那推翻一个书架、打扰一次对弈,应该也是以次计算的。
李银航这一通操作,算是以身试法,把这个规律给摸出来了。
也算是一个有价值的信息。
南舟挺认真地回她谢谢。辛苦。
李银航往后一靠,闭着眼睛,无奈苦笑。
她这个时候还蛮庆幸,陪在自己身边的是南舟的。
她知道自己犯了错,差点拖了后腿。
这种时候,南舟不会像江舫那样温情地给予安抚。
他只是陪着,沉默着,什么都不说。
作为伙伴,只是这样,就足够让人安心了。
南舟一页页翻着属于自己的空白的书页,一面等待着锡兵们结束搜索,一面想象,自己的故事倘若以文字呈现出来,会是怎样的。
他想象半晌,索然无味。
于是,他不禁转念想,舫哥的书里如果有了字,会不会记录下他小时候的样子。
他想起江舫给他讲述的那个属于他的美好童年。
如果真的有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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