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晖”全员死亡。
他们的姓名, 在排行榜上消失了。
而当这一变化落入其他玩家眼中时,世界频道陷入了可怖的寂静。
厌恶“朝晖”的绝不在少数,论起他们那些“丰功伟绩”, 很多玩家甚至耻于将他们当做同类。
然而,人的心理是一件相当奇妙的玩意儿。
他们并不希望“朝晖”赢。
因为以这五人公认的毒辣、野蛮、无情,一旦他们拔了头筹,他们只会更加不把人当人。
他们同样也不希望“立方舟”赢。
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朝晖”和“立方舟”斗个两败俱伤, 让一支善良、纯粹的队伍从中渔利得势,一举夺魁。
正义战胜邪恶,可谓皆大欢喜, 老少咸宜。
尽管这可能性并不大。
但是,真正看到“朝晖”的名字就这样轻易消亡,玩家们难免戚戚然。
再怎么说,“朝晖”至少算是人类吧。
99人赛尚未结束, 可对大多数能认清现实、不抱侥幸的人来说, “立方舟”的获胜几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那里面可是实实在在混了一个非人类的。
还是一个遭到大家集体针对、追杀的非人类。
当追杀结束,南舟又会怎么对待他们呢
难道什么都不做,一直追杀南舟到底
然而,就在大家心中各自怅然纠结时,谁都难以预料到的异变陡然发生。
“纸金”城内一角, 易水歌裹挟着一身水汽,清爽地从浴室内走出。
刚刚被他收拾整齐、塞进被窝的谢相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了身来, 皱眉望着空中一点, 该是在翻看游戏界面。
一只傀儡娃娃正为他按摩着后腰。
谢相玉本来就在易水歌这里吃了大亏, 要是连这点喂到嘴里的甜头也吐了, 就实在是一点儿本都捞不回来了。
他索性由得娃娃伺候他的腰。
他微妙且别扭的侧卧姿,让易水歌会心一笑。
谢相玉听到他发出笑音,异常狠戾地瞪他一眼。
片刻后,他却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发现了一桩天大的事情,急于和人交流分享,但可分享的对象此刻只剩下易水歌一个能喘气的。
谢相玉气闷半晌,想着能看易水歌惊疑破功的样子也不坏。
他刚要勉勉强强地开口,就听易水歌开口问道“亚当是谁”
谢相玉想看易水歌失态的计划再度落空,气得直揪被单。
世界频道里,所有人都疯狂了。
所有人都在问,“亚当”是谁
这个在“朝晖”全员死后,积分排名瞬间上升到榜单第二,仅次于“。”之下的队伍,是谁
玩家之中不乏数据流爱好者。
只是,等他们翻出排名前五十的名单,才愕然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亚当”的名号。
居然连前五十都不是
好在,真的有人努力记录下了所有排名顺序,一日一更新,是而终于为大家找到了“亚当”的来历。
“亚当”,一支共由2名男性玩家组成的队伍,原排名第337名。
堪称中游里的中游,不起眼中的不起眼。
谁都不会去留意这样一支队伍。
除非他们像现在这样,从第337名空降正数第二,否则,它势必会永远默默无闻。
奇怪的不只是他们空降榜二的身份,还有他们的名字。
唐宋。
元明清。
世界频道里迎来了这个意想不到的王炸,造成的混乱效果,甚至比知道玩家中混进了一个职业boss更加拔群。
“是谁究竟是谁”
“这名字是现编的吧是化名怎么会有两个人刚好能连上的名字”
“怎么会我们都是实名进入系统的,怎么会有例外”
“各位,我算了一下,发现了一件事。”
“快讲快讲”
“操,这种时候还他妈卖什么关子啊”
被人一骂,那说自己有发现的人也不嘚瑟了,乖乖给出了结论
“亚当现在的积分,正好是它们原先的积分,加上朝晖死前的所有积分”
“也就是说,朝晖所有的积分,现在全都加在了他们的身上”
这无疑是又一阵轩然大波。
“草草草”
“为什么也就是说,朝晖这么拼死拼活的,其实是在给他们打工”
“也不一定,说不定他们是编外人员呢。比如朝晖是一队,亚当是二队。就算朝晖出了什么事儿挂了,积分就通过某种道具自动转移到亚当头上,也算有个兜底的。”
“我怎么没见过这样的道具”
“亚当在吗说句话啊”
让众人失望的是,接收了“朝晖”所有积分的“亚当”,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们只是安静地躲在某个角落,观视着这难以言喻的混乱。
然而,众位玩家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对怪异的名字,实际是中国区服里,押赢排名始终位列正数第一的队伍。
在那些拥有了绝对上帝视角的观众眼里,看似平淡无奇、始终在中游处摆荡的平庸队伍“亚当”,才是最有可能获胜的那个。
将万有引力游戏实况中发生的一切转输出去的导播室中,信息织就的光流因为过于稠密,色彩逼近了浅浅的蓝灰色,偶尔夹杂着犹豫加载过热而微红如火的驳光,像是燃烧的彗星之尾。
迷乱的星辉间,交迭着员工们满腔的喜悦
“收视率冲破历史新高了”
这根埋伏已久的暗线引爆开来的爽感,是难以言喻的。
如果“朝晖”能够活着看到“亚当”中唐宋和元明清的脸,就会发现,这两个人都是熟面孔。
唐宋,正是当初将回答交给他们的濒死玩家。
元明清则被他们抢走了一键求助场外观众的一名“倒霉玩家”。
准确来说,“亚当”根本不属于地球区服。
他们是被派出去的优秀g,是可以准确执行一切指令的员工。
也是被万有引力提前内定的第一。
导播室将大部分镜头从正在叙着无谓闲话的“立方舟”身上转移开来,对准了现在正疯狂刷屏、满怀恐惧的世界频道。
他们还在反复重播苏美萤摇摇摆摆地在走廊上逃跑的一段画面剪辑。
类似于综艺里的精彩片段回放。
果然,这取得了不俗的反馈。
“论坛里目前是什么情况”
“吵翻了天了。”
“主要是什么话题”
“质问苏美萤为什么会死的,问亚当究竟是谁的,说朝晖死得好不希望他们占镜头的,要求看立方舟的除了最后一个话题,其他问题基本都在我们的计算范围内。”
“问亚当是谁的,应该不是深度观众吧”
“是的,看后台,他的收看时间还没有到500宇宙时,而且在苏美萤这个角色上投入了很大一笔金钱,大概是个新人铁粉吧。”
“看到自己的钱就这样一点一点蒸发掉了,不爽是肯定的。不用理会。”
“是啊,几个广告商本来就不喜欢朝晖。他们过于没有审美趣味了,而且真的很蠢。要不是有那家公司”
如果不是一个重要广告商特别喜欢苏美萤的脸,甚至要求游戏官方开绿灯,送上了一键求助场外观众这样的神级辅助道具,直接打通了两个纬度之间的壁垒,甚至专门一名员工照着攻略给出简单的提示,让他们在碰上困难副本时能逃过一劫,“朝晖”可能早就死了。
“朝晖”的死,也不是因为别的。
只是因为最近这名广告商有了新的投资项目,从项目中撤资了而已。
尽管各家广告商都有私心,游戏策划还是在客户需求和游戏目标之间,争取到了最大限度的平衡。
他们一方面应下那位原金主的要求,大方地予以“朝晖”格外的优待,另一方面,将经过十几次改良的道具回答交给了唐宋,叫他设法送到“朝晖”手中,诱使他们服下。
事实证明,唐宋做得很到位。
经过一代代的修正改良,回答的作用,早就和初版不同了。
它成为了一种操纵型的道具。
它能够扩大欲念,且永不易主。
也就是说,它如果一开始属于唐宋,就永远属于唐宋,哪怕回答被抢夺、被赠与,药物的主人也还是唐宋。
他们之间,缔结了一种隐秘的、只有单方知晓内容的协约。
想想看回答的功能解释吧。
“你们,想要属于你们自己的胜利吗。”
“请给出你们的回答。”
这是一个恶毒的文字游戏。
一语双关。
在“朝晖”看来,他们拿到了回答,就是回答的主人。
回答的功能,看起来是只要服下它们,就可以更接近胜利。
回答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
他们的善念被从体内剥离,靠着卑鄙的欲念,一路走到了如今的地位。
而在回答真正的主人“亚当”这里,它同样解释得通。
“亚当”的确可以藉由回答,不费吹灰之力地夺取属于他们的胜利。
只要“朝晖”不灭,求胜之心不死,他们就会永远顶在前头,拿着广告商内定给他们的道具,却以为这是自己的运气,一路替“亚当”顶雷,积攒积分。
直到他们死去,用他们的尸身肥沃了“亚当”种下的苹果树。
这项计划很早就开展了,稍微聪明些的观众早就看破了这一层,只有新人玩家才会因为看脸 慕强,傻乎乎地把自己的钱扔到“朝晖”这个早已朽烂不堪的深渊赌盘中。
游戏官方对于万有引力来说,就是可以操控一切的神。
包括这次针对南舟的“千人追击战”,也是因为广告商爸爸和游戏官方,在“希望南舟死”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
脑侵公司希望“立方舟”能为他打长期工。
游戏官方希望保住“亚当”第一的位置,因此,需要砍去横生的枝蔓。
但眼看“立方舟”即将靠“朝晖”发起的99人赛,夺得胜利,他们的如意算盘显然是打劈叉了。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即使拿不到好处,为了继续活下去,其他玩家也会持续不断地追杀南舟的。
哪怕南舟是个圣人,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不会追究,其他玩家会相信他吗
一旦疑虑产生,就再也无法修补了。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本来就是如此脆弱,不是吗
外间的一切骚动,一切阴谋、内定、嘈杂,都被隔离在此刻的“立方舟”之外。
南舟第一次服用退烧药,效果相当不错。
尽管他很在意接下来的故事,可和药力强行拉锯战一会儿后,他便抵抗不住睡意的来袭了。
睡着前,他还带着一点责怪的意味,不满地扯了扯江舫的衣袖,似乎是察觉了他的某种意图。
江舫不言不语,温柔地亲了一下他的眼睫。
温热的触感,轻易将南舟的意识推入了沉沉的黑与静谧当中。
他的强悍,但精神始终是脆弱的。
用一个吻就可以击溃的那种。
江舫侧身看向呼吸趋于均匀的南舟,看他略红的一张唇呼出轻微的气流,别开视线,练习自己的控制力,不准自己吻上去。
而同样确认南舟睡熟后,李银航看向了江舫。
她能感觉到,江舫故意将故事讲长,就是在等待南舟药效发作。
他特意规避开了开场白中自己服用过“回答”的这段经历。
她觉得,自己现在大概起码算是江舫的半个自己人了。
或许她可以大胆一点。
于是,她提问道“舫哥,你说,回答曾经用在过你的身上”
江舫看她一眼,挪开了视线,并点了点头“嗯。”
在和南舟之外的人说话时,他的淡漠和温和掌握得恰到好处,既叫人舒服,又无法让人想入非非。
他说“那是一种像是维生素一样的药片,看起来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
听到他这样说,李银航有种扒开他的头发看看有没有小人的冲动。
江舫用余光瞄她一眼,平静道“并没有那种东西。”
李银航大松一口气之余,问道“你没有受药物影响吗”
“有。不多。”他说,“我想,大概是因为我服用的量很少。至少我的脑袋上没有长小人。”
李银航感到诧异。
江舫在远远看到魏成化头皮上长出的小人时,他可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回答作用下的产物。
如果他的脑袋上没长小人,那他又是怎么知道
李银航刚想发问,就见江舫面朝上盯准了天花板,一副不欲深谈的样子。
李银航“”
她敏感地不再继续提问,问“你怎么会吃那种药的呢”
江舫这样性格的人,会随便吃来路不明的东西吗
江舫并不急于作答。
他脑中的思维宫殿内,正在有条不紊地根据自己的已知信息,搭建起一个新的框架。
无数工蚁搬运着他的思维碎片,交错往来,拼凑出一段过往。
那是在v模块测试正式开启、而他和南舟的队伍和游戏里其他尚存活的玩家相见后发生的事情。
在第一场v里,两队玩家面面相觑,有些抹不开脸。
人类是有共情能力的。
结合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经历,他们谁都知道,对方活下来有多么不易。
所以,他们并没有按照游戏规则安排,立刻操起武器拼上个你死我活,而是达成了暂时的合作,试图寻找一种不杀掉对方也能通关的、两全其美的模式。
回答,就是另一支队伍的领队抽到的新道具。
他大方地把药拿给江舫看,并诚邀江舫吃上一颗试试看,并说自己队伍中的人都吃过了,没有问题。
江舫拿到了回答,细细观察研究了一番。
但他并不打算服用。
他擅长仰望星空的父亲教会了他读诗,世界各地的,天南海北的。
他的母亲教会了他是药三分毒。
他后天习得了对任何人的不信任。
三管齐下,江舫愿意吃下回答,那才是活见鬼。
但出于谨慎,他还是在把那一瓶药还给对方前,偷偷藏下了一颗。
这对于混迹赌场多年的江舫来说不算难事。
听到这里,李银航难免疑惑“那你是怎么”
江舫简明扼要道“我被人下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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