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邪降(十一)

    根本没有觉察出自己露了马脚的李银航、曹树光和马小裴三人倒是心平气和。

    一个人忙着外交, 两个人忙着昏昏欲睡。

    觉察了的邵明哲,因为语言功能不甚发达,也没有说什么。

    再加上南舟和江舫没动什么声色, 所以这表面上的和平, 倒是阴差阳错地维持住了。

    因为对方实在是拒不配合, 李银航的外交活动眼看着就要宣告彻底失败。

    不过, 南舟那边先有了发现。

    南舟用的寻位降, 其实根本不是寻位降的常规使用方法。

    正儿八经的寻位降, 是要在自己的左眼处,画上一个和他在降头师脑袋上画的一模一样的符。

    两符可以彼此呼应, 功能相当于蓝牙。

    据说一方只要闭着眼睛,就能在黑暗里透过另一张符, 判断对方的位置。

    南舟并没有采取这样的办法。

    其原因相当朴实。

    首先,他初来乍到, 不认路。

    就算他真能亲眼看到降头师全程的搬运路线直播,他也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原因之二, 在昏迷的降头师头上进行一番涂涂改改的作画后,他发现,画符是件非常耗费朱砂的事情。

    他暂时不知道泰兰德的物价, 仅有的一小包朱砂还是打劫来的。

    万一朱砂这种原材料很昂贵很难找呢。

    一切未知, 他还是俭省着点儿好。

    原因之三,南舟担心江舫晚上要亲自己, 自己把脸弄脏了, 不方便。

    鉴于这三个理由,南舟开展了一场小型的学术研究, 把虫降、沙降、寻位降三个降头一气儿捏在了一起, 弄出了个不伦不类的大杂烩。

    回旅馆前, 南舟从附近的河边挖了些沙子来,拿拾来的鞋盒盛了,底下平平整整地垫了一张被人丢弃在河边的本地旅游地图。

    他在地图上用旅馆床头柜上用来写意见的圆珠笔画了寻位符,把地图用沙子埋了起来。

    沙子里又附赠了三只蚂蚁。

    热带的蚂蚁个头不小,南舟琢磨了一会儿,从不多的朱砂里捻出来三粒儿,泡在水里,又把蚂蚁扔进去涮了涮。

    喝了朱砂水的蚂蚁很快就被迷了心窍,听从了南舟的指示,摇头摆尾地钻到了沙子里。

    刷完牙后,南舟又用一次性的牙刷柄将另一个寻位符画在了沙子的表层上。

    这一层介质递一层的,还真起了效用。

    正常的寻位降,起码得消耗掉一两朱砂,还得不错眼珠地盯着对方动向,好摸清路线。

    南舟把寻位降当场拆解,用三粒朱砂,泡了三只蚂蚁,然后安安稳稳地睡了大半宿。

    蚂蚁则机械地在沙子中爬行,勤勤恳恳地绘制出了一副路线图。

    最终,沙子里淅淅索索的响动停止了。

    这代表被反噬得鼻血长流、昏迷不醒的瘦猴降头师,总算被运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带了。

    有可能是他的家,也有可能是幕后之人的老巢。

    南舟小心翼翼地刨开了沙子,果然发现三只蚂蚁都老老实实地趴在地图一角,六条触角齐刷刷对着同一个位置,攒成了一个不大好看的梅花形状。

    他的拼盘式降头真的成功了。

    它们围起来的地方,是一个叫苏查拉的小型夜市街,位于这个犄角旮旯的城市的更犄角旮旯处,在旅馆的东南方大约30公里的地方。

    苏查拉所在区域,在地图上呈一个规整且封闭的三角形。

    降头符咒里封闭的三角符号数量不少,往往起到集聚邪气的作用。

    而当南舟还想要研究研究这个地方有什么玄虚时,异变陡生。

    噗嗤

    三只活蚂蚁的脑袋突然同时爆裂开来,有细小的溅到了鞋盒壁上。

    这小型的爆炸并不怎么壮观,但很是诡异。

    它们死得猝不及防、肝脑涂地,细长的足肢还在地图上鲜活地痉挛着,划拉出窸窣的细响,像是被一只无端出现的上帝之手活活摁死。

    南舟对死蚂蚁行了片刻注目礼后,用淡淡的陈述语气说“被发现了。”

    他在对方脑袋顶上画阵法这件事,本来就不算特别隐蔽。

    毕竟对方是久久浸淫此道的降头师。

    指望他们被初入门的自己这点小伎俩蒙过去,是有些不切实际了。

    南舟说这话时,表情和语气都不很激动,因此李银航咂摸了一圈儿,才品出其中的凶险,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这是一个利用南舟布下的寻位降实施的反噬咒法

    换言之,如果南舟将常规的寻位降用到了自己身上,此时,眼珠爆裂、脑浆横流的就该是南舟了。

    南舟却没有什么死里逃生的自觉。

    他正新奇地研究着蚂蚁的残肢。

    那蚂蚁的死法很蹊跷

    在炸裂开来后,它们暗色的和碎裂的足肢,在地图上形成了一个约有普通饮料瓶盖大小的咒阵图纹。

    这个降头符咒,南舟并没在那本谜之书籍里见过。

    是新的咒法吗

    南舟一边将这新知识记在脑中,一边认真分析起来。

    在帐篷里的付费学习小课堂中,他观察出,想要成功实施“降头”,“降”和“头”缺一不可。

    简单说来,既要有咒术咒符的加持,也需要诅咒人身上某样具体的东西。

    受降人的头发、血肉、,或是随身佩戴多年的项链、护身符,都可以作为施加降头的介质。

    所以,南舟在给瘦猴降头师的脑袋顶上画寻位降的时候,一边利用他自己的头发作为天然的施降材料,一边小心动作,确保不留下一毫属于自己的东西。

    临走的时候,他们甚至顺手牵羊,带走了蒲团。

    但饶是他们如此谨慎下,这强大的反噬咒符依然一路追溯而来,爆掉了南舟的蚂蚁。

    那边的降头师采用的介质是什么呢

    南舟注视着由蚂蚁组成的新鲜符咒,手指抵在唇畔,细细思忖一阵,心间豁然开朗。

    自己在降头师身上留下的、属于自己的痕迹,不就是那个自己亲手绘制的寻位降符吗。

    想明白了这一层后,南舟从储物槽里取出了他们从瘦猴降头师身上扒下来的衣服。

    这衣服被瘦猴贴身穿着,上面还残留着瘦猴躯干上阴冷的气息和药香。

    南舟对照着蚂蚁尸体形成的符咒,现学现卖,在衣服上现场操作描画起来。

    这时候,小夫妻俩总算醒神醒得差不多了。

    曹树光和马小裴好奇地凑过来,观摩了一阵,也没能从南舟的动作中观摩出个所以然来。

    曹树光挠挠脑袋,不懂就问“你要干嘛啊”

    南舟“学习”

    曹树光一声恍然大悟的“噢”还没能脱口而出,就听南舟自然而然地补上了后半句话

    “然后诅咒回去。”

    苏查拉夜市一角,一栋从外观看来平平无奇的普通民房内,那个出现在帐篷里的高大男人正坐在床侧,垂目看着硬板床上仰躺着的、昏迷不醒的二徒弟。

    另一张床板上,则是他的大徒弟。

    大徒弟的手边摆着他开了花的脑袋。

    房间角落里,缩着心惊胆寒、一脸倒霉相的司仪。

    司仪只知道,自己的师父叫砂楚,师伯叫巴坤。

    自己跟在师父屁股后头,平时也就是收点门票钱,学点儿介乎于魔术和降头之间的小把戏,方便和女孩子搭讪,再狐假虎威地借师父的本事吓吓那些不信降头的外来客人。

    他没什么大本事大作为,也不是多么信奉邪神,就是想找个来钱快又有意思的活计。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师爷。

    男人叫颂帕,皮肤微褐,看起来相当年轻,骨肉丰盈,起码比床上昏迷不醒的自家师父要年轻上二三十岁。

    但他眼里的沧桑和阴鸷,像极了一个刻毒了大半辈子的老年人。

    砂楚藏在头发里的阵法还没有被抹去,枯焦的发梢上还挂着几粒朱砂。

    颂帕静静坐在床侧,等待着自己的反噬降头起效。

    听过司仪结结巴巴的描述,帕颂猜测,如果不是自己徒弟在外招摇、得罪了人,那就是年轻的降头师不自量力,主动前来挑衅砸场子了。

    被他用奇幻降操纵的男人已经被南舟扔下了楼,这无疑更笃定了颂帕的猜测。

    那个叫“南舟”的人,绝对是在别处学艺的、自以为自己术法精湛的年轻降头师。

    不过这无所谓。

    胆敢堂而皇之地在自己面前使用寻位降,他必死无疑。

    被自己操控的松鼠已经在窥探情报的路上了。

    那松鼠是颂帕最得力的一只,因为担心被南舟发现,所以颂帕让它先在距离那间旅馆稍远的树梢上待命。

    应该再过几分钟,它就能到达旅馆窗口、传回实时的影像了。

    颂帕垂目,冷冰冰的鹰目注视着自己不争气的二徒弟。

    转过头去,看到的是更加不争气的徒孙,以及本来前途无量、现在却死不瞑目的大徒弟。

    他心中戾气横生。

    和南舟在一起的那些人,不管是谁,都得死

    忽然间,床上的砂楚剧烈挣扎起来,手舞足蹈,眼珠暴凸,情形相当骇人。

    不等颂帕摁住他的手脚,下一刻,他的脑袋轰然炸裂

    他鸡爪子一样枯瘦的手掌在铺面上咯吱咯吱地抓了几把。

    鲜血和灰白的脑浆,在昏黄的灯光下渐渐游移、凝聚,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图纹。

    正是南舟鞋盒里的蚂蚁死时,形成的图像。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颂帕甚至没来得及躲避,被喷上了一头一身的秽物。

    短暂的怔愣过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暴怒“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颂帕的视野亮了起来。

    在他饲养的松鼠面前,出现了一只毛色鲜亮的小蜜袋鼯。

    南极星是偷偷溜出来晒月亮的。

    它知道南舟他们不想自己被发现,所以想等着屋里的人都走后,自己再回去。

    它蹲在屋檐边,看到了那只蹦跳而来的松鼠。

    那松鼠比南极星大上三倍有余。

    它跟帕颂混的时间很长,称王称霸惯了,瞧到这么一个小东西,根本不放在眼里。

    它支起上半身,露出雪亮的、染了尸油的牙齿,竖起背上坚硬如刺猬的毛发,试图恐吓它。

    南极星的眼睛眨巴了两下,似有所悟,往后倒退了两步。

    下一刻,它如闪电一样张开身体两侧的皮膜,小滑翔机一样纵身扑来,啊呜一口,叼住了松鼠的脖子,齿间利索地一切一割。

    松鼠唧地惨叫一声,在南极星口中没了气息。

    南极星凶你个头。

    南极星咬着有它三个大的松鼠,注意到了它尾巴上流光泛泛的刻纹。

    它左右张望一阵,先用两只短短的前爪把嘴角的血迹擦干净,才叼起松鼠尸体,悄无声息地跳到阳台栏杆上,咚的一下,将尸身顺着窗户根儿扔进了屋内。

    完成这一项工作后,它挺有成就感地抖了抖毛,无声消失在了窗侧。

    这一声闷响吸引了屋内的所有人。

    邵明哲向外看去,却只来得及看到消失在空茫夜色里的一只长尾巴。

    但他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一只手插在左手口袋里,另一只手掩住胸口,摩挲了两下。

    他莫名感觉后背起粟发冷。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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