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 李银航躺在床上,两眼一睁,生无可恋。
这辈子她都不会自己花钱住条件这么优越的五星级酒店, 机会难得, 而且明天可能还要去探索这个怪异小镇, 她不能赖唧唧地蹲在宾馆里哪里都不去, 需要养精蓄锐
她给自己找了一万个睡觉的理由。
笑死, 根本睡不着。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她总觉得有活物正在抓挠着什么东西。
挠墙的东西爪子应该挺尖,不间断地摩擦再摩擦。
歘歘声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幽愤。
李银航看过恐怖片, 经验丰富, 绝不上当。
电影里的鬼都是这么演人的, 用怪音勾引,只要人一离开被子结界, 鬼就会马上出现。
她躲在被子里, 努力洗脑自己挠东西的只是老鼠,或者大个的蟑螂在结伴搬家。
结果这个想象在恐怖之外, 更添了一层恶心。
李银航蜷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一阵后, 终于忍无可忍,揭被而起。
她本来还想扮演一个可靠有用不黏人的好队友, 展现自己在这种诡异的末世世界里为数不多的存在价值。
但是怂才是她的生命之源。
她翻身起床, 把铺盖卷一股脑儿抱在怀里,头也不回,走直线离开房间, 想要去找江舫或南舟。
她都不指望能拼个床, 拼个地就行。
江舫住在她的隔壁。
她小心翼翼地敲了一下门, 才发现门压根儿没锁。
推门一看, 夜风从未关的窗户涌入,吹得窗帘翻飞如浪,她也跟着窗帘打了个哆嗦。
房内没人。
她又来到了南舟房前。
刚刚走近,她就听到房内飘来了一点怪异的声音。
那是一种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发出声响、但却因为难忍的欢愉和舒适而隐忍发出的断续低音,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言语,只是拖着尾音、压抑又委屈的“嗯嗯”声。
她趴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响,辨认出了这声音的成分。
然后她利索地抱着铺盖卷儿又回去了。
对不起,打扰了,告辞。
她回到房中,乱转的心思被这么一打岔,胆气在无形中膨胀了数倍。
大佬已经开始搞黄色了,而她连觉都不敢睡,对比之下,简直丢人。
恰好那声源似乎也抓挠累了,老实了不少,没再响起。
她心一横,眼一闭,竟也在不知不觉中睡熟了过去。
昨天晚上隔门见证了那一场欢愉,早餐时,李银航不自觉地在他们二人中瞧来瞧去。
可两个当事人都是一脸镇定平和,毫无端倪,让李银航怀疑昨晚的经历是不是自己淫者见淫,做了一场绮梦。
她顿觉悲凉万分,寂寥地叉起煎鸡蛋,咬到口中,以此解忧。
她做这种梦本身不要紧,但做别人的梦,实在过分悲哀。
实际上,南舟还在专心地想那场雪,并且不很理解昨晚的亲昵意味着什么。
江舫则是有别的事情要忙。
他给南舟夹了一块煎得正好的厚蛋烧,不显得殷勤,只将绅士得体恰到好处地展现出来“今天要出去看看吗”
南舟“嗯。”
江舫将一卷用细布包裹好的东西递给了他“到时候带这个出去吧。防身。”
他们的枪早在离开车站时就被没收了。
按照那位来接车的中年神父的说法,枪是稀缺资源,还是最好交还,统一管理。
顺带一提,那位神父之所以满脸悲悯,通身真正的神父气质,是因为他的原型,正源自于江舫童年时一名在他居住社区附近的教堂工作的、温和有礼的华人主教。
南舟拿起来,轻掂了掂,发现这卷布分量十足。
拆开中央绑缚的一圈细细红线后,一排银质餐刀依卷而出,在日光下明明烁烁,把把锋利。
南舟就近抽出了一把,比划了一下,发现挺顺手。
他问“哪里来的”
江舫说“厨房。”
江舫又说“全部打开看看。”
南舟依言打开。
当一卷刀刃展到尽头,一枚藏在卷尾的正红色福袋出现在了南舟眼前。
它身上有字福纹,束带末端镶有细细流苏,锦针金线,很是精致。
南舟翻动着好奇问道“这个是”
“也是我做的。”
江舫撑着头作答时,目光与口吻一应都是令人如沐春风的腔调“你可以理解成礼物,也算是祈福虽然未必有什么用了。”
南舟拆开这福袋模样的小装饰,从里面取出了一只叠成纸鹤模样的纸牌。
牌面上的joker笑脸恰好落在翅膀上,对他露出狡黠又明快的笑。
对照之下,对面江舫的笑容实在是诚恳又温柔“我不会画符什么的,只会叠个纸鹤,也不晓得究竟能不能起到作用,可就是想给你做一个。”
李银航默默在旁吃饭,意图用牛奶堵住自己想要吐槽的嘴。
是她的错觉吗
她怎么感觉,江舫的这套话术,像极了自己读大学时的宿舍姐妹吐槽的那个勾引她男朋友的绿茶
还有,昨天晚上做了那样的事情,早起做了三人份的丰盛早饭,又把宾馆里库存的大量枕头翻出来制造人工降雪,给南舟准备防身的刀及制作简易的刀套,他居然还有工夫折纸鹤、做福袋。
打了鸡血吗
精力要不要这么旺盛啊
南舟捧着福袋,看向李银航“她没有吗”
江舫看也不看李银航,坦然答道“她和我都是你要保护的人,只要你好,我们就会好,不是吗。”
李银航“”大哥,你昨天拿枪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需要保护的人。
不过,在南舟眼里,任何人类都是需要保护的。
他认为江舫的话有理,便点一点头,妥善收好福袋,低头继续吃饭。
送过礼的江舫也不求什么明确的回报,连句感谢也不要,似乎这样的付出就足够让他感到愉快。
他放了半份三明治到南舟的盘子里。
南舟轻咬了一口,听江舫问道“加了一点咸蛋黄。口感怎么样”
南舟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很好,于是笼统地一点头“嗯。”
饭后,他们做好准备,离开了落脚处。
九点钟的阳光已经带有了灼人的力度,热风更是推波助澜,将这份热注满了这个初夏。
土地被晒得反光,四周白亮一片,让人提不起什么警惕心。
昨天来到这里时,他们是坐车来的。
直到走上街亲自走了一遭,三人才发现他们的落脚地点大得离谱。
他们转过的那一片街道,不过是冰山的一角。
李银航拿着昨夜学长给他们的本区地图。
出于保命的刚需,李银航的笔记做得比南舟还详细。
她小心翼翼地避过那些高危人员的居住地。
尽管她知道南舟和江舫实力都很强,他们的接引人也提前给他们打上了预防针,告知他们这里是张三快乐营,就算相杀也只是“最好的安排”,充满了宿命的味道,但能不触霉头,还是绕着点走好。
但即使青天白日,手持地图,她走得仍然心里没底,生怕从哪个犄角旮旯突然跳出一个人,攮她一刀,转身就跑。
她只好靠碎碎念来缓解内心的恐惧“这个小镇的主人收集这些人,究竟是有什么用处”
“他好像也没有打算好好保护他们。万一他们跑了怎么办呢”
“万一互相残杀,我们要躲到哪里去呢”
江舫含着微微的笑意抱臂而行,沉默不语,只在心里作答
这么设计,实际上有两个作用。
第一,如果要解开南舟的迷魂降,一定需要相应的术法,用以解蛊。
可以说,他一开始就为自己埋下了解蛊的药。
他有把握,自己一定会被分到强攻击性患者聚居地来。
因为在一开始,他就为失忆的自己埋下了一个必踩的触发点。
他专程为自己设计了和那个艺术品狂热犯的独处空间。
他把自己毫不留情地推向了一个“必须夺枪杀人”的局面。
这就基本注定了他将来的分配方向。
他同样有把握,在遇到南舟后,那个失忆的自己,会因为南舟这张和自己童年的梦想朋友过于肖似的面容,设法把他拐到自己身边。
能否拐到李银航,江舫原本的把握不算很大。
但按照她的个性,八成是会跟上他们的。
至于唐宋和元明清两个人,是跟着他们前往强攻击性患者的聚居区,还是去别的地方暂避锋芒,都无所谓。
反正到了聚居区,不管这两人在不在,他们一定会去打听这些精神病患者的居住地。
这是最起码的安全防范意识。
引导人自然会尽到起码的职责,为他们一份详实的地图,并在地图上为他们一一标注这些人的居住地点。
这是因为,江舫在选择高攻击性患者的引导人时,特意选择了大学冰球队里那名极负责任的队长。
在江舫起草这片聚居区的地图时,特地将上百种病症都综合起来,让整片居住区只有一个豪华宾馆能适合他们三人居住。
引导人手头只有这么一个选择。
所以,他也一定会将他们引导到这里来。
在他们入住这个宾馆时,该聚居区的平面图上,200多个点将彼此联结,形成一个真正完整的解蛊图纹。
当缺失的一笔添上,江舫身为降头核心的记忆便会全面复苏。
所以,这两百名“患者”之所以会在这里,是他需要能形成图案的锚点。
这些人存在的第二个理由,自然是用来保护他们的。
就算“亚当”想要鱼死网破,利用道具优势来进行强杀,这些实际上完全听命于自己这个“小镇主人”的虚拟病患,也会前赴后继,成为他们的屏障和堡垒。
这次,在尝试去构建一个完整副本时,江舫有了不少心得。
关于万有引力本身,他也有了诸多想法,只待日后验证。
这并不急于一时。
想到这里,江舫偏头看向南舟。
其实,江舫在这个小镇里的自由度很高。
尤其是在他恢复记忆后。
他甚至可以为南舟在这个夏天下上一场雪。
不过,这太过违反自然规律。
自己昨夜刚和他提过下雪,今天就落雪,或许会引起南舟对自己的怀疑。
这就不好了。
他希望南舟爱他。如果暂时做不到,仅仅是不讨厌,也可以。
南舟左右看了一番,平静地提出了问题“都是平房。”
这句话倒是启发了脑中一团糨糊的李银航。
“真的诶。”李银航沉思,“外面的世界不像这样,建筑不会这么整齐,最高也不超过三层楼。”
南舟就近沿着一条被阳光晒得发烫的铝制消防梯,一路攀爬到屋顶。
极目远眺,他望见的都是不超过三层的建筑,隐没于层层绿意间,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
南舟说“很奇怪。”
江舫用手背为自己遮阳,眯眼看向他家爬上房顶的猫“哪里奇怪”
“这个小镇像是被提前设计好的。”南舟直言不讳,“好像是有人刻意要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来。”
话音刚落,身处高位的他,看到不远处的街角里腾起一片烟雾。
走了这么久,他们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现在突然出现了人烟,南舟想去看看。
南舟走到消防梯边,犹豫了一番是否要走正路,但还是没能经得起一条长扶手的诱惑,跨坐其上,从扶手一路滑下,旋即整理了一下衣服,一言不发地向烟雾升起处走去。
李银航颇觉莫名其妙,乖乖地一路追去。
江舫被南舟那点隐藏在清冷外表下的孩子气可爱到了,含着一点了然的笑意,优哉游哉地跟在最后面。
当和南舟一起转过街角时,她看到有人低着头在街边烧着什么东西。
李银航现在一瞧见活人,就觉得后脊背发凉,比见鬼还悚然。
她刚上去扯住了南舟的风衣尾巴、打算提醒他溜着墙根走,一张被火光映衬得神采飞扬的友好面孔便转了过来。
那人在火光中礼貌地和他们打招呼“你们好。”
他的目光是直勾勾锁在李银航身上的,因此李银航不得不仓促地给出回应“你,你好。忙着呢”
那人还挺斯文“没错。”
李银航把脚底抹足了油,就等着他这句话“那您先忙着。我们走了。”
“哎。”那人和气至极地站起身来,“你们,是新来的吗”
他身上带着一点弱质的文气,仿佛在他脚边滚滚冒出黑烟的两小团焦炭与他无干。
从姿势和轮廓而言,被他烧死的,是一对正在交媾的小鼠。
江舫记得他的脸。
这张脸源于江舫读过的报纸,一个犯下十几起纵火罪的杀人犯。
他犯案的理由,是他憎恨一切异性恋。
说他是神经病,也不算冤屈了他。
此刻,这个狂人望着正拉住南舟衣服边角的李银航,嘴角木偶一样的笑纹越扩越大“你们,是恋人吗”
南舟对危险向来是高度敏感的。
他看出此人眼神有异,是个十足的危险人物。
经过简单的思量后,南舟决定还是动刀子。
在情势不明朗前,还是谨慎一些,不要随意杀死他的好。
捅刀子,他保不齐还能活;如果拧脖子,他就死定了。
他将手探向了背后。
那里是江舫为他准备好的餐刀。
把他设计在这里,江舫自然也是有一番考量的。
在李银航回答、南舟拔刀前,江舫快步向前,大大方方地揽住了南舟的腰,也自然拦住了他已经握住餐刀柄的手。
南舟被风衣拢在当间的腰细而柔韧,仅用一条手臂便能丈量得清清楚楚。
南舟被抱得一愣,低头望向他合住自己腰的手指,又抬眼望向江舫的侧脸,颇为不解。
江舫笑语温存“这位是我的爱人。搬到这里以后,可能要多打扰您了。”
男人神色一弛,高高提起的嘴角放下了一些,人也显得正常了不少。
他回头指向不远处的一间小楼“喏,我家就住在那里,你们以后要多来玩啊。”
江舫握住了他递来的湿冷手心,面不改色地摇了摇“一定。”
南舟目不转睛地看着江舫。
他和人交游起来,和和气气,但总是隔着三分,那种把尺度拿捏得分毫不差、游刃有余的样子
南舟在心里寻找着各种各样的形容词。
最终,居然定格在了一个他还不能很理解其意义的书面词汇上。
性感。
当远离那场危机后,江舫才松开了抱揽住南舟的手臂。
“刚才那人看起来不大正常。”江舫柔声细语地解释,“不好意思,冒犯你了。你会觉得不舒服吗”
南舟又糊涂了。
昨夜,江舫在床上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成分明明要比现在更冒犯。
但看他现在彬彬有礼的样子,仿佛昨晚的一切并没有发生,又仿佛
他想要和自己玩某种有趣的心理游戏。
南舟的全副身心被江舫捉摸不透的举动吸引去了半副,不大走心地回答道“不冒犯。不觉得。”
旁观了一切的李银航“”
她真的怀疑自己遇到了绿茶。
而且她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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