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家兄弟对视一眼。
因为要求唐突, 赌注离谱,他们并不恐慌,只是单纯感到困惑和好笑。
曲金沙则袖着手, 对江舫的要求也丝毫不感到有什么意外。
因为面部肉感丰富, 他的皮肤缺少沟壑, 眼角淡而细的笑纹配合上红润的面色, 显得他异常柔和坦然。
也正因为如此,他的话和他的表情,才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反差。
他一副习以为常的口气“赌谁的”
曲金沙对江舫提出“活体筹码”这一点,并不惊讶。
因为这本来就是斗转赌场的私营业务之一。
而江舫也显然对此早有耳闻, 或者是猜测。
他将双手举到耳边,翻了个正反面“我的。”
“虽然这是一双很漂亮的手,但我们斗转对所有客人都一视同仁的。”
曲金沙遗憾地摊了摊手“每个客人,一双手价值20000点积分, 腿价值20000点,可以拆开单个售卖。不过,一般说来, 我们比较推荐典当内脏, 除了心脏价值50000点积分外,每一个器官的均价都是10000点。”
南舟提问“这也是日结算吗”
“是的。”曲金沙说, “会在一日结束后,对胜负进行统一结算。”
南舟再度提问“会痛吗”
曲金沙笑答“我们的nc都是专业的, 而我们的客人呢, 往往也都是不服输的,输掉了手, 就押上脚;输掉了脚, 就押上内脏、心脏。这样一天累计下来, 整个人就输掉了,也就无所谓切断手脚、摘取内脏的痛苦了。”
说这话时,曲金沙人始终是笑着的,温暖纯善,笑得旁听的李银航鸡皮疙瘩一层层往外泛。
她先前对“斗转”赌场的吃人属性一直是一知半解。
甜香的糕点、柔软的床铺、热闹的众声喧哗,只是让它的齿锋看起来不那么狰狞的伪装罢了。
大概也正是因为时时刻刻充斥着这样反转和残忍的情节,“斗转”赌场本身,实际上就是一座富丽堂皇地矗立在安全点正中央的大型副本。
似乎是看出了李银航的忌惮,曲金沙面向了她,温和地解释“开门是客,既然客人有想要拿身体换筹码的需求,我们做生意的就该满足,不是吗”
李银航并没有感觉被安慰到。
而另一边的戴学林已经没了耐心。
他冷冰冰地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不要自说自话。我们有积分,你要是不舍得积分,那就赌你自己的手,我们不必要和你对赌这么无聊的赌注。”
“嗨呀。活跃一下气氛嘛。”
江舫的语气自然一转,切入了撒娇的频道“这也是一条很有用的路嘛。就算输光,还有自己当赌注,总归能翻盘不是”
戴学林不为所动“先决定赌什么吧。”
江舫露出了一点讶异“啊,这可以由我们先决定吗”
口吻茶里茶气的,但凡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在装腔作势。
和人类打了这么久交道的戴家兄弟也不能例外。
戴学林麻木着一张扑克脸,高傲地点了点头“可以。这一轮的决定权在你们,下一轮赌什么,再由我们决定。轮番来。”
江舫把手指搭在了唇边,轻敲了敲“这样啊”
南舟望着江舫,同样冷淡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点红晕。
可爱。
不管看多少次,他都很喜欢这个样子的江舫。
然后他就被江舫抓了出来。
江舫问他“想玩吗”
口气就像是游乐园里询问情侣要不要玩摩天轮一样轻松。
李银航喉咙一紧,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一边的元明清。
她昨天半夜夜不能寐,盘点了半天局势,还是觉得元明清不可靠。
当初在降头幻境里,元明清是为了见“神”投诚,并误以为此处是v的副本,才杀了唐宋,铸下大错,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和他们缔结了盟约。
可这盟约相当脆弱。
因为元明清最大的担忧,就是高维和他签订的那纸合同。
那能将他的百年光阴都葬送在数据垃圾里的惩罚条款,他背负不起,所以才寄希望于通过胜利来解除契约。
然而,只要高维向他抛出橄榄枝,表示愿意不追究,元明清不是没有再度倒戈的可能。
偏偏这种话不能摆在明面上谈。
人心本就幽暗微妙,高维人也拥有和他们近似的情感。
元明清倘若真的动了这种心思,一旦己方将怀疑宣之于口,他不仅不会承认,而且只会对他们本就脆弱的合作关系起到反作用。
不过,元明清也不是傻瓜。
现在“立方舟”的竞争队伍只有“如梦”。
没有八九成的把握,他不会轻易倒向“如梦”的。
他现在怕是正在观望之中。
如果,赌局的局势利好“如梦”,他的选择,就真的很难说了。
所以,李银航认为,他们对“如梦”的第一局,一定要慎之又慎,最好是由江舫亲自出手,起码赢下一局。
至少现阶段要稳住元明清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她没想到的是,面对一着不慎就会有所失的局面,南舟表现得比她还轻松。
他一口答应了下来“好。”
听到他应承得如此痛快,连元明清嘴角都没能忍住,抽动了一下“”
至少问问赌什么再答应啊。
江舫温柔地拍拍南舟的脖颈,转向了戴家兄弟“我们赌轮盘啊。”
这回,轮到戴家兄弟和曲金沙各自一怔。
轮盘赌可是赌场老板最喜欢的赌局之一,喜爱度大概仅次于老虎机或者小钢珠机。
红黑相间的赌盘,上面刻有036,一共37个数字,一经启动,放在上面的小钢珠便会在高速转动中掀起一番心跳的狂浪。
跳动,旋转,最终定格在某个数值上。
赌徒们押的就是最终的数值。
一旦赌对了,就是1赔35,看起来是一笔丰厚的报酬。
有一帮赌徒自认为聪明,可以玩弄数字,拿着一串数学公式煞有介事地算来算去,认为自己能把握到规律。
但实际上,赌局的数字,是能由赌场在下筹前直接锁定的。
不过,谁也没有对江舫的选择提出质疑。
戴家兄弟认为江舫是自寻死路,他乐意送死,他们当然不介意推他一把。
曲金沙则是知道自己的工具人身份,没什么置喙的余地。
他抬手召来了远远站着、观望情势的叠码仔“给客人发筹吧。”
叠码仔是曲金沙雇佣来的玩家,在突变的形势下,早没了平时游刃有余的样子,瑟缩着不敢靠近,站在十步开外,期期艾艾地询问“几位客人要兑多少”
戴学斌“1万。”
“5万,怎么样”
江舫笑眯眯地张开了手,像是张开了一张漂亮的网。
他的笑眼带着一点蛊惑人心的意味“一口气赌一颗心脏的价格,多有意思。”
叠码仔一时僵住,目光在两队人间瞟来瞟去,不知如何是好。
戴学林和江舫对视片刻,觉得他狂妄得好笑“5万就5万。”
他既然愿意死,那就赌好了。
当双方同时敲下界面上弹出的“确认兑换”的按钮时,大量的筹码从兑币口涌出。
沙沙沙,沙沙沙。
让人头皮发麻的塑料筹码摩擦声,让赌场陷入了一片持久的死寂。
赌博的规则和他们初入赌场时差别不大。
筹码共分三色,最大面值的红筹代表100点积分,蓝筹是50点,黄筹是10点。
500枚鲜红筹码整齐地堆码起来,各自躺在了银质的小盘子里。
然而,积分的变动,落在世界频道里正密切关注着分数变动的玩家们眼中,不啻于一场大地震。
“快看立方舟和如梦的积分”
“立方舟掉了50000点”
“”
“如梦也少了50000点”
“他们在赌吗”
“完了,人说十赌九输,那赌场可是曲金沙开的,这能赢吗”
“有什么完了的,这不是刚刚好吗难道立方舟获胜对我们是好事追击战的事情你们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但我也不信一个开赌场的获胜对我们是好事。”
“”
世界频道里的看客们各自为营、吵作一团时,“斗转”赌场的二楼里,轮盘机器的启动按键被按下了。
轮盘的每一个格子都被精准切割成平等的大小,一颗银色的弹珠静静蛰伏在盘中央,在灯光下闪着微彩的驳光。
轮盘外围是一圈包裹着深绿色法兰绒的桌沿,每一个数字,都对应了一个固定的格子。
那是用来下筹的地方。
轮盘上方悬挂的电子屏滚动显示着最近三日内开出的大奖数字,37个数字轮番变幻,各有不同。
南舟抬起头,仔细研究着数字的变化趋势。
戴家兄弟则知道这数据完全没有参考价值,一笑置之。
站在轰轰作响的机器前,李银航手脚燥热,喉头作痒,一阵一阵的酥麻感顶着胸口往喉腔上爬。
在高考考场上,她都没有这样的恐慌和无力感。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压力。
简单了解过规则后,南舟问曲金沙“我一次可以下几枚”
曲金沙自是有问必答“最少1枚,上限20枚。”
南舟“嗯”了一声“下注有没有截止时间呢”
曲金沙笑答“只要在一盘结束前的倒数十秒下好注,都没有问题。”
他指一指电子屏“我们有下注前的读秒器,倒数十秒前数值归零。在那之前下注都可以。”
南舟也没有别的问题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江舫。
李银航也求助地看向江舫,想他是不是会给南舟一点提示。
但江舫在接收到南舟的讯号后,只是弯下腰来,在他额间落下一吻“加油哦。”
轮盘赌是赌场和玩家的博弈。
“如梦”如今是赌场立场,因此孤身下注的,只有身为赌徒的南舟。
南舟是一个沉默型的玩家。
他端着盛满筹码的盘子,绕着轮盘走了一圈,大概摸清了轮盘的外部构造后,就拈起了一枚价值100点积分的红筹,放在了数字“11”对应的格子上。
李银航“”为什么赌这个数
经过短暂的思考后,南舟又拿起了一枚,放在了“17”上。
这难道有什么特殊的规律吗
李银航不解其意,仰头望去,目光在胜负公示的电子屏上停留了好几分钟,才恍然大悟了。
电子屏上正滚动播放着轮盘赌博三日内的胜利数字。
以她对数字的直观敏感度,11和17这两个数字,是出现频率相对最高的。
除了这两个数字外,02、08、29也出现得比较频繁。
但这个发现并没有让她安心,反倒让她更加忧心忡忡了。
她不像江舫一样深谙赌场规则,但她直观地觉得这么赌,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
她能理解江舫的想法。
但按理说,每一场的胜率都是独立的,不存在某个数值三天之前出现频率高、第四天出现频率也高的必然性。
可除了这个,李银航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参考的数据了。
她咬紧了嘴唇,试图自我安慰。
或许这个轮盘的设置里,的确会更倾向于这几个数字一些
而南舟绕着圈,果真在这五个出现频率最高的数字上下了赌注。
他在轮盘边站定,垂首思索着什么。
曲金沙抱臂道“先下五个筹码热热身,是吗”
南舟惜字如金“开。”
戴学斌刚要按下启动按键,南舟突然又打断了他们“等。”
他捧着盘子,绕着轮盘,又走了一圈。
他在剩下的32个数字的对应格上,依次放下1个筹码。
37个格子,都被他填满了。
对此,曲金沙颇感意外。
这还真是轮盘赌的新手啊。
他确认道“要这么玩吗你第一局稳亏的哦。”
南舟放下了盘子,轻声道“嗯。开。”
另一边,高维人也在全程观摩这场赌局。
因为有了外力监督,他们也没有办法放开手脚作弊,只能寄希望于戴家兄弟能用好手里的牌。
毕竟这可是一手操盘的绝世好牌,而他们甚至连脑子都不用动,只要想尽办法,给南舟捣乱就好。
而南舟这一局因为全押,无论摇到什么数字都一定会赢,所以他们并不关心这一场的结果如何。
总导演紧盯着传回的画面,问数据监测组“江舫还是没有给出任何指导吗”
自从发现他们居然悄无声息地使用了心灵通讯器时,数据检测组亡羊补牢,开始实时监测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
可惜,“立方舟”好像对此早有预料。
直到现在为止,江舫都没有对南舟做出任何技术上的指导。
他只是倒坐在一把椅子上,胳膊垫在椅背上,托腮笑望着南舟的一举一动。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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