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足在空有繁荣表象的街道上, 南舟驻足回望。
他亲眼见证了“斗转”陨落、灯光熄去的那一瞬间。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月亮比刚才更加明亮了一些。
南舟又转了回来,看到江舫正在和李银航讨论去哪里吃饭, 嘴角带着半永久的笑。
自从离开“斗转”后, 江舫就没有再回头看上一眼。
那杯价值数百积分的美酒,那名临走前和他碰杯、看似亲密的曲老板, 那个被他们亲手毁掉的销金窟, 在江舫脱身走出后, 已经不值得他投以任何的一瞥。
南舟越发好奇。
他知道江舫冷情、多疑、自私, 甚至有时候还狡诈、卑鄙、恶毒。
南舟从不讨厌这样的他。
在南舟眼里,人类都是异常脆弱的生物。
只要在不主动伤害他人的前提下, 他们有充足的理由用各种各样的手段保护自己。
江舫只是中间那个能把自己保护得很好、还会对他好的人。
这就已经非常好了。
只是,正如曲金沙疑惑的那样,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有喜欢别人的余力呢。
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
南舟倒不是自卑,只是单纯的困惑而已。
在思索间, 南舟忽然听得一个声音近了“南老师”
他抬起脸来, 险些和江舫脸贴了脸。
江舫用食指轻轻对他的额头点推了一记“走了。”
南舟把他的动作轨迹看得一清二楚, 却也由得他把自己的脑袋点得向后一仰。
他摸着额心,问“去哪里”
“庆功宴啊。”
虽然接下来等待着他们的还有一个完全未知的副本, 但这回出征赌场,他们的确是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成功, 以胜利者的姿态全程碾压,几乎可以说是掠夺走了“斗转”的全部,手头积分直接翻了倍。
这的确值得小小庆祝一场。
南舟垂下手去“好。我们去哪里”
“家园岛”的夜,带着草木、露水、星月的香,每一样都生动又迷人。
某只不知名的、长了一张小黄嘴的山鸟仰着脖子, 兴致勃勃地千啭不穷,可叫了半晌,仿佛才记起这时候不是任它喧嚣的时辰,顿时羞涩地收了声,无地自容,张开翅羽,扑棱棱飞走了。
和“纸金”不同,“家园岛”从来不是属于夜的城市。
到了夜间,商户都关门落锁了,大家各自回家安睡,把夜交还给自然。
但这样的静谧,恰好适合用来抖落一身从“纸金”带来的繁华和疲惫。
在布满夜露的空旷草坪上,铺垫了一层巨大柔软的隔水布,做了野餐垫。
垫子的边缘放着一打果子酒。
这是在“纸金”买的,度数极低,说是酒,其实就是果味的气泡水。
一排均匀铺陈的碳火,烤出了弥漫天地的肉香。
柔和的月光则做了他们的天灯。
南舟咬着苹果,平躺在野餐布的一角,心平气和地仰望着将圆未圆的月亮,耳旁是不吵闹的絮絮人声。
陈夙峰蹲在一边串签,把穿好的肉串、鸡翅和蔬菜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了铁盘上。
李银航面对着滋滋流油、却被烤糊了一角的鸡翅愁眉苦脸,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偷剪去了烤焦的一角,好掩盖自己的失误。
南舟翻了一个身,看向了草坪另一端。
元明清因为知道自己的格格不入,索性尽全力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静静坐在草坪上,想他自己的心事。
邵明哲则终于和他心心念念的南极星对上了面。
一人一鼠蹲踞在草坪上,面面相觑,观察彼此,姿态和神情都是一样的,试探中带点戒备。
还是邵明哲主动伸出了手指,轻轻悬到了南极星额头上。
南极星歪了歪脑袋,觉得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
它一张嘴,啊呜一口把邵明哲的手指咬出了血。
邵明哲愣住了。
回过神来后,他沉默地追得南极星在草坪上上蹿下跳。
一片栅栏状的云层淡淡囚住了月光。
南舟深呼吸了一记。
近在咫尺的泥土、草根的湿润气息扑入他的鼻腔,让他的神经一点点软化下来。
忽的,他身边添了一道温暖。
江舫侧身躺到了他的身边“还记得吗这里是易水歌的手笔。”
南舟当然记得。
初见易水歌的那天,他就自报过家门,他是“家园岛”模块的设计顾问。
在他手中,“家园岛”的nc和玩家们过着田园牧歌一样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要计划得当,每个人都能过上自给自足的好日子。
当然,生活里还是会有一些挑战,比如说当选择塔防游戏时,玩家有受伤的风险,当然也有几率爆出稀有种子。
对大多数玩家来说,这里只是一个能大大满足他们收集癖的安乐乡,比“纸金”、“锈都”更贴近自然,比“松鼠小镇”更具有现实价值,比“古城邦”更少纷争。
南舟不由想到了那个戴着茶色墨镜,始终开朗、却也始终乐于做一名手染鲜血的义警的年轻男人。
这片世外桃源,就是易水歌梦中的“家园”吗。
南舟想,人心果然是很复杂的东西。
以杀止杀的易水歌向往田园生活,从来务实的江舫也会喜欢小纸人。
由于南舟望着他的眼神过于专注,被敏锐的江舫轻而易举地抓住了端倪。
他笑问“在看什么”
南舟直白道“看你。”
江舫把声音放得很轻“看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在想你喜欢我。”
说话间,南舟下意识摸着小腹,沿着江舫曾顶进去的痕迹和形状慢慢描摹。
那只是一场发生在梦里的交汇,但南舟的绘画天赋和记忆里,足以让他完美还原当时的每一下起伏和动作。
他是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有多么天真和淫糜。
注意到他的动作,江舫的喉结微动,轻咳一声,握住了他的手腕,刚想说点什么分散下注意力,就听到南舟问“可是,为什么”
之前,南舟从来没有深入思考过,为什么江舫要喜欢他。
如果只是童年时向往的伙伴,为他种下一颗苹果树,也就够了。
而江舫给他的感觉,是在二人在大巴上相见之前,他就爱他。
结合上下文,江舫明白了南舟的疑问。
但在涉及“喜欢”这个话题时,江舫还是有些不愿表达。
他绕过了南舟发送过来的这记直球“怎么,觉得自己不好看吗”
南舟肯定道“好看。”
江舫忍俊不禁“这么有自信”
南舟靠近了江舫,小声并笃定道“我跟其他人对比了一下,我是好看的。”
江舫忍着笑提问“觉得自己性格不好吗”
南舟“我觉得还可以。”
江舫“觉得自己不够聪明”
南舟“不觉得。”
江舫“好看,聪明,性格好,那还不够让人喜欢吗”
南舟心里记挂着一件事,说“可是我”
没等南舟把话说完,李银航就端着第一盘新鲜出炉的烤肉,烟熏火燎地回过头来“吃饭啦。”
邵明哲远远坐在了一棵树上,修长双腿自然垂下,在空中荡秋千似的一晃一晃,并无意参与他们的聚会。
其余五人围坐在一起。
这五人成分极度复杂,人、高维人、纸片人,关系也分亲疏远近、各有不同。
但在同一片天空下自由地撸串喝酒的时候,他们的心境不约而同地向彼此贴近了。
李银航一口喝掉了果子酒,沁凉的感觉一路渗到了胃里。
微微上泛的一点酒气,让她发自内心地“哈”了一声。
她问“你们都想许什么愿望啊”
不管游戏方打算给他们安排什么幺蛾子,目前看来,他们距离最终胜利,大概只剩下一个副本了。
他们的五人队伍也集齐了。
谈论一下愿望,她觉得不过分。
她比比划划道“既然是每个人都能许一个愿望,那只要我们的愿望不互相冲突,是不是就能组成一个很大的愿望了呢。”
这的确是非常理想的。
但有一句话,大家都没有说出口。
能顺利许愿的前提是,他们五个人都必须活着通过最后的关卡。
当然,谁都不会挑在这种时候说煞风景的话。
李银航率先积极表态“我希望所有因为万有引力死去的人都活过来。”
元明清咬了一口肉,细嚼慢咽了一番后,道“我的愿望,我还没有想好。”
他的确在犹豫,到底是要解除合同,还是要救唐宋。
他补充道“总之不会伤害到你们的利益就是了。”
江舫笑说“没问题,到时候元先生就第一个许,就算你许了什么不利于我们的愿望,我们至少可以许愿,让你的愿望不成真。”
元明清知道自己的立场不值得信任,对于江舫的戒备,他只礼貌地扬一扬嘴角,并不反驳。
“虞哥的愿望一开始就许好了,是复活我哥。”
陈夙峰也开口道“我呢,本来也早就想好了,想要虞哥的腿好起来。现在是出了一点小问题,李小姐如果能让所有死去的人复活,那我就让我哥哥活过来。再怎么说,总要完成一样心愿才行。”
他举起四周浮了一圈冰凉露珠的酒杯,一饮而尽后,抹一抹唇角,语焉不详道“只要能活过来,就好。”
话说到这里,气氛便有些凝重下来了。
江舫托着腮“我嘛,我还没有想好。毕竟只有一个愿望,怎么说都应该好好选才对。就先跳过我吧。”
他看向南舟“南老师,你呢”
南舟说“我的愿望,一开始在许愿池那里就许好了。”
江舫随口笑问“是什么啊。”
以往在询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南舟的选择往往是避而不答。
但这回,南舟给出了诚实的答案“我想要变成人。”
这下,李银航是真的好奇了“为什么啊”
她的确记得,南舟是在游戏一开始就许了愿的,还抽中了一个没什么卵用的彩蛋。
可在那个时候,按时间线推算,他刚从永昼中逃离不久,愿从何来呢
听到这个心愿,江舫在赌场中从头至尾都稳得惊人的手被针刺了一下似的,猛地一抖,泼出了些酒液来。
只是在夜色中,没人注意到他的失态。
“我不大清楚。”
南舟努力回想,却只剩下一点影影绰绰的印象。
在被告知“许愿就可以实现”时,浮现在南舟脑中的第一个愿望,就是这个。
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南舟努力回忆,却发现那个答案宛如针刺,落在心上的时候有点疼。
他略抚了抚胸口,答道
“好像是因为,有人跟我说过,如果我要是人,就好了。”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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