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星只认为, 南舟让他跑,那就是他能应付得了。
但南极星从没有想过,其实, 他是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久了。
他见过南舟在无数次本该致命的袭击中活过来。
每当南极星找到他的时候,南舟都会躲在角落里默默舔舐伤口。
但南极星忘了, 他们早已经离开了永昼。
自由的代价, 便是远离了能够让他死里逃生的力量。
江舫站在被火焰吞噬的吊桥西岸,目视教堂,等待许久。
他也清晰地听到了神圣之地间传来的一声枪响,在山谷和他的心间震荡出了圈圈回音。
但也只让他的嘴角轻轻牵动了一下。
他不去花心思妄断那里发生的一切, 他绝不自寻烦恼。
在这等待的时间里,足以江舫把这场副本的阴谋剖析个遍。
没错, 江舫发现, 这里不是一个公平的副本。
正常的副本, 不会刻意隐瞒重要信息, 不会有这样巧合的人员分割, nc不会拥有这样的自由度,更不该出现百分之九十九踩上死局的情况。
这更类似一个清除计划。
将他们12个人有区别地拆分开来, 就是清除计划的第一步。
江舫无药可治的恐高症。
南舟虽然愿意冒险、但不会拿所有人的安全去赌的行事原则。
队员们在无数生死考验中养成的不同处事风格。
背后的力量依照他们的性格,把他们精准地切割了开来,把愿意冒险的人放在线索匮乏的东岸, 把谨慎小心的人放在忙碌而不得闲的西岸。
而这个“副本”的性质是冒险解谜。
最初呈现在他们面前的, 只是一个看似普通的爱情故事。
从一开始, 副本就在鼓励他们进行探索。
他们手中的线索也实在稀缺, 只能通过不断的探索,总结出相应的规律,发现在这个世界观中确实存在神魔体系, 进而才能得出结论
副本之所以不允许他们过桥,是因为这两岸分别做出了冒犯时间、空间规则的行为。
“过桥”的行为,会打破壁垒,让两岸形成时空失控的乱流。
两岸的时间彻底停摆,不再前进。
任何人的接触,都会导致灵魂不定向、不定量的流窜。
如果信息对等,线索可查,这也不失为一个有趣的副本。
可令人作呕的是,这“副本”中的剧情走向、人物设定,可以说,一切的一切,都在诱导他们走向一个必然的结果。
身处东岸的南舟他们一旦开始选择“冒险”,打开那间封锁起来的黑暗阁楼,必然会点灯。
那么,他们就会因为公爵和牧师那个不为人知的约定,达成“公爵做手术”这一诅咒形成的必要条件。
当然,他们也可以什么都不做,拒绝探索,专心做他们的神职人员。
但那样的话,充满野心的基思仍然会尝试夺取他们的身体。
当他们中开始有人牺牲后,他们也还是会对教堂进行探索。
死循环。
至于那些身处西岸公爵城堡的队员们,如果还是像这回一样,放弃一切探索和野心,专心做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的话,当公爵接收到对岸“阁楼亮灯”的讯号,准备执行自己的手术计划后,他们必然会沦为彀中之物。
而如果他们一开始把戒心拉满,在城堡中暗地开展调查,公爵同样会第一时间察觉。
毕竟公爵雇佣他们,就是让他们来做小白鼠的。
之所以给他们安排繁重的劳动,就是在刻意压榨他们的活动时间。
如果小白鼠心思不定,蠢蠢欲动,做出什么影响公爵计划的行为,他们必然遭囚。
别的不说,他们一旦被控制,每日的送信工作是肯定要换人做的。
那么,不管身在东岸教堂的他们原先是打算按兵不动,还是和基思周旋,在发现队友有危险后,也还是会采取行动。
结果还是要点灯,还是要一往无前地走向那个死局。
东岸与西岸,互相影响,互相策应,最终殊途同归。
从头到尾梳理下来,江舫可以确信,他们落入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之中。
背后的力量,把他们这些玩家强行拉入了各中各样的副本。
江舫亲眼见证着他们身上的系统越来越完备,规则也越来越完善。
注意到这一点后,江舫猜想,他们这些被迫招募来的测试员,总会有结束工作的一天。
到那时,他们有可能得归自由,也可能被随手销毁。
看来,那背后之人为他们安排的结果是后者。
他们这些兢兢业业的测试人员,不论死活,将被永远困在一个副本的第六日。
至于副本结束的第七天,永远不会到。
多么残酷的结局。
火焰愈炽,挟裹着一波波的热浪,让江舫仿佛置身于一轮明亮的太阳中。
他一身神职人员的黑衣,像极了太阳黑子。
他冷静地等待着南舟的到来。
但他等来的只是那名去而复返的队友。
他的话音急切,绝口不提他先前要去寻找的其他人“要等到什么时候”
江舫说“等到他回来。”
队友的话音中带着异常的紧绷感“江哥,可回来的是谁,你知道吗”
即使是背对着他,江舫也听得出来他话音中那股怪异的神经质。
他平淡地回应“我看得出来。”
这话不是说谎。
他感觉得到,回来的人,已经不是他的队友了。
或者说,不完全是。
他仍保有自己的神智和记忆,但有些不纯净的东西融入了他的体内,和他共同挤在这一具狭小的肉躯内。
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陷入了绝顶的恐慌。极力想要逃离这个被诅咒的地方。
但他又不敢一个人逃离,只好回来找人作陪。
江舫背对着他,攥紧了斧把。
他已经不是他了。
果然,在无论如何都无法劝江舫和他一起走后,队友抓狂了起来。
“你不是说过要带我们回家吗不是说能让我们活下来吗你”
他不得不抓狂。
那个在森林里蛰伏的疯子,体内融合了七八个人的意识。
通过皮肤接触,他脑中被导入了三四个不同的声音。
那些人一齐嘶哑地惨叫起来,像是一群失窝的老鸹,在这崭新的身体里绝望地哀鸣。
吵着要回家的,问他是怎么回事的,哭泣着向神明祈祷的
众声鼎沸,逼人发疯。
他头疼欲裂,挣着一条命,奔回江舫身旁,尖锐地抱怨、恳求,想要让江舫和他一起离开。
他距离彻底崩溃,只有一线之隔。
最终,止绝了他脑中沸腾诸多念头的,是江舫精准无比地挥来的一斧。
喉管被齐齐斩断,可见他下手有多么狠辣直接。
江舫扶着他将掉未掉的脑袋,带着满面的血迹,将他的队友妥善放平到了地上。
队友最恐惧的死亡到来了,可他心中是一片宁和的澄明。
因为他脑中的吵嚷声全部止息了。
他想要对江舫道一声谢。
可即使是一个最简单的音节,他也发不出来了。
杀死自己的队友,无论如何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而他留下的最后一句遗言,也启发了江舫的思路。
“回家。”
江舫轻声同空气说话。
对那或许再也听不到的人说话。
的确,他还有回家的机会。
下山的通路就在西岸。
他可以选择逃离这里,去往山下的小镇。
诅咒或许只会停留在这高山之巅的东西两岸。
神不会因为两个子民的悖逆,就选择放弃整个世界。
大概吧。
至少,不能算是毫无希望。
吊桥被烧出了细微的断裂声,带着火焰的桥板化作流星,不断向大海一样的深谷中倾泻而去。
这一场盛大的火灾已经接近了尾声。
绳子烧得将断了,南舟还没有来。
是什么耽搁了他
刚才的那一声枪声吗
江舫垂下眼睛,心平气和地思考着自己的退路。
如果南舟不在了,离开诅咒的范围,或许停滞的时间就会开始转动,第七日就会来临。
他还是能活的。
他还是能回家的。
江舫太知道一个人该怎么活下去。
想到这里,江舫望向掌心上跳动的火光。
火映亮他的指背,射穿他的骨肉,薄薄地晕透了一层。
“我的意思是,头脑要清醒,不要谈一开始就不会存在结果的恋爱。”
“我不是亚当,我这中人,是不会把自己的肋骨给别人的。”
“所以我们两个,只做朋友,好吗”
“动心不是可以在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是啊,如果你是人”
看,江舫什么都懂得。
和虚拟人物发生感情,是一件再愚蠢不过的事情。
转身离开,他又可以回到那荒唐、自由又漫长的岁月中,一掷千金,随性而为。
可是,那一切的故步自封,都抵不过心尖一动。
江舫放开了掌心沾血的斧头,对自己说“不回家了。”
在他踏上吊桥的一瞬,吊桥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它经不起长时间的焚烧,绳索以最先燃火的西岸开始崩解,整条吊桥横着落下深渊。
以江舫的反射神经,他足以在身体失重前跳回西岸。
然而,他运用他的反射神经,用原本打算困住南舟的手铐,套入了烧得赤红的铁链环扣,把自己的身体和吊桥锁在了一起。
下一瞬,他随着松脱的吊桥,狠狠撞向了对面的崖壁。
尽管有双腿做了缓冲,一线鲜血还是从他的嘴角缓缓流下。
肋骨断了两根,或者三根,他也算不清楚了。
他咳出一口血水后,强忍着从胸腔处泛起的剧痛,攀着那些松动滚烫的木板,和被炙烤得滚烫发焦的绳索,一路向上攀援而去。
横向的吊桥变成了燃火的天梯,一路从地狱延伸,焚焚而上。
他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脚下是他曾吞噬了他父亲的万丈深渊。
江舫没有低头,只望着上方的那一线雪白的天空,四周是烧得他睁不开眼睛的猩红烈火。
他想,我一定是疯了。
他想到了坠崖的父亲,为了爱情疯狂的母亲,想着自己现在的疯狂,究竟是因为言传身教,还是血脉相遗。
最终,无穷的画面的尽头,是南舟那张从窗口探出来的脸。
而他蹲在窗户下,为南舟中下了那棵苹果树。
从那时起,他就着了相,得了病,一病至今,才得以清醒。
现在,他要去找他了。
江舫被火灼伤的手从深渊中探出,抓紧了崖边的一片泥土。
他重新站上了东岸的土地。
江舫强撑着满身伤势,往教堂方向跑去。
他踩过碎裂的彩色玻璃。
那些玻璃在他脚下破裂,绽出咯吱咯吱的细响。
然后,他看到了倒在破碎圣母像碎片中的、染了血的南舟。
但在江舫自己的描述里,这件事很平淡,很简单。
他揽着南舟的腰,温和道“后来啊,桥塌了,我回来救你,没能救到。”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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